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是怎样平定宸濠之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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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思想巨擘王阳明在中国哲学史上占据着显赫的位置,同时,他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取得了赫赫战功。但这样一位大人物的仕宦生涯却相当坎坷,先是在朝堂之上被打得皮开肉绽,后又被发配到极为荒僻的边地。即使是在战场上取得辉煌胜利之后,依然频频遭到暗算……

明代正德元年(1506年)的冬天,有一位朝官因上疏救助遭诬陷的同僚,触怒了当朝大太监刘瑾,在殿堂之上受廷杖四十,险些丧命,后被贬至贵州龙场驿站(在今贵州省修义县境内)为驿丞。龙场地处万山环抱之中,荆棘丛生,蛇虺出没,属尚未开垦的原始荒莽之域。当地居民为苗、瑶等少数民族,与汉族言语不通,因而成为一些中原地区流亡人士的藏身之地。贬谪至此,使这位官员绝望到了极点,自作石椁云:“吾惟俟命而已。”他日夜端坐,万念俱弃,以求静一。没想到时间一长,效果极佳,神清气爽,意气焕发,可同行的随从却一一病倒了。于是这位官员亲自动手劈柴做饭,为打破苦闷的气氛,他还歌咏诗句,调唱越曲,逗大家开心。这位官员对哲学思辩兴味浓厚,但对于盛行一时的程朱理学极感困惑,难以信从。深山僻壤的打坐给了他认真思索的机会。一天深夜,他在苦思冥想之中顿悟,大叫道:“道即在此矣!”这位官员就是明代大哲学家王守仁,龙场驿站的“顿悟”是其哲学自成体系的开端,也是中国古代哲学史上值得纪念的一天。

王守仁(1472—1528),字伯安,余姚(今浙江余姚市)人,因其曾筑室于阳明山中读书,学者又尊称为“阳明先生”。研究者们将其定为中国古代主观唯心主义哲学的集大成者,他创立的“心学”体系在当时是对占学术界统治地位的程朱理学之一大反动,它的产生与明代中叶政治黑暗、危机四伏的社会大背景息息相关。

明太祖朱元璋在建国之初就大兴“文字狱”,加强对天下士人的思想钳制,特别重视对程朱理学的宣扬。明人陈鼎云:“我太祖高皇帝即位之初,首立太学,命许存仁为祭酒,一宗朱子之学。令学者非五经、孔孟之书不读,非濂洛关闽之学不讲。”所谓“濂洛关闽之学”,即指宋代大哲学家朱熹等人的哲学体系。从此,程朱理学成为明代的官方哲学,在明代前期,哲学论坛成为程朱之学的一统天下。当时的理学家们将朱熹等人的著作奉为至高无上的教条,顶礼膜拜,不敢有半点的改易。他们的弟子更是“笃践履,谨绳墨,守先儒之正传,无敢改错”,形成循规蹈矩、墨守陈腐的学术氛围。

与这种思想领域僵化浑沌、令人窒息的状况相对应,明代中期在“弘治中兴”后,由政治腐朽引发的社会政治危机日益严重。明孝宗朱祐樘是明代历史上声誉颇佳的一位帝王,他在位18年,史称“弘治中兴”。他比较有效地遏制了正统、成化以来宦官权力膨胀的势头,广开言路,励精图治,明显缓和了社会矛盾,使大明王朝在开国百余年后出现了“朝序清宁、民物康阜”的安定局面。这种政绩的取得实属不易。明孝宗由此赢得了诸多赞誉之词,后人甚至将他与汉文帝、宋仁宗相提并论。

弘治十八年(1505年),孝宗病故,15岁的皇太子朱厚照即位。他就是明武宗。因年号为正德,故又称为正德皇帝。这位正德皇帝的所作所为与乃父相比,有霄壤之别。他不仅将孝宗时期种种兴革的举措废止殆尽,而且醉心逸乐,不理朝政,宦官专权成积重难返、尾大不掉之势。当时京师民谣云:“一为坐皇帝,一为立皇帝。”坐皇帝即为高坐于金銮殿上的明武宗,而立皇帝就是指当朝大太监刘瑾。武宗即位不久,深受宠信的刘瑾即驱走朝中老臣,开始独揽大权,威福任情。朝中大臣惧怕他的权势,谒见时相率跪拜。刘瑾操纵的特务组织“厂卫”人员更是骄横跋扈,妄行无忌。另外,刘瑾还利用各种名目搜刮民财,大兴土木,天下黎民怨气冲天,一次又一次的地方性农民暴动接连发生,统治阶级内部也出现严重的内讧局面。面对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状况,稍为清醒的士大夫们陷入了深深的苦闷与忧虑之中,内心充满了危机感。他们中的一些人殚精竭虑地寻找挽救社会危机的出路,王守仁就是其中声名卓著的一位。

王守仁曾惊叹道:“今天下波颓风靡,为日已久,何异于病革临绝之时?”显然,他把当时危机四伏的明王朝比喻为行将就木、病入膏肓之人。他认为,王朝政治危机产生的根源,主要是天下士风的萎靡不振与学术思想领域的浑浑噩噩。他明确指出:“夫天下之不治,由于士风之衰薄,而士风之衰薄,由于学术之不明。”那些日日空谈程朱之学的士大夫其实并不了解学术之真谛,因此欲求天下之治,必先在思想领域上正本清源,抛开陈腐的程朱之学,建立起符合时代需要的崭新之思想体系。为此,王守仁进行了成功的探索,“阳明心学”正是这种历史条件下的产物。

针对朱熹有关“天理”亘古不变的观点,王守仁强调“心外无理”、“心之本体无所不该”。他主张万物之理与吾心具有同一性,不可截然分开。研究者常常根据这些言论,轻易地将他的主张划入主观唯心主义哲学的范畴,这不免过于简单化了。程朱理学所宣扬的“天理”并非单指物质世界的客观规律,而更主要的是以封建伦理道德体系为核心,即所谓“礼字即理字”。“存天理,去人欲”就是要人人恪守封建道德伦常,不能以己意去辨别与认识。王守仁提出“心外无理”,就是将“心”即人的主观认识能力加以强调。任何理念必须由人主观去思考探索,才能真正被理解与接受,没有经过主观认知的“天理”只是僵死而空洞之物。这种“心”与“理”不可分割的观点可谓当头棒喝,对瓦解程朱理论体系起到了釜底抽薪的作用。

然而,各人的认知能力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在对社会伦理道德思想的理解和诠释上,于是王守仁又提出“致良知”的学说,他认为人人都有良知,他解释道:“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悌,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这便是良知。”这乍一听起来,似乎有浓厚的先验主义的味道,其实这种观点,首先是承认了个人不仅具有认识世界的能力,而且具备评判分析、独立掌握“天理”的主观条件,有了这一主观条件,便可以掌握与拥有“天理”。王守仁进一步阐述:“所谓致知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也。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可见,王守仁“心学”创立的本身就是建立在对程朱理学的否认之上,强调在对“天理”的认识与掌握上人人平等,这无疑是一缕振奋人心的解放思想的春风,因而引起当时学者们的强烈反响。其影响极为深远,王守仁本人也因此获得了崇高的声望。明代中期以后,“笃信程朱、不迁异说者,无复几人矣”。明末东林党领袖顾宪成评价道:“正(德)、嘉(靖)以后,天下尊王子(即王守仁)也,甚于尊孔子。”

王守仁哲学思想的另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知行合一”的学说。朱熹主张“知先行后”,后世士大夫阶层却逐渐形成知而不行的风气,这在明代中叶以后更是具有代表性。王守仁曾批评道:“近世学者将‘认知’与‘行事’分成两码事,强调必须首先弄清欲行之事,然后才能付诸实施,结果导致终生一事不行。”“学者不脚踏实地地解决实际问题,而牵制纠缠于言语的论辩之间,只能走向空洞虚无的迷途。”因此,王守仁提倡“知行合一”,呼吁他的“同志”着手解决面前的社会问题。这才是王守仁创立新的哲学体系的最终落脚点。

王守仁坦言,自己的学说是经过“千辛万苦”才获得的。这说明王守仁在创立自己的学术体系的同时,积极致力于社会政治活动。正如龙场驿站的“顿悟”,正是发生在他人生最为困苦的时候,他在哲学思辩上的进展与其生活实践密切相关。

王守仁,少有奇志。15岁便独自出游天下雄关——居庸关与山海关,纵观天下名山大川。在刻苦攻读之余,尤喜论兵,练得一手好箭法。王守仁自幼对哲学思辩情有独钟,年仅17岁便前往上饶拜会著名学者娄谅,讨论朱熹“格物致知”之学。后从九华山游览归来,筑室于阳明山中,苦苦思考,数年一无所得。弘治十二年(1499年),王守仁考中进士,从此踏上仕途。当时正值弘治晚期,春风得意的王守仁勤勉工作,试图施展自己宏大的抱负。但好景不长,明武宗登基后,局势急转直下,朝政顿时陷入纷扰混乱的泥沼之中。大太监刘瑾专权跋扈,肆意妄为。亲眼目睹国家由治而乱,在京做官的王守仁内心愤懑异常,终于在忍无可忍之时,为遭陷害的官员仗义执言。刘瑾极为恼怒,在朝堂之上对王守仁笞以重杖。王守仁被打得皮开肉绽,濒死而复苏,侥幸保住一条性命。据说,王守仁在被贬出京后,刘瑾还派人一路追杀。王守仁伪装投水自尽才瞒天过海,逃出虎口。最后,他因担心连累亲族。才来到龙场驿站。在这里,王守仁于极度苦闷之中顿悟到“心外无理”、“心外无物”的道理,从此摆脱了正统思想的束缚,在程朱理学之外另辟蹊径。而龙场驿站之行也是王守仁政治活动的转折点。

正德五年(1510年),刘瑾被处死,附逆的官员受到惩办,王守仁重见天日。朝政虽有所好转,但千疮百孔的破败局面丝毫不容乐观。长期以来,严重的土地兼并与横征暴敛大大加剧了贫富分化,激化了社会矛盾,从而导致“人人思乱”的动荡局势。农民起义此起彼伏,官僚统治集团焦头烂额,疲于应付。封建时代的士大夫常常将王守仁作为士人创立功业的典范,吹嘘他的“八大事功”。在我们今天看来,这些“事功”多数与镇压农民起义相联系,王守仁也因此有“封建朝廷的忠实走卒”与“镇压农民起义的刽子手”的嫌疑。我们当然不能苛求古人,但对这些所谓“事功”也没有称颂的必要。惟有一件“事功”属于例外,,这一事件与王守仁的一生荣辱密切相关,这就是“平定宸濠之叛”。

朱宸濠是朱元璋第十七子宁王朱权的曾孙,朱权的封地原在大宁,“靖难之役”后徙封南昌,至天顺年间因“不法”之事革去护卫,改为南昌左卫。朱宸濠于弘治十年(1497年)继承宁王位。当时明武宗游幸无度,太监刘瑾专权,且世宗无太子,朝野人士危惧不安。朱宸濠感到时机千载难逢,开始暗中活动。他遣太监梁安送刘瑾金银两万,刘瑾便于正德二年(1507年)矫诏恢复宁王的护卫屯田之特权。刘瑾被诛没之后,朱宸濠的护卫又被革除,但其觊觎皇位的野心却变得愈来愈急切了。为了重新得到护卫及屯田之权,朱宸濠用大量金银贿赂明武宗宠幸的伶人臧贤及左右近侍,同时得到了京中诸权要的暗中帮助,终于如愿以偿,其反叛之心更加坚定,但因考虑到其子有望入嗣东宫,成为武宗的太子,因此一直蓄而未发。

至正德十四年(1519年)六月,由于近侍之间的内讧,武宗对朱宸濠的行为有所警觉,再加上许多大臣上书揭露其欺君不法的罪行,武宗决定重新收回宁王的护卫及屯田。朱宸濠闻讯,立即发动了叛乱。他先后诛杀了多名不从的江西地方官,以李士实、刘养正为左、右丞相,参政王伦为兵部尚书、总督军务大元帅。然后从南昌起兵,攻陷九江、南康等地,号称“大军十万”,一时气焰十分嚣张。

当时巡抚南赣的王守仁对朱宸濠的叛逆之心早有觉察。叛乱爆发时,正巧王守仁前往福建地区处理卫所军人作乱事件。幸得有这次公务出行,王守仁才躲过了一场灾难。因为朱宸濠叛乱后,大多数江西省地方官均被捕遇害。在福建事态平息之后,王守仁在返回南昌途中得知叛乱之事,便乔装改扮奔至吉安调动指挥。

王守仁事先已有朝廷调兵敕书在手,故有权传檄四方郡县,速集兵粮,参与平叛。在诸部兵马到来之后,王守仁便召集众将,商议迎敌之策。他说:“兵家之道,急冲其兵锋所在,或攻其有备之地,均非上策。我军故意显出坚守不出之势,叛军必将出击,我军便可尾随其后,伺机进攻。我们应首先收复南昌,捣毁其巢穴。等他们回师救援之时,即可拦截邀击之,这才是制敌全胜之策!”王守仁的计策得到众将的同声赞同。果然,朱宸濠派暗探来侦察,王守仁坚守不出。

至七月初一,朱宸濠再也按捺不住,率大军离开南昌出鄱阳,顺长江而下,声言欲直取南京。到达安庆后,知府张文锦等人誓死不降,奋力守城,朱宸濠用尽攻城之术,仍无法攻克。王守仁得知朱宸濠离开南昌后,便急命诸军会合,进攻南昌。王守仁与吉安知府伍文定等各攻一门。事先侦知朱宸濠设伏兵于城外,与城内相策应,王守仁即先遣一支人马,深夜出击袭破之。同时密派人人城晓谕百姓,闭门自守,勿助叛军,勿私自逃离。众军准时到达城下后,王守仁即下严令:“一鼓附城,再鼓登,二三鼓不登诛,四鼓不登斩其队将。”与朝廷军队相反,南昌守军闻风倒戈,有的城门甚至没有关闭,王守仁率军很快占领了全城。

朱宸濠久攻安庆不下,气急败坏,突然听到王守仁已攻下南昌,大为惊恐。谋士李士实等人劝其千万不可回师,应离开安庆,直攻南京,如能在南京即位,江西自会归服。可是朱宸濠忧心如焚,执意不从,命撤安庆之围,以大军回救南昌。

消息传来,王守仁又召集众将商议。有人建议:鉴于朱宸濠兵马强盛,我援军未至,难与其相对抗,不如坚守不出,以待四方之援,叛军久攻不下,必然不战自溃。王守仁以为不然。他说:“朱宸濠虽然兵势强盛,但所至之处烧杀掳掠,并未逢大敌与之鏖战。朱宸濠鼓动士气,必以即大位后富贵荣华相许,现在进取无门,老巢又倾覆,众心离异,沮丧而归。我军乘胜击之,定获全胜。”当天,又有抚州知府率兵马来援。王守仁犒赏三军,准备与叛军决一雌雄。

当得知叛军已经进至南昌附近,王守仁开始排兵布阵,将全军分成几支人马,两路分先后与叛军对阵,两路分左右从两翼出击,还遣一支兵马绕至敌军背后。七月二十四日,叛军进至黄家渡一带,气焰熏天,鼓噪而行。王守仁部下正面两支兵马佯装退却,叛军以为有机可乘,争先恐后向前猛冲,军阵大乱,前后队伍互不相接。官军绕至敌后的兵马开始发起攻击,敌军仓皇四散,官军各队军士联合反击。叛军四面楚歌,无心恋战,只顾各自逃命。官军擒斩两千余人,叛军溺水死者数以万计。朱宸濠败走之后,召集残兵败将,试图卷土重来。

王守仁所率兵力有限,无法发动较大规模的反击,只好等待各处援军。而九江、南康两处交通重镇被叛军所占,援军很难进入南昌一带,王守仁便分出兵力,进攻九江、南康。与此同时,朱宸濠决心背水一战,大赏将士,并集中九江、南康的兵马全力攻击南昌。结果,官军与之接战,死伤数百人,形势十分危急。官军前锋主将伍文定急斩退却的士兵,身立火炮间,火燃其须而不移足,官军士气振奋,大炮轰至朱宸濠的坐舟,叛军再次溃退。为了挽回败局,叛军将江上舟船连成方阵,准备合力抵抗。伍文定见此情形,便准备进行火攻。官军成四合之势,约定在火起之时,全线出击。正当朱宸濠取出全数金银财货犒赏军士,并准备斩杀临阵畏避的兵将之时,官军从四面杀来,以小舟载薪,乘风纵火,火光熊熊,叛军争相逃命。朱宸濠见大势已去,与诸妃嫔诀别,妃嫔皆赴水而死。朱宸濠及其绝大多数官员束手就擒。

官军乘胜进击,积极扩大战果,歼灭了四散奔逃的残兵败将。继而收复了九江与南康,王守仁率领的官军大获全胜,战绩辉煌。当将士把载有朱宸濠的囚车送人南昌之时,全城军民围观,欢呼之声震动天地。当朱宸濠见到王守仁后,在槛车中大呼:“王先生,我欲尽削护卫之兵,请降为庶民可乎?”王守仁朗声回答道:“有国法在!”

就在王守仁率领将士与叛军浴血奋战之时,明武宗却在兴奋异常地做着南下巡游的准备。刘瑾丧败后,这位醉心逸乐的正德皇帝并没有半点收敛与振作之意,依然对朝政不闻不问。在近臣江彬等人的诱唆下,武宗甚至离开北京,四处巡游,追求刺激。所到之处,搞得鸡犬不宁,怨声载道。在北方玩腻之后,武宗欲南下游历,文武百官冒死进谏,使武宗大为扫兴,不得不稍作收敛,南下之事暂时搁浅。朱宸濠叛乱的消息传到北京后,武宗丝毫无愤慨之意,反而十分高兴,认为南下的时机终于到来了。为了减轻朝野舆论的压力,他不得不把几位与朱宸濠勾结的官员绳之以法,然后就兴致勃勃地与左右近臣筹划南下亲征。左右亲信武将纷纷献计献策,武宗更是急不可待,于七月十三日下旨,“令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朱寿统各镇兵征剿叛贼”。其实,这个“朱寿”不是别人,就是武宗本人。为了阻挠文武官员的劝谏,他还明令对“犯颜上奏者”处以极刑。八月二十二日,正式从北京出发。

令武宗兴味索然的是,远征大军刚到河北涿州的良乡,王守仁平定叛乱的捷报就送到了,王守仁为防止朱宸濠余党作最后挣扎,还准备亲自押送俘虏到京城。事已至此,武宗仍然不肯罢休,他一方面将王守仁的奏疏压下,秘而不宣,另一方面急令王守仁按兵不动,等待迎接圣驾。“将军决胜岂只在疆场”。王守仁在朱宸濠叛乱初起,形势万分危急之时,沉静自若,料事如神。充分表现出智勇双全的儒将风范。仅仅用三十余天,就平定了一场蓄谋已久的大规模武装叛乱。但是,在胜利之余,他需要应付的是更为棘手的问题。武宗及其宠臣并不需要他与众位将士用鲜血换来的胜利,在战场上大获全胜的王守仁反而更感到处境尴尬,步履维艰。

在南下途中,武宗及佞臣们荒淫无耻的情态真可谓暴露无遗。好色的武宗南征之时也割舍不下宠爱的刘美人,临行之时,武宗先将刘美人移居通州,并答应不久来接她。临行之时,情意绵绵的刘美人脱下一簪为信物,令使者日后凭此簪来迎。没想到,武宗纵马驰骋之时,将此簪失落,不禁大惊失色,忙命左右近臣刮地三尺,寻找玉簪。左右随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看到玉簪的踪影,武宗气急败坏,失魂落魄。到达山东临清后,无可奈何之余命人持圣旨去迎刘美人。刘美人见来人没有信物为凭,执意不肯从行。当使者空手返回后,谁也没有料到,武宗这位“多情种子”,因思念美人心切,竟然单身一人出军营,或乘舟,或骑马,昼夜兼行,赶回通州迎接刘美人。左右侍臣发现皇帝失踪时,追赶不及。在武宗携带刘美人返回途中,巧遇湖广参议林文缵之舟,见其一妾容貌出众,竟然不舍,携之同行。武宗迎取刘美人的这一趟奔波,前后费时一个多月,故此,武宗一行直到十二月,才到达南京。

除了放浪形骸的天子外,周围的近臣也整日想出各种花样供武宗逸乐,乘机操纵朝中大权。他们一方面对王守仁的功绩妒嫉不已,千方百计贬斥压抑:另一方面因或多或少地都与朱宸濠有牵连,受过贿赂,害怕王守仁平叛后抓到证据,再加上王守仁在朱宸濠反叛后,曾上疏请求武宗诛除奸佞,江彬、张忠等人更是恨之入骨。因而想先发制人,便捏造谣言,胡说什么“王守仁早已与朱宸濠勾结,最后虑事不成才起兵平叛”云云。武宗频有耳闻,心中不免生疑。张忠、江彬等人为讨好献媚,竟无事生非地提出让王守仁将朱宸濠等叛军纵于鄱阳湖中,待武宗亲自率军擒拿。这可正中武宗下怀,立刻应允,并派张忠、许泰等人先率禁军进入江西,从王守仁手中接管叛俘。

张忠等人的这一招确实十分毒辣而阴险,如依此计而行,他们不仅可以全部抹杀王守仁等众位将士的功劳,同时也可能将武宗陷于极其危险的境地。王守仁更是明白地看到了这一点。王守仁乘他们未至之时,抢先上疏请求让自己至京师献俘,请武宗停止南征。这更引起了武宗的怀疑,当然置之不理,继续南下。当时提督军务太监张永驻守杭州,与张忠等人相比,张永因与杨一清等人合谋铲除十恶不赦的刘瑾,赢得天下官民的好感。为了不让张忠、江彬等人的阴谋得逞,王守仁赶到杭州,当面盛赞张永之贤德,同时为其陈述利害。他说:“江西百姓久罹朱宸濠等叛党荼毒,今又经大乱,再加上亢旱无雨,军中粮饷督促又急,可谓困苦已极,如不及时救济,必群聚为党,占山谷为盗。如今叛乱虽定,仍有土崩互解之势,即使遣朝廷大军前往,但要翦除,谈何容易!”王守仁之意在于劝阻武宗南下至江西,苦虐当地疲惫已极的百姓。张永听后深表赞同,并吐露苦衷道:“我此次南下,就是因奸佞之徒随帝左右,只能暗中调护,并不为夺功而来。只是当今圣上顺其意尚可进言,若逆其意,更激怒奸佞人等,恐根本无济于事,公有大功于国,亦无法直接向皇帝请功。”态度相当诚恳,王守仁认定他与张忠等人确非同党,便将朱宸濠等俘虏转交给他,然后起程返回江西。

武宗到达南京后,日日携刘美人观赏湖光山色,兴味浓郁,乐不思归。张忠等人回到南京后,千方百计诋毁王守仁,幸好有张永在武宗身边讲述守仁之忠心。此前,张忠等人经常矫诏急召王守仁进见圣驾,王守仁料定为彼等之诡计,故常托故不行。张忠等便对武宗言王守仁不忠,劝武宗下诏以试之。张永急派手下抢先通知王守仁。等皇帝使者至,王守仁吐哺而行,张忠、许泰等见王守仁来到,尴尬不已,竟气急败坏地阻止武宗与王守仁相见。王守仁并不介意,脱去官服,“纶巾野服”入游九华山。日日在道观之中与道士清谈玄理。洒脱飘逸,颇有忘俗之意。碰巧被入山游玩的武宗窥见,因而对张忠等人对王守仁的诬陷有些反感,对左右随从道:“王守仁参禅学道,高人雅意,闻召即至,焉有反意!”立即召见守仁,令其回镇南昌,并重上捷书。

王守仁似乎明白了武宗的用意,在重新拟定的奏捷书中,王守仁开篇便道:“奉威武大将军方略,讨平叛乱。”这无疑是将平定叛乱的成绩首先归功于武宗的韬略,同时把武宗宠幸的近臣均写进了功臣簿之中。王守仁的这份大有虚假内容的捷书倒真使武宗满心欢喜,张忠、许泰等人也无话可说。意犹未尽的武宗又上演了一场闹剧,他与诸位近臣都着戎装,带领京师禁军。出城数十里,四军围成一个广场。他命将朱宸濠等俘虏解去枷锁,置于广场的一角。然后武宗若有其事地鸣金击鼓,向束手待毙的朱宸濠等人发起进攻。不费吹灰之力抓住朱宸濠后,重新捆绑起来,打入囚车。诸位佞臣纷纷吹捧献媚。武宗以此将平定朱宸濠的功绩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然后得意洋洋地下令班师回朝。武宗这场闹剧发生在正德十五年(1520年)闰八月,此时距离王守仁平定叛乱已有一年多的时间了。班师途中,明武宗乐极生悲。在捕鱼为戏时,舟覆落水,从此染疾在身。

十二月回到北京后,武宗又举行了盛大的凯旋仪式,此举轰动了整个京城。武宗本人立于正阳门下,一身披挂,金戈铁马,威风凛凛,好不得意。但这等光景对于逸乐过度、染疾在身的武宗来说,恐怕只是回光返照了。没过两天,武宗在南郊进行祭祀活动时,内疾发作,呕血不止。众位御医使尽各种方法,却无力回天。次年二三月,终告不治而崩,年仅31岁。武宗在途经通州时,将朱宸濠处死,焚尸扬灰,而自己却在仅仅3个月后也撒手归西。这种颇具讽刺意味的结局恐怕是王守仁万万没有想到的,我们也许无法体会到这位哲人内心的复杂感受。他与全体将士的浴血奋战,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平定一起蓄谋已久的武装叛乱,但对这位昏庸的帝王却无可奈何。相比之下,反叛的朱宸濠似乎显得更加高明,他对武宗的声讨与剖析可以说是句句属实,他起兵征讨这位不称职的君主并不是毫无道理。而王守仁不仅对武宗的胡作非为视而不见,装聋作哑,反而心甘情愿地充当走卒,奔波效劳,呕心沥血。其结果却是功高不赏,谗言四起,自身难保。

世宗即位之初,锐意求治,对战功赫赫、声望颇高的王守仁准备予以封赏及重用。然而,却遭到了朝中大臣的阻挠。兵部尚书王琼对王守仁极为赏识,大力提携,王守仁也对王琼感恩戴德。然而,内阁首辅杨廷和与王琼不睦,对王守仁极为不悦。其他一些大臣对王守仁的名望与功绩也嫉恨不已。故此,世宗仅拜王守仁为南京兵部尚书,这实为一个无足轻重的闲职。于是,王守仁借口归乡省亲,不赴新职。后来,朝廷论功封王守仁“特进光禄大夫、柱国、新建伯,世袭、岁禄1000石”,这大概是明朝文臣以战功得到的最高封赏。不过,这种封赏有名无实,没有照例赐予不死铁券,亦不实发岁禄。当时与王守仁并肩作战的官员中,只有吉安知府伍文定升至大官,受上赏,其余的大都也明升暗降,遭到极不公正的待遇。当时王守仁正在家乡守丧,此情此景令他异常愤懑,频频上疏请求辞去爵位,重赏其他功臣。但这些奏疏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丧假期满,朝廷也不召守仁入京,他实际上成为空有爵位、无事可做的闲居之人。王守仁遂将全部精力倾注于讲学与著述之中,这段时间也是他在学术上颇有创获的时期,“阳明心学”体系趋于成熟,影响愈来愈广泛。显然,政治上的失意成为了学术造诣精进的巨大动力。

嘉靖六年(1527年),广西地区发生大规模的部族武装暴动,官军前往镇压,屡屡败绩,这促使朝中掌权者想起了能干的王守仁。于是世宗下诏令他以原官兼左都御史,总督两广兼巡抚。王守仁奉命起程赶至广西后,在处置方略上与内阁大臣发生分歧。内阁主用兵,守仁主招抚。世宗对此则模棱两可。王守仁以较少的兵力很快平息了事端,并扬言撤兵,暗中向大藤峡地区进军。大藤峡为大批瑶、壮族人民聚集地区,当地百姓为摆脱明朝官府的压迫而进行武装反抗,坚持斗争长达数十年。王守仁发起突然袭击,起义民众猝不及防,陷入重重包围之中,王守仁即命官军进行了野蛮的屠杀,尸横遍野,腥臭熏天。王守仁立即向世宗上疏奏捷。世宗得知消息自然大为高兴,传令内阁诸臣讨论如何封赏王守仁。首辅杨一清本与王守仁过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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