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豆的舞女》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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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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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山路从隧道出口开始,沿着崖边围上了一道刷成白色的栏杆,象一道
闪电似地伸延过去。极目展望,山麓如同一副模型,从这里可以窥见艺人
们的倩影。走了不到七百米,我追上了她们一行。但我不好突然放慢脚步,
便佯装冷漠的样子,赶过了她们。独自走在前头二十米远的汉子,一看
见我,就停住子步子。
  “您走得真快……正好,天放晴了。”
  我如释重负,开始同这汉子并肩行走。这汉子连珠炮似地向我问东问
西。姑娘们看见我们两人谈开了,便从后面急步赶了上来。
  这汉子背着一个大柳条包。那位四十岁的妇人,抱着一条小狗。大姑
娘挎着包袱。另一个姑娘拎着柳条包。各自都拿着大件行李,舞女则背着
鼓和鼓架。四十岁的女人慢慢地也同我搭起话来。
  “他是高中生呐。”大姑娘悄声对舞女说。
  我一回头,舞女边笑边说:“可能是吧。这点事我懂得。学生哥常来
岛上的。”
  这一行是大岛波浮港人。她们说,她们春天出岛,一直在外,天气转
冷了,由于没做过冬准备,计划在下田呆十天左右,就从伊东温泉返回岛
上。一听说是大岛,我的诗兴就更浓了。我又望了望舞女秀美的黑发,询
问了大岛的种种情况。
  “许多学生哥都来这儿游泳呢。”舞女对女伴说。
  “是在夏天吧?”我回头问了一句。
  舞女有点慌张地小声回答说:“冬天也……”
  “冬天也?……”
  舞女依然望着女伴,舒开了笑脸。
  “冬天也能游泳吗?”我重问了一遍。
  舞女脸颊绯红,非常认真地轻轻点了点头。
  “真糊涂,这孩子。”四十岁的女人笑了。
  到汤野,要沿着河津川的山涧下行十多公里。翻过山岭,连山峦和苍
穹的色彩也是一派南国的风光。我和那汉子不住地倾心畅谈,亲密无间。
过了荻乘、梨本等寒村小庄,山脚下汤野的草屋顶,便跳入了眼帘。我断
然说出要同她们一起旅行到下田。汉子喜出望外。
  来到汤野的小客店前,四十岁的女人脸上露出了惜别的神情。那汉子
便替我说:
  “他说,他要跟我们搭伴呐。”
  她漫不经心地答道:“敢情好。‘出门靠旅伴,处世靠人缘’嘛。连
我们这号微不足道的人,也能给您消愁解闷呐。请进来歇歇吧。”
  姑娘们都望了望我,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们一句话也没说,只是
羞答答地望着我。
  我和大家一起登上客店的二楼,把行李卸了下来。铺席、隔扇又旧又
脏。舞女从楼下端茶上来。她刚在我的面前跪坐下来,脸就臊红了,手不
停地颤抖,茶碗险些从茶碟上掉下来,于是她就势把它放在铺席上了。茶
碗虽没落下,茶却洒了一地。看见她那副羞涩柔媚的表情,我都惊呆了。
  “哟,讨厌。这孩子有恋情哩。瞧,瞧……”四十岁的女人吃惊地紧
蹙起双眉,把手巾扔了过来。舞女捡起手巾,拘谨地揩了揩铺席。
  我听了这番意外的话,猛然联想到自己。我被山上老太婆煽起的遐思,
戛然中断了。
  这时误,四十岁的女人仔细端详了我一番,抽冷子说:“这位书生穿
藏青碎白花纹布衣,真是潇洒英俊啊。”
  她还反复地问身旁的女人:“这碎白花纹布衣,同民次的是一模一样。
瞧,对吧,花纹是不是一样呢?”
  然后,她对我说:“我在老家还有一个上学的孩子。现在想起来了,
你这身衣服的花纹,同我孩子那身碎白花纹是一模一样的。最近藏青碎白
花纹布好贵,真难为我们啊。”
  “他上什么学校?”
  “上普通小学五年级。”
  “噢,上普通小学五年级,太……”
  “是上甲府的学校。我长年住在大岛,老家是山梨县的甲府。”
  小憩一小时之后,汉子带我到了另一家温泉旅馆。这以前,我只想着
要同艺人们同住在一家小客店里。我们从大街往下走过百来米的碎石路和
石台阶,踱过小河边公共浴场旁的一座桥。桥那边就是温泉旅馆的庭院。
  我在旅馆的室内浴池洗澡,汉子跟着进来了。他说,他快二十四岁了,
.*3楼妻子两次怀孕,不是流产,就是早产,胎儿都死了。他穿着印有长闪温
泉字号的和服外褂,起先我以为他是长冈人。从长相和言谈来看,他是相
当有知识的。我想,他要么是出于好奇,要么是迷上了卖艺的姑娘,才帮
忙拿行李跟着来的。
  洗完澡,我马上吃午饭。早晨八点离开汤岛,这会儿还不到下午三点。

  汉子临回去时,从庭院里抬头望着我,同我寒暄了一番。
  “请拿这个买点柿子尝尝吧!从二楼扔下去,有点失礼了。”我说罢,
把一小包钱扔了下去。汉子谢绝了,想要走过去,但纸包却已落在庭院
里,他又回头捡了起来。
  “这样不行啊。”他说着把纸包抛了上来,落在茅屋顶上。
  我又一次扔下去。他就拿走了。
  黄昏时分,下了一场暴雨。巍巍群山染上了一层白花花的颜色。远近
层次已分不清了。前面的小河,眼看着变得浑浊,成为黄汤了。流水声更
响了。这么大的雨,舞女们恐怕不会来演出了吧。我心里这么想,可还是
坐立不安,一次又一次地到浴池去洗澡。房间里昏昏沉沉的。同邻室相隔
的隔扇门上,开了一个四方形的洞,门框上吊着一盏电灯。两个房间共用
一盏灯。
  暴雨声中,远处隐约传来了咚咚的鼓声。我几乎要把挡雨板抓破似地
打开了它,把身子探了出去。鼓声迫近了。风雨敲打着我的头。我闭目聆
听,想弄清那鼓声是从什么地方传来、又是怎样传来的。良久,又传来了
三弦琴声。还有女人的尖叫声、嬉闹的欢笑声。我明白了,艺人们被召到
小客店对面的饭馆,在宴会上演出。可以辨出两三个女人的声音和三、四
个男人的声音。我期待着那边结束之后,她们会到这边来。但是,那边的
筵席热闹非凡,看来要一直闹腾下去。女人刺耳的尖叫声像一道道闪电,
不时地划破黑魆魆的夜空。我心情紧张,一直敞开门扉,惘然呆坐着。每
次听见鼓声,心胸就豁然开朗。
  “啊,舞女还在宴席上坐着敲鼓呐。”
  “鼓声停息,我又不能忍受了。我沉醉在雨声中。
  不一会儿,连续传来了一阵紊乱的脚步声。他们是在你追我赶,还是
在绕圈起舞呢?嗣后,又突然恢复了宁静。我的眼睛明亮了,仿佛想透过
黑暗,看穿这寂静意味着什么。我心烦意乱,那舞女今晚会不会被人玷污
呢?
  我关上挡雨板,钻进被窝,可我的心依然阵阵作痛。我又去浴池洗了
个澡,暴躁地来回划着温泉水。雨停了,月亮出来了。雨水冲洗过的秋夜,
分外皎洁,银亮银亮的。我寻思:就是赤脚溜出浴池赶到那边去,也无
济于事。这时,已是凌晨两点多钟了。
219.131.153.*4楼三

  翌日上午九时许,汉子又到我的住处来访。我刚起床,邀他一同去洗
澡。南伊豆是小阳春天气,一尘不染,晶莹透明,实在美极了。在浴池下
方的上涨的小河,承受着暖融融的阳光。昨夜的烦躁,自己也觉得如梦似
幻。我对汉子说:“昨夜里闹腾得很晚吧?”
  “怎么,都听见了?”
  “当然听见罗。”
  “都是本地人。本地人净瞎闹,实在没意思。”
  他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我沉默不响。
  “那伙人已经到对面的温泉浴场去了……瞧,似乎发现我们了,还在
笑呐。”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河对面那公共浴场里,热气腾腾的,七八
个光着的身子若隐若现。
  一个裸体女子突然从昏暗的浴场里首跑了出来,站在更衣处伸展出去
的地方,做出一副要向河岸下方跳去的姿势。她赤条条的一丝不挂,伸展
双臂,喊叫着什么。她,就是那舞女。洁白的裸体,修长的双腿,站在那
里宛如一株小梧桐。我看到这幅景象,仿佛有一股清泉荡涤着我的心。我
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噗嗤一声笑了。她还是个孩子呐。她发现我们,满心
喜悦,就这么赤裸裸地跑到日光底下,踮起足尖,伸直了身躯。她还是个
孩子呐。我更是快活、兴奋,又嘻嘻地笑了起来。脑子清晰得好像被冲刷
过一样。脸上始终漾出微笑的影子。
  舞女的黑发非常浓密,我一直以为她已有十七、八岁了呢。再加上她
装扮成一副妙龄女子的样子,我完全猜错了。
  我和汉子回到了我的房间。不多久,姑娘到旅馆的庭院里观赏菊圃来
了。舞女走到桥当中。四十岁的女人走出公共浴场,看见了她们两人。舞
女紧缩肩膀,笑了笑。让人看起来像是在说:要挨骂的,该回去啦。然后,
她疾步走回去了。
  四十岁的女人来到桥边扬声喊道:“您来玩啊!”
  “您来玩啊!”大姑娘也同样说了一句。
  姑娘们都回去了。那汉子到底还是静坐到傍晚。
  晚间,我和一个纸张批发商下起围棋来,忽然听见旅馆的庭院里传来
的鼓声。我刚要站起来,就听见有人喊道:“巡回演出的艺人来了。”
  “嗯,没意思,那玩意儿。来,来,该你下啦。我走这儿了。”纸商
说着指了指棋盘。他沉醉在胜负之中了。我却心不在焉。艺人们好像要回
去,那汉子从院子里扬声喊了一句:“晚安!”
  我走到走廊上,招了招手。艺人们在庭院里耳语了几句,就绕到大门
口去。三个姑娘从汉子身后挨个向走廊这边说了声:“晚安。”便垂手下
手施了个礼,看上去一副艺妓的风情。
  棋盘上刹时出现了我的败局。
  “没法子,我认输了。”
  “怎么会输呢。是我方败着嘛。走哪步都是细棋。”
  纸商连瞧也不瞧艺人一眼,逐个地数起棋盘上的棋子来,他下得更加
谨慎了。姑娘们把鼓和三弦琴拾掇好,放在屋角上,然后开始在象棋盘上
玩五子棋。我本是赢家,这会儿却输了。纸商还一味央求说:“怎么样,
再下一盘,再下一盘吧。”
  我只是笑了笑。纸商死心了,站起身来。
  姑娘们走到了棋盘边。
  “今晚还到什么地方演出吗?”
  “还要去的,不过……”汉子说着,望了望姑娘们。
  “怎么样,今晚就算了,我们大家玩玩就算了。”
  “太好了,太高兴了。”
  “不会挨骂吧?”
  “骂什么?反正没客,到处跑也没用嘛。”
  于是,她们玩起五子棋来,一直闹到十二点多才走。
  舞女回去后,我毫无睡意,脑子格外清醒,走到廊子上试着喊了喊:
“老板!老板!”
  “哦……”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从房间里跑出来,精神抖擞地应了一
声。
  “今晚来个通宵,下到天亮吧。”
  我也变得非常好战了。

2006-2-11 19:15 回复 219.131.153.*5楼四

  我们相约翌日早晨八点从汤野出发。我将高中制帽塞进了书包,戴上
在公共浴场旁边店铺买来的便帽,向沿街的小客店走去。二楼的门窗全敞
开着。我无意之间走了上去,只见艺人们还睡在铺席上。我惊慌失措,呆
呆地站在廊道里。
  舞女就躺在我脚跟前的那个卧铺上,她满脸绯红,猛地用双手捂住了
脸。她和中间那位姑娘同睡一个卧铺。脸上还残留着昨夜的艳抹浓妆,嘴
唇和眼角透出了些许微红。这副富有情趣的睡相,使我魄牵梦萦。她有点
目眩似的,翻了翻身,依旧用手遮住了脸面,滑出被窝,坐到走廊上来。
  “昨晚太谢谢了。”她说着,柔媚地施了个礼。我站立在那儿,惊慌
得手足无措。
  汉子和大姑娘同睡一个卧铺。我没看见这情景之前,一点儿也不知道
他们俩是夫妻。
  “对不起。本来打算今天离开,可是今晚有个宴会,我们决定推迟一
天。如果您非今儿离开不可,那就在下田见吧。我们订了甲州屋客店,很
容易找到的。”四十岁的女人从睡铺上支起了半截身子说。
  我顿时觉得被人推开了似的。
  “不能明天再走吗?我不知道阿妈推迟了一天。还是有个旅伴好啊。
明儿一起走吧。”
  汉子说过后,四十岁的女人补充了一句:“就这么办吧。您特意同我
们作伴,我却自行决定延期,实在对不起……不过,明天无论发生什么情
况,我们也得起程。因为我们的宝宝在旅途中夭折了,后天是七七,老早
就打算在下田做七七了。我们这么匆匆赶路,就是要赶在这之前到达下田。
也许跟您谈这些有点失礼,看来我们特别有缘分。后天也请您参加拜祭
吧。”
  于是,我也决定推迟出发,到楼下去。我等候他们起床,一边在肮脏
的帐房里同客店的人闲聊起来。汉子邀我去散步。
  从马路稍往南走,有一座很漂亮的桥。我们靠在桥栏杆上,他又谈起
自己的身世。他说,他本人曾一度参加东京新派剧②剧团。据说,这剧种
至今仍经常在大岛港演出。刀鞘像一条腿从他们的行李包袱里露出来③。
有时,也在宴席上表演仿新派剧,让客人观赏。柳条包里装有戏装和锅碗
瓢勺之类的生活用具。
  “我耽误了自己,最后落魄潦倒。家兄则在甲府出色地继承了家业。
家里用不着我罗。”
  “我一直以为你是长冈温泉的人呐。”
  “是么?那大姑娘是我老婆,她比你小一岁,十九岁了。第二个孩子
在旅途上早产,活了一周就断气了。我老婆的身子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呢。
那位是我老婆的阿妈。舞女是我妹妹。”
  “嗯,你说有个十四的妹妹?……”
  “就是她呀。我总想不让妹妹干这行,可是还有许多具体问题。”
  然后他告诉我,他本人叫荣吉,妻子叫千代子,妹妹叫薰子。另一个
姑娘叫百合子,十七岁,惟独她是大岛人,雇用来的。荣吉非常伤感,老
是哭丧着脸,凝望着河滩。
  我们一回来,看见舞女已洗去白粉,蹲在路旁抚摸着小狗的头。我想
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便说:
  “来玩吧。”
  “嗯,不过,一个人……”
  “跟你哥哥一起来嘛。”
  “马上就来。”
  不大一会儿,荣吉到我下榻的旅馆来了。
  “大家呢?”
  “她们怕阿妈唠叨,所以……”
  然而,我们两人正摆五子棋,姑娘们就过了桥,嘎嘎地登上二楼来了。
和往常一样,她们郑重地施了礼,接着依次跪坐在走廊上,踟蹰不前。
第一个站起来的,是千代子。
  “这是我的房间,请,请不要客气,进来吧。”
  玩了约莫一个小时,艺人们到这旅馆的室内浴池洗澡去了。她们再三
邀我同去,因为有三个年轻女子,所以我搪塞了一番,说我过一会儿再去。
舞女马上一个人上楼来,转达千代子的话说:
  “嫂嫂说请您去,好给您搓背。”
  我没去浴池,同舞女下起五子棋来。出乎意料,她是个强手。循环赛
时,荣吉和其他妇女轻易地输给我了。下五子棋,我实力雄厚,一般人不

2006-2-11 19:17 回复 219.131.153.*6楼是我的对手。我跟她下棋,可以不必手下留情,尽情地下,心情是舒畅的。
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人。起初,她离棋盘很远,要伸长手才能下子。渐渐
地她忘却了自己,一心扑在棋盘上。她那显得有些不自然的秀美的黑发,
几乎触到我的胸脯。她的脸倏地绯红了。
  “对不起,我要挨骂啦。”她说着扔下棋子,飞跑出去。阿妈站在公
共浴场前。千代子和百合子也慌里慌张地从浴池里走上来,没上二楼就逃
回去了。
  这天,荣吉从一早直到傍晚,一直在我的房间里游乐。又纯朴又亲切
的旅馆老板娘告诫我说:请这种人吃饭,白花钱!入夜,我去小客店。舞
女正在向她的阿妈学习三弦琴。她一眼瞧见我,就停下手了。阿妈说了她
几句,她才又抱起三弦琴。歌声稍为昂扬,阿妈就说:“不是叫你不要扯
开嗓门唱吗!可你……”
  从我这边,可以望见荣吉被唤到对面饭馆的三楼客厅里念什么台词。
  “那是念什么?”
  “那是……谣曲呀。”
  “念谣曲,气氛不谐调嘛。”
  “他是个多面手,谁知他会演唱什么呢。”
  这时,一个四十开外的汉子打开隔扇,叫姑娘们去用餐。
  他是个鸟商,也租了小客店的一个房间。舞女带着筷子同百合子一起
到贴邻的小房间吃火锅。她和百合子一起返回这边房间的途中,鸟商轻轻
地拍了拍舞女的肩膀。阿妈板起可怕的面孔说:
  “喂,别碰这孩子!人家还是个姑娘呢。”
  舞女口口声声地喊着大叔大叔,请求鸟商给她朗读《水户黄门漫游记》。
但是,鸟商读不多久,便站起来走了。舞女不好意思地直接对我说
“接着给我朗读呀”,便一个劲儿请求阿妈,好像要阿妈求我读。我怀着期
待的心情,把说书本子拿起来。舞女果然轻快地靠近我。我一开始朗读,
她就立即把脸凑过来,几乎碰到我的肩膀,表情十分认真,眼睛里闪出了
光彩,全神贯注地凝望着我的额头,一眨也不眨。好像这是她请人读书时
的习惯动手。刚才她同鸟商也几乎是脸碰脸的。我一直在观察她。她那双
娇媚地闪动着的、亮晶晶的又大又黑的眼珠,是她全身最美的地方。双眼
皮的线条,也优美得无以复加。她笑起来像一朵鲜花。用笑起来像一朵鲜
花这句话来形容她,是恰如其分的。
  不多久,饭馆女佣接舞女来了。舞女穿上衣裳,对我说:“我这就回
来,请等着我,接着给我读。”
  然后,走到走廊上,垂下双手施礼说:“我走了。”
  “你绝不能再唱啦!”阿妈叮嘱了一句。舞女提着鼓,微微地点点头。
阿妈回头望着我说:“她现在正在变嗓音呢……”
  舞女在饭馆二楼正襟危坐,敲打着鼓。我可以望见她的背影,恍如就
在跟她贴邻的宴席上。鼓声牵动了我的心,舒畅极了。
  “鼓声一响,宴席的气氛就活跃起来。”阿妈也望了望那边。
  千代子和百合子也到同一宴席上去了。
  约莫过了一小时,四人一起回来了。
  “只给这点儿……”舞女说着,把手里攥着的五角钱银币放在阿妈的
手掌上。我又朗读了一会儿《水户黄门漫游记》。
  她们又谈起宝宝在旅途中夭折的事来。据说,千代子生的婴儿十分苍
白,连哭叫的力气也没有。即使这样,他还活了一个星期。
  对她们,我不好奇,也不轻视,完全忘掉她们是巡回演出艺人了。我
这种不寻常好意,似乎深深地渗进了她们的心。
  不觉间,我已决定到大岛她们的家去。
  “要是老大爷住的那间就好罗。那间很宽敞,把老大爷撵走就很清静,
住多久都行,还可以学习呢。”她们彼此商量了一阵子,然后对我说,
“我们有两间小房,山上那间是闲着的。”
  她们还说,正月里请我帮忙,因为大家已决定在波浮港演出。
  后来我明白了,她们的巡回演出日子并不象我最初想象的那么艰辛,
而是无忧无虑的,旅途上更是悠闲自在。他们是母女兄妹,一缕骨肉之情
把她们连结在一起。只有雇来的百合子总是那么腼腆,在我面前常常少言
寡语。
  夜半更深,我才离开小客店。姑娘们出来相送。舞女替我摆好了木屐。
她从门口探出头来,望了望一碧如洗的苍穹。
  “啊,月亮……明儿就去下田啦,真快活啊!要给宝宝做七七,让阿
妈给我买把梳子,还有好多事呐。您带我去看电影好不好?”
  巡回演出艺人辗转伊豆、相模的温泉浴场,下田港就是她们的旅次。
这个镇子,作为旅途中的故乡,它飘荡着一种令人爱恋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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