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stion

你的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

Answer 1

在野夫服刑期间，熬过“文革”批斗的父亲却没能熬过病痛的折磨，因癌症去世，他出狱后不久六十八岁的母亲曾经的“右派”留下遗书和关于家族自述的几十万字，投江自尽，在母亲失踪十年后，一直不敢回望这段往事的野夫动笔写下了《江上的母亲》，在文中他这样写道，整整十年了，身寄北国的我仍是不敢重回那一段冰冷的水域，不敢也不欲去想像我投江失踪的母亲至今仍暴尸于哪一片月光下。

许戈辉：那你现在回过头来看，你能理解目前当年的选择吗？你觉得最终离开这个世界对她来讲是一种解脱吗？

野夫：说的残酷一点就是我母亲的这种选择确实成就了我，就是她假设我母亲没有做这种选择的话，我可能就是会在我必须要尽孝了，我必须在武汉留下来，安分守己地求职、谋生、养老，因为我父亲已经走了，而且我就是一个独子，我作为一个儿子应该要来做这件事情，我已经耽误了若干年，坐牢没有尽到责任，就是母亲的自沉使我真正地一丝不挂了，这个世界没有。

许戈辉：没有任何牵挂了。

野夫：没有任何牵绊我的了，我应该去面对这个世界的残酷，我必须要去求生存了，我是这样子来到北京，然后一点一点地又随着各种各样的命运而走到了今天，成为了一个写作者。因为我多少年前说的一个话就是我要不把我经历的一切写出来，我死不瞑目。

许戈辉：我总是在揣测就是有你那样经历的人对这个国家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文化批评家朱大可曾经说，在当前的申遗狂潮中，人们显然忽略了这样一个盲点，记忆才是最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确时光是无情的，随着那些饱经世事沧桑的“活化石”们逐渐挥别人间，一些重要的历史信息也就随之湮灭，因此保存和追述这些私人记忆已经成为一项紧迫的任务，而野夫对于家族史的追述就是源于父亲的遗愿。

野夫：写作家史只为尽到亲人生前未尽的孝道

野夫：他们这一代是不愿说自己的，实际上在他活着的时候他从来没讲过他的家史。

许戈辉：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讲吗？

野夫：不知道，实际上我们那一代的朋友的很多父亲，就是跟我父亲是同僚的那批人，我问过我另外那些朋友，他们都不讲，拒绝讲，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不堪回首的这种像我父亲那样的往事，他无法对自己的儿子讲清楚这件事情，他要跟我讲他的家历我会质问他，你的父亲，你的哥哥们被灭门的时候你手上有枪，你在另外一个地方，灭另外的地主的门，你今天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回去救你的父亲？我想他无法面对我这种质问，当我重新调查清楚我整个父亲的家族故事过后。

许戈辉：你通过什么渠道调查的呢？

野夫：我的那些整个庞大的一个家族还在那个村子里面，还在那个山村里面，后人都还在，老人都还在，我回去点点地方，因为我父亲在我坐牢的时候留下了一个遗言，就是说你出来之后一定要去把你祖父被抛到那个天坑里面的那个天坑给盖上，那我父亲一生他在他活着的时候他没有为他的父亲尽这个孝，我希望我出来过后去完成这件事情，说明他对他的父亲有歉疚，这就是我为什么后来到北京来了，经商略有一点成功过后，我一定回到老家去，我真正地完成了这个遗愿。

解说：重新调查清楚父亲整个家族的故事之后，野夫将在土改中父系家族遭遇的那场灭门惨剧收录在文章《地主之殇》中，后来根据母亲遗书中数十万字对家族的自述，野夫开始书写一生想摆脱“军阀女儿”的身份，却始终无法如愿的母亲，书写出身书香门第，却早早开始守活寡，一生经历无数磨难，却依旧慈悲温厚的外婆。

许戈辉：所以这种写作到底对你来说意味着时间？

野夫：一方面意味着还债，就是还你亲友的债呀，因为我多少年前说的一个话就是我要不把我经历的一切写出来，我死不瞑目，当我把我父母的故事我祖父的故事，我外婆的故事等等这些写完了，我回到武汉，我把他们都埋在武汉了嘛，包括我母亲的衣冠冢，我把我的书带回去让我姐姐带着我到坟前去，我在他们的坟前说，在你们生前我做不到尽孝，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们的名字被后世记住了。

许戈辉：野夫写的是家史，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与事，是最私密的个人记忆，也许他所记叙的一切，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滴水，在大河的动荡中，水滴被裹挟着去往未知，或在碰撞中就激荡蒸发，不会留下任何印记，但是水滴虽弱却能穿石，有时候一滴水的声音能盖过滔天巨浪。我总是在揣测就是有你那样经历的人对这个国家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