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stion

人生无意义，为啥还要活？

Answer 1

              

每个国人自我人生正面均刻着一行文化符咒，“我们要为别人而活，才是唯一正确的活法”；但在人生隐秘的黑暗角落里，我们无法对抗自然天性，不停偷偷摸摸为自己而活，文化期待与自然天性两种力量不断撕扯内心，从而造成人性的虚伪分裂和痛苦纠结。

昨天下午下班坐厂班车回家，车上几位同事很热烈地聊着为了孩子花费多少钱报辅导班、交择校费、天天陪着孩子写作业等之类的父母话题。父母无私地为孩子付出、等父母老了孩子又无私地孝顺父母；再扩展到整个社会，形成所谓“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这种社会文化期待，听着挺正能量、挺伟光正的，可惜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呢？

前几天放假没事看了国产热播剧《隐秘的角落》，我觉得这部剧揭开了我们平时生活中习以为常、盖在每个人身上自我美好、自我粉饰的那块文化遮羞布——即“凡事都要打着为别人好”的旗号，才敢于实施其行为；而羞于承认那些为自己而活的想法及行动。

每个人明明首先应该为自己而活，这是自然健康的人之天性，但在讲究“仁爱、仁义”渗透进国人骨子里的儒家文化背景下，这种天然人性几乎是被彻底否定的，于是人们只能打着为别人好的旗号，背地里却偷偷摸摸、无法违抗人之天性地为自己而活。

这种活法让人一方面变得虚伪纠结、表里不一，成了所谓的“两张皮”、两面人还不自知；另一方面更加纵容人们逃避自我人生责任，一旦出现各种问题，就会不自觉地迁怒于别人，觉得我为你而活人生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你要为我的失败人生负责！你不负责，好，看我怎么收拾你！（就像《隐秘的角落》剧中的张东升等人一样，）由此导致很多人甚至干尽坏事、丧尽天良还觉得自己是在维护内心的公平正义。正如那句老话说的，“通往地狱的路往往是好心铺就的。”这里的好心当然不是真正的好心，而是无意识打着为别人好的文化遮羞布、实则逃避自我人生责任的懦弱无耻之心。

《隐秘的角落》里的初中生朱朝阳的爸爸妈妈离婚了，朱朝阳跟着妈妈生活。深受“必须为别人而活”文化遮羞布洗脑的妈妈，把朱朝阳当成了自己人生唯一希望，觉得为了孩子付出所有都应该，在孩子成年之前绝对不考虑再婚问题，孩子的幸福在妈妈眼里才是第一位的。但与此同时，她对儿子朱朝阳的控制欲特别强，让你喝牛奶就必须立刻马上喝，让你乖乖学习你就必须啥都不干整天只要乖乖学习就行。

妈妈通过这种“一心一意为孩子而活”的做法，巧妙逃避了自己的人生责任。一旦孩子不听话、学习不努力，她自然就会说“我为了你付出了一切，我为了你怎样怎样，你竟然这样对我？”实际上，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自己，只不过是打着“为孩子好的遮羞布”而已。作为一个天赋非常聪明的孩子，朱朝阳早就看透了妈妈对他的爱，当然也看透了爸爸对他的爱，说白了就是那么回事——打着爱孩子的旗号，虚伪自私干涉控制孩子，实则只为自己而活。

父母是孩子天然的老师，孩子自然是有样学样的。朱朝阳在学校里没有同学愿意跟他交朋友，为了报答母亲的“不堪重负的爱”，他只能疯狂学习回回考第一，以满足母亲的爱的期待。机缘巧合暑假里他重新联系上了小时候的好朋友严良和小女孩普普，并且更加巧合的是，他们在一次外出游玩时无意间拍摄到了一起杀人事件。

随着剧情进展，他们决定要用这份证据，去跟杀人犯张东升勒索30万，以作为给普普患病弟弟做手术的费用。在剧中普普亦患有非常严重的哮喘病，她不说为了自己，她只说为了弟弟而去勒索杀人犯张东升。严良同样是非常无私地为了好朋友普普而活，而朱朝阳当然更加无私地为了严良和普普这两个好朋友而活。可能很多人都觉得，孩子的天性是最无私最纯真的，为别人而活那很正常很美好啊。

实际上这三个孩子也无意识地传承了“为别人而活”这块文化遮羞布而已。如果他们说为了自己而去勒索这30万，好像都挺不好意思、挺不要脸的，但为了普普那个居住在哈市虚无缥缈的患病弟弟而干尽坏事、勒索钱财，似乎一切都光明正大、一切都理直气壮了。

实际上普普非常讨厌她这个弟弟，她恨弟弟剥夺了父母本该给予她的爱，为了压抑内心深处对弟弟的这股巨大恨意，在意识层面她才形成了“反向形成”的心理机制，觉得一定要想尽办法、千方百计对弟弟好，要为患病弟弟筹措到30万去做手术。这种事完全超出了一个孩子本该承担的责任，而普普之所以愿意承担这份巨量责任，其内心无意识深处就是想要通过这件事去积攒无比厚重的道德资本，从而再用这份道德资本，去兑换她内心深处极其渴望的父母的爱意。

就像朱朝阳一样，他也非常讨厌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朱晶晶，他觉得朱晶晶剥夺了父亲原本应该给予自己的爱，但性情内向封闭的他实在说不出口，当然说出口父亲也不会更爱他。不管朱晶晶是失足坠楼还是被朱朝阳推下去的，在朱朝阳心里都不重要，都TM是活该，重要的是他重新占有和赢得了独属于他的父爱。

《隐秘的角落》里亲手杀死了岳父母和妻子的张东升，可能就隐喻着长大后的朱朝阳。

张东升为了自己的爱情，大学毕业后只身来到妻子所在的城市，和妻子结婚定居。本以为幸福美满的日子从此开始，但人算不如天算，不管是因为他自己性无能、结婚八年还没有孩子，导致妻子红杏出墙也好，还是因为岳父母从中作梗，引发妻子对他日渐厌恶也罢，总之他的婚姻眼看就要走到尽头，但他不可能接受这个残酷现实。在张东升心里，他觉得我为了妻子、为了岳父母你们这一家人付出了一切，你们竟然像用完的抹布一样想要把我抛弃了之，当然不行。他用实际行动来让妻子一家付出代价，他用实际行动来捍卫自己内心自以为的公平正义。

说白了，张东升内心的所谓公平正义，其实还是打着“为别人好”的文化遮羞布，实则骨子里是为了自己却不自知。一旦生活或人生没有沿着他的预期和设想展开，他立刻就会把自己人生失败的责任投射给妻子和岳父母，觉得我为你们付出了一切，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我要你们付出代价！

他通过“一心一意为别人好的活法”，一方面虚伪地达到了为自己活的目的，另一方面更加巧妙逃避了自己的人生责任。如果通过为别人好的活法，最终让自己活得爽，比如他和妻子感情甜美、琴瑟和谐，那么当然两全其美；而如果通过为别人活的活法，别人不领情、自己也没受益、没活爽、很痛苦，那么一切责任毫无疑问都应由对方承担——“我为你付出了一切啊！你要为我的人生负责！”

《隐秘的角落》里的张东升、朱朝阳和他的朋友、朱朝阳的父母、亲戚等，都不是天生的坏人。他们跟真实生活中我们很多普通人一样，都是无意识不停打着“必须为了别人活”这块文化遮羞布、但同时又拗不过天性不停为自己而活的虚伪纠结的可怜人而已。

就像电视剧《天道》中的王志文扮演的角色所言，父母号称对孩子是无私的爱，但骨子里却是孩子“养儿防老”的债权人，为了自己老了以后孩子能够孝顺自己而一本万利地放着债，一面打着无私的爱的旗号养育孩子长大，而实则骨子则是满满的控制欲——“我为了养育你付出了一切，难道你不应该听我的吗？”

而长大后的孩子，孝顺父母、赡养父母、给父母“还债”的同时，也积攒着自己相对于父母的巨大道德资本，觉得有权力干涉父母的老年生活，“我为了孝顺你付出一切，难道你不应该听我的吗？”就这样一代代轮回纠缠下去！

李诞说过，“人生毫无意义，但是人生很美。”我觉得人生本身可以活得真、善、美，但这个次序不能颠倒。人只有首先活得真，在真的基础上才能一步步上台阶追求活得善、活得美。没有真，所谓的善只能是伪善，所谓的美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一样的虚假之美。

古往今来那些高僧大德都不停奉劝世人要慈悲为怀，尽量为别人而活。渗透到中国人骨子里的儒家文化也不停给人们洗脑，教育人们一定要为别人活着才是唯一文化正确、政治正确的活法。但通过观看《隐秘的角落》这部剧，我觉得这种深入国人骨子里的文化价值观，有时候对我们的真实人性是一种极大的束缚和错误的指引。

我相信对于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大多数普通人来说，为了自己而活才是最自然最朴素的天性，即使我自愿为别人而活（比如为了孩子、为了爱人、为了父母而活，为了普罗大众而活），那本质上也是因为为别人而活有益于我自己，本质上也是为了我自己而活。

老老实实承认我们首先要为自己而活，他人首先也是为了他自己而活。承认这种自然天性，你充分自然地为自己而活，你就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起根本责任，没有理由再把自己痛苦失败、挫折绝望的人生责任转嫁或投射给他人。更不用再到处打着“为别人而活”的文化遮羞布不停自我粉饰、自我美好又理直气壮干涉别人的生活——进而既搅乱别人的人生，又成功逃避了自我人生责任；最终导致大家都活得痛苦纠结、虚伪恶心，又何必呢？

大方承认每个人首先都是为自己而活的自然天性，尽可能活得真（不再打着“为别人好”的文化遮羞布肆意侵害和干涉别人的人生）；行有余力再去真诚地帮助别人，去继续追求活得善、活得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