Question

一名抑郁症患者的自述。

Answer 1

我是一名重度抑郁症患者。

我最清醒的时候，喜欢画一些扭曲而破碎的图画，借此发泄自己内心的情绪。

因为除了其他同样的患者和我的医生以外，根本没有人能够理解我。他们只会说“我知道你很难，一切都会过去的，坚持一下，我当初比你还要难都挺过来了呢，你不会这么脆弱吧”云云之类。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对我而言毫无用处，只会加重我的孤单和痛苦。

我只能用画画表达自己。

这些画曾经不小心被我刚满十二岁的弟弟看到，他吓了一整个星期没有睡好觉。

我很愧疚，我还有什么用，画个画都会把弟弟吓到。

我只是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了，世界上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死在角落里也没人能发现我糜烂的尸体吧。

这是我的常态，一点在旁人看来根本微不足道的事情都能让我崩坏。

每一天每一天，表面上，麻木已经取代了我从前的开怀大笑变成我的固有表情。而我的胸腔里却是时时刻刻回荡着巨大的悲鸣，里面塞满了我的各种死亡幻想。

我常常会很麻木，我几乎很难接收到一缕关于快乐的情绪。世界和我的灵魂之间隔了像是一个玻璃罩子，我怎么也融入不进去，只剩下一个空壳子看着里面的人来人往。别人在嬉笑吵闹，而我的脑子里只会浑浑地想：他们在做什么呢？他们到底为什么会开心。

他们好烦啊，为什么笑的这么开心，好像灵魂都是鲜活的，跟我空洞的笑完全不一样，跟我这个肮脏又黑暗的人完全不一样。

我能不能去死啊，我能不能让他们也跟我一起去死。

我痛恨他们。

不，我为什么痛恨他们呢，我为什么......

负面的情绪又突然汹涌地莫名其妙，我的眼泪已经抑制不住“唰”地满出眼眶。止不住，停不下。

我为什么又流泪了呢。好差劲。

胸口钝的像是有人拿着刀在上面挫，好痛，我要喘不过气了。

我举起手去捶胸口，但是不行，没有用，缓解不了。

于是我又逼着自己开始笑，边哭边笑。

这实在是一个很怪异甚至到诡异的举动。

从前的我食欲很旺，每次吃我最爱的炸鸡薯条心底里只会有溢出来的满足。现在我照样会饿，不过是吃什么东西只要碰上一两口便会止不住的反胃、呕吐。从米饭改成稀饭都不能阻挡我胃里的翻江倒海。体重也一天一天地这样消减下去，最开始的时候竟然一周瘦了八斤。

我原先身材就偏瘦弱，抑郁症以后更是瘦的像一张将碎不碎的薄纸，心脏胸口处又时不时像是被撵了块巨石在上面剧烈捶动般的疼痛，喘不过气，甚至连带着身体上各块肌肉都泛着不知病理的疼痛，似乎是刮一阵风都能把我搅碎。

别人是一张张有韧劲的白纸，而我只是不完整的残次品，连灵魂都是破碎的。

我变得尤其害怕夜晚的到来，天空一旦快要进入绛紫色开始的夜晚的时候，无名的恐慌就会占据我的全部思想。

好像每一个我看不见的黑暗角落里都潜伏着凶狠的野兽，它们会趁着我的不注意就冲上前来把我单薄的身体撕碎。

这种恐慌会随着夜色的沉重而变得越来越浓厚，我根本无法正常地进入睡眠。

我缩在床上紧闭着双眼，脑海里涌现的只会是莫名的暗红色图案，像是血，又像是伏息在黑夜里的恶魔。

“叩叩叩”，窗口处会传来轻微的响动，这一点细小的声响在我的耳朵里被无限放大。

声音似乎总是在不间断的放大、靠近，我害怕极了。

是什么在敲我的窗户，是那些魔鬼吗，是什么.....

尽管我的理智上已经清楚这对我而言只是幻听，可我依然害怕到战栗。

我把头全部紧紧蒙到被子里，想要把自己和外面那个黑暗到充满凶兽的世界隔离开来。

冷汗一直不停的从我的额头、胸口、腰背冒出来。我不久就被汗湿了全身。

我还是不敢伸出头，我害怕极了。我疑神疑鬼到害怕我的一个动作就能被外面其实根本不存在的魔鬼拖走。

我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冷汗不停地从身体的每块皮肤处钻出来，如果有人能在那时候看到我的话，那他一定会觉得这个人活像个女鬼。

我裹着被子蜷缩在床头一角，我太累了，累到呼吸都是一种沉重的疼痛。

我渐渐地微微阖上了眼，终于得以浅浅地进入睡眠。

熬过了凶兽暗伏的黑天，窗外的天边又慢慢挂上了太阳。第二天到来了。

我猝然睁开眼睛，转头看着床头的闹钟。

4：23。

将将睡了两个小时而已，我又醒得那么早。

不过我已经挺满意了，起码今天我能够睡着一会。可是我转念一想，未来还有无数个这样黑到根本看不到尽头的夜晚等着我一个人惶惶不安地挣扎着过，我就觉得这个对于旁人来说缤纷多彩的世间于我而言实在是过于难捱。

泪水来得毫无征兆，一点一点浸湿了布满红血丝的眼球。莫名而来的巨大悲怆把我整个人完完全全地笼罩。我找不到出口能够透一口气，只能无声地落泪，每一滴泪水都是我的悲鸣。

眼泪干了又流，像是根本流不完的酸水。脸颊的泪痕斑驳不堪，一层一层，蒸发后又叠加。我不知道自己这样讷讷地坐着哭了多久，哭到后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哭。

我被操控了。

就像是一个被操纵的提线木偶，一旦被按下泪水按钮，我能不分情景就泪如雨下。

手机里尖锐的闹铃声在我的一片低低抽泣声中格外突兀。从柜角的手机到我坐着的床中央的距离比万里长征还要艰难，我费了很大一股劲才勉强能让自己伸手去拿到手机关掉闹铃。它提醒我该吃药了。

我又颤颤巍巍地扶着床架站起来，步伐浮晃地向外挪动。

我手里拿着玻璃杯，正准备就着水把药吞了。不停抖动的手往上伸，还没有递到嘴边，水杯就从我手上滑落，摔碎在我脚边。

玻璃碎片一瓣一瓣躺在一摊水里，热气还在空气中氤氲，昭示着它的支离破碎。

我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连手都不能受我自己意识的控制，时不时就会不停的颤抖。甚至有时候，就会像那样拿不住东西。我经常想要去拿些什么东西放到旁边的时候，却无意识地提早松了手。

是有什么东西在无意识中操控着我吗？

是我的身体吗？

我被困住了，我被困在这具身体里了。

我想要自由。

我两眼无神地对着镜子里反射的自己木木然地发呆，这个女人的脸色，真的好差好差啊。眼皮因为哭过近三个小时而根本看不出原来是一双有着双眼皮的杏眼。原本白里透红的脸蛋变得暗沉泛黄，本来就瘦小的脸颊，现在更是没挂几两肉，眼框底下青黑的痕迹就算隔着两米远都能一眼看见。从前那一头光泽茂盛的头发也变得干枯无光，伸手轻轻一扯就能撕下一大把。还哪里能看得出从前这是一张长相很不错的脸。

啧，真像个女鬼。

等等，我为什么要站在镜子前面，我刚刚又准备去做什么。我吃药了吗？我又想不起来了。明明还是大好的青春年华，却活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年痴呆患者一样，上一秒想做的事，这一秒就忘个精光。

这具身体现在变得真的好没用。

我把她毁了会不会能够彻底解脱。

我变得越来越乖戾，像是一只连肚皮上都长满了刺的异形刺猬。开心的情绪基本跟我毫无关系，快乐也最多只能在我的脑海中存留一瞬间，接着一闪而逝，尽管别人可能看到我在笑，那也只是我费力扯出的生硬笑脸。

有时候，走在人群里，我不小心被人推搡了一下。脑海里愤恨的火蛇就会缠住我的心脏，我恨不得冲上去立刻把他推倒撕碎。

这种情绪很多，常常多到我根本找不到它们的来源。别人真心想要给予我的善意，我也难以接受，我总会认为我是不配获得那份好意的，毕竟我的灵魂不堪、污浊、令人恶心。我一旦面临这种情况，反而时常会怀疑他们是不是打算在背地里针对我。

所以有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的很多想法很阴暗，像长在水泥地板底下的苔藓。见不了光。

我像一株被侵蚀的木棉，外表看着似乎完整，与旁的相比也没什么特殊突出的异样，但内里早已被蛀虫一点一点啃食，直至空洞、腐烂。

迟早会有连同外露的躯壳都被腐蚀的那一天。

我就是这么一个糟糕的人。

死了都像百足之虫，躲在长满苔藓的角落里一点一点僵化，僵硬的尸体都不足以供养一方土壤。

我有时只是静静地做着我目前在做的事，就会毫无征兆地发病。

发病的时候，就像电视机被掐断信号。画面终止，连模糊的色彩都失去颜色，只剩一片黑白雪花。

我知道它来了，我脑海里的什么想法都瞬间被它吞噬到残渣都不剩，即刻我就难以呼吸，胸口沉重又疼痛。全身像是被美杜莎施了咒语一样在渐渐地转化成一座人形雕像。身上一点一点变得僵硬，似乎眼球都被绷紧到难以转动。

耳朵里隆隆作响的耳鸣彻底了隔绝我与外界的最后一道联系。

我咬紧了上下打颤的牙齿，嘴里不间断地发出“呜呜”的呻吟。

连带着我的灵魂都难以忍受到低声哀嚎。

我已经是个扭曲的人了，我会死吗。

我会怎么死，从高楼处坠落而死，在暗不见底的深渊溺亡而死，还是被一罐又一罐吃不完的药物侵蚀而死。

那么我先自己毁掉自己是不是就能够提早获得自由了呢。

冰冷尖锐的刀尖划开了手臂上苍白柔软的皮肤，底下温热的暗红色液体开始不停地顺着刀口往下蔓延。

我又开始了无法控制的颤抖。

白色和红色，很强烈的视觉冲击。

我难以想象我的表皮底下覆盖的是拥有这样滚烫温度和鲜活色彩的血液。它本应该是像我死气沉沉的灵魂一样，恶心、污浊、不堪，而不是浓郁到流动地这样剧烈、迫不及待。

——

“安安啊...我的安安......你......痛不痛啊......妈妈很痛啊...真的很痛......停下来吧...别再伤害自己了......就算是为了妈妈吧......”

身边一声又一声的啜泣把我浑浊不堪的思绪捋得清晰了一点，那是我妈妈的声音。

她找到我了，她发现我了。

她为什么在说着痛呢？为什么要痛...？

我一点也不痛啊，看着暗红略带粘稠液体在白皙到近乎苍白惨色的皮肤上画出妖冶的红色花朵，我只觉得我在一点一点解脱。

我呆呆凝视着妈妈紧紧抓住我的手，看着她泫然涕泪。长久会和妈妈吵架不合的爸爸今天也站在边上，他安静地盯着我的眼睛，面露沉色，眉头紧锁。

我过去的成长和生活环境氛围十分压抑。我的父母时常争吵，但又因为孩子的教育而不得不继续一起生活。

我经常能看到他们吵的不可开交，这造就了我敏感、自卑的性格。

但我也是要强的，我想让他们知道我可以变得很优秀，这样或许他们就会潜意识地认为不离婚是正确的。

于是我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常年就像一根从来没有松懈过的绷紧的琴弦。

而对于一部分人刻薄的对待，我也只是会一个劲认为这是我的错，是我做得不够好，随之就会陷入恐惧和无助之中。

加上我的压力随着我的成长和人际关系的变化越来越大，我越来越害怕被丢弃，逐渐的，我变得焦躁、不安、敏感、多疑、暴躁，我的心理变得愈发扭曲。

等我感受到我的躯体化症状真的严重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的时候，我已经患了很久的抑郁症。

他们是为了我和弟弟才不分开的，他们应该是爱我的吧......

泪水已经先我的反应一步充斥眼眶，瞬间爬满了我的苍白面孔。

好吧，为了他们，我不自伤， 我再多活一天。

我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不知道尽头在哪，也不知道尽头有什么，漫无目的地向着未来的暗无天日彳亍。

不怀念吗？从前健康的日子。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不想念从前那个健全的我，那个时候似乎呼吸连同着灵魂都是我现在所渴求的滚烫。

但我也清楚抑郁症的完全康复率很低，更别说是敏感、自卑的我。就算是运气很好能够得以康复健全了，也还是会有很大、很大的可能会复发。

那种从黑暗里爬出来见到光明以后又再一次被拖入暗不见底的深渊的感觉，谁又能承受得了。

挣脱它，对于我来说，太过于困难了。

我有时脱力到连脑子都不能进行有逻辑地运转思考，更何况是要全力去摆脱牢牢扒住我生命吸血的抑郁症。

可就算是像我这样长久处于黑暗中的人，也会偷偷地渴望得到一丝阳光的垂怜。

那一天是我的生日，太阳很大，光芒强烈而耀眼。

适合做一场盛大的告别。

妈妈带着我步行出门，顺便去取他们给我订做的生日蛋糕。我觉得有些无奈，但架不住她一定想要带着我出门透透气。这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件麻烦事，我很疲倦，出个门是真的能把我身心都累的够呛了。

我们先去了鲜花市场，我妈妈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她先去买了一捆百合花，打算换掉家里临近凋谢的那几束百合。

因为我从前说过，我很喜欢百合馥郁又清甜的香气，那种香味让我闻到就觉得愉悦一整天。自从我生病以后，她就没有停过家里的百合花。

我愣愣地朝着一个角落发呆，脑子里又是浑浑地不知所思。

一抹金黄忽的闯入了我的视线，是一捧生机勃勃的向日葵，绿油油的叶子上还带着几粒晶莹的水珠。

“这一捧向日葵是妈妈特意买给你的，你看像不像你啊，你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个小向日葵！我还特地问了老板，他说向日葵的花语是勇敢和希望，安安，今天一定要生日快乐，妈妈希望你和向日葵一样勇敢，永远充满希望。”她把那一捧金黄放到我的两手中微笑着对我说，眼神里流露的却是藏匿不住的悲伤。

我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像是蒙了一层薄雾，泪水滚落下来，砸在向日葵的花瓣上。

“谢谢妈妈...”我轻声应了一句。

我们买完了必需品，拿了蛋糕，步行回家。我手里捧着那捧暖洋洋的向日葵，像是能从它们身上触摸到金黄的温度，这连同着我的嘴角都染上了浅淡的笑意。

我很喜欢它们。

走到一个不大不小的十字路口，正逢红灯，等候区的行人很多。边上一对母子正在嘻嘻哈哈地说笑，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小男孩摇摇晃晃着他的身子，一边笑着一边向我这边跑。

我本就没有站稳，被他猛的一下撞得摇晃了下身体。手上捧的向日葵不小心散落开掉在了地上，我连忙蹲下来把它们捡起。

我转头看到有一束掉在了等候区外，没多张望也没作多想，就跑过去想要把它也捡起来。

我正准备蹲下身伸手去捡那一束散落的向日葵，似乎听见周身嘈杂的一片汽车鸣笛声和身后的呼喊声，木木地偏过了头。

“嘀！嘀！——嘀！——”

“快回来啊！辛安！辛安！——”

越野车鸣笛飞速靠近，因为行驶速度过快，司机来不及减速。

我的心空了一下，思维转动的很慢，行动更是缓慢得像是按了暂停按钮。

一个模糊的念头从湿漓漓的心底浮现。

阳光很温暖，透过我的脸庞发丝照射在地上那只孤零零地掉落在地上的向日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