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stion

给你最后的疼爱，是好好说再见

Answer 1

文|莫人语

01/

“我们分手吧。”看到这句话时，她正在预定一周以后的火车票，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六年了，她第一次密谋着去见他，没想到却是赶在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她没问为什么，只是果断改订了明天的机票，三千多，两个月的工钱……心紧了一下，但也顾不了那么多，然后回了句，“知道了，明天去见你。”

末了，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最后一次。”

她也说不清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但好像自从认识了以后，就没有“在一起”过，他们一直是异地，从高中同城异地到大学异城异地，每年寒暑假见个两面，其余时间，全都依赖着手机。她那手机一直没舍得换，大二那年终于不行了，罢工那天，她像是失恋了一样，哭了整整三个晚上，如今想想，那会确实是失恋了，毕竟这六年来，她几乎都是在和手机谈恋爱。

对了，他们就是因为手机才认识的。

那是初中刚毕业的时候，她考上了市里顶不错的高中，父母很是满意，决定奖励个手机给她。于是她拿着“赏钱”，高高兴兴地进了一家手机店。

刚进店，她就听见很大的吵闹声，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子，穿着一双家居拖鞋，一个球服的大裤衩，顶着一个“杀马特”的发型，拿着一个看上去很新的手机，冲着柜台里的服务人员在喊，那个样子，尤其像大便不畅，特意跑出来找人发泄一样。再不就是手机掉茅坑里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想，反正第一印象，他就不是什么正派的家伙。

就在她猜测这两种可能性更像是哪一种的时候，他突然跑过来拉着她的手，气冲冲地就往外走，边走还边喊，“奸商，不要在他家买手机。”

“说什么呢，那是我家的店。”她灵机一动，皮了一下，他猛地撒开手，看了她大概三秒，她突然笑了，然后他也笑了。

就是那对视的三秒，让他们都恍然觉得，好像还不错。

她后来才知道，店家卖他的是一台翻新机，没准是看他年纪轻，好欺负，以为不会被发现。没想到在他蹲马桶的时候玩着玩着突然就发现了问题，然后想都没想，顶着暴脾气就冲了出来。果然是跟马桶有关……

他来势汹汹，把手机拍在他们面前，服务人员一看估计不好惹，也就认了怂。然后他就很嚣张地拿着赔钱，还很嚣张地带走了当时店里唯一的顾客。再然后就是，他自作主张地帮她选了手机，办了卡，并在试用的第一时间，播通了自己的号码。

“喂？”他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笑了笑，然后按了挂断键，做了一个飞吻的表情，把手机按在了兜里。那副样子好像在说，跑不了了，我抓到了你的“把柄”。

“神经病。”她嘴上说着，心里却还是期望，这个号码，可以一直保存在那儿。

02/

她原本为这次见面准备了很久的礼物，去见他时，却没有带上，因为觉得，实在没什么意义了吧，只不过是徒增烦恼。然后她从那本最爱的小说里，拿出了那个珍藏了很多年的花瓣，带在了身上。飞机上，她时常拿出那瓣花，然后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像是不知该如何处置那些不该再想起的记忆。

“手机事件”以后，他们一起度过了人生中，最愉快的一个暑假。那还是个男孩女孩被禁止早恋的时候，他们都不敢让双方父母知道，所以每天晚上，在双方父母睡下以后，他才会来到她的窗下，有节奏地按着单车车铃。“一长三短”，那是他们的暗号。她听见以后，就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偷偷跑出来，和他“幽会”。他的杀马特变成了利落的小平头，家居拖鞋变成了干净的白球鞋，球服也穿得整整齐齐，他时常解释说，“那天只是太匆忙了，我平时不那样。”

她笑笑不说话，也许她并不在乎他真的什么样，只在乎那个夏季的风，总是温柔地吹着她的耳畔和脸颊，她坐在单车的后座上，紧紧靠着他，仰头看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路灯。

无数个晚上，那条满是路灯的街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个人，就像是全世界一样。

七夕那天，那是他们第一个情人节，日后想想，也是唯一一起过的一个。他像往常一样来了，举着一枝玫瑰花，表情很黯然。她暗暗觉得不对，也许有事要发生。果然，他开口了， “我爸妈发现了，让我来和你分手，说不分手就要把我送走，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可我不想和你分手。”

他停顿了一下，咽了咽口水，然后继续说道，“这样，这有一枝玫瑰花，我刚买的，我们就玩那个老套的游戏，拆花瓣，如果最后一瓣花瓣是‘分手’，我们就分手。一切交给上帝去决定。”

她想说，这样把感情的去留交给一枝玫瑰花，实在太过儿戏，或者说至少可以再买两枝，三局两胜也公平些。可他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就自顾自地数了起来。

“不分手、分手、不分手……”

她一边听着，一边死死地盯着，心悬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分手、不分手、分手、不分手……”眼看花瓣越来越少，她险些哭了，因为她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也或者是她提前看到了所剩花瓣的个数，她知道，他们就要完了——如果按照他这样的方式，对他们的感情进行裁决。可她不甘心，她觉得不公平。

“分手、不分手……”突然，被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致命”的错误，他在数花瓣的时候，有两瓣黏在了一起，一同掉落下来，她看见了，而他好像并没有发现。她仿佛获得了一把救命稻草，“如果最后是分手，我就告诉他漏了一瓣，如果最后是不分手，我就当做没看见。”她被自己的“小聪明”感动了，心想，这样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就都不用分手了。

“分手。”

果然，最后一瓣花，是分手。她突然兴奋了起来，因为她的“小聪明”这个时候就可以派上用场了。如果最后一瓣是“分手”，那么加上被他漏数的那个，就应该是“不分手”才对。她冲过去抱着他，想解释给他听，他却一把推开了她。面无表情。

她愣在了那，几秒钟以后，似乎明白了什么。还有解释的必要吗，她想。她突然很失落。也许，他早就做好决定了。可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他突然从兜里又拿出了一瓣花，大声喊着，“surpurise！”然后他冲过来抱住她，轻轻地说了一句，“傻瓜。我怎么舍得和你分手。”

她哭了，泪水顺着脸颊流进了嘴里，心里想着，还好数错的那一瓣，没有告诉他。她接过了那瓣“改变命运”的花瓣，紧紧握在了手里。原来，他们都在为了爱，“各怀鬼胎。”

那天晚上，他仍然骑着单车，载着她，走过那条走了无数次的路，她隔着风冲着他大喊“嘿~你爸妈真的让你和我分手了吗？”

他隔着风回她，“傻瓜，骗你的啦~”

她又隔着风大喊，“那如果他们真的让你和我分手呢~”

他突然停下来，双脚撑着地，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了句，“那就只有分手了吧。”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说不会发现，还是该说不要分手，就在她纠结着的时候，他突然重新蹬起了车子，速度比之前还快，在沙沙作响的风声里，她清楚地听见他说，“傻瓜，骗你的啦~”

傻瓜，也许那时的你都不会相信，有一天，你真的骗了我，这么久。

03/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到他了，上个假期她去参加了夏令营，上上个假期，她在打零工赚钱，上上上个假期，她好像参加了什么社会实践，上上上上个假期，她记得她说，“我们要一起努力。”努力了才能被允许在一起。于是六年以来，他们见面的机会，从每年一个寒假一个暑假，到每年半个寒假半个暑假，再到每年十天、五天……她每次都说，要一起努力。逼他竞选学生会，逼他去做兼职，逼他每个假期和她做一样的事。而当她见到他时，他们好像已经有快两年没见了。

和手机恋爱了两年，和空气拥抱了两年，想想也是醉了。但他好像变得丑了呢，换了发型，从小平头变成了大背头，身上与手指间，也开始出现了她最讨厌的烟香。

“嗨”

“嗨……”

有点尴尬。

但是很快，他们就又熟络了起来，这也许是久别重逢的恋人的通病吧，明明像忘年交一样，每天通着话，却又在突然见面的时候，像是从未见过一样的尴尬。他们也一样，但很快就找到了之前在一起时的感觉，他们东拉西扯，说了很多，只是谁都不说，“好吧，我们已经分手了。”像是都在刻意隐藏和守护，这个尽人皆知的秘密。

尽人皆知？谁知？就在他们要拉着手去吃饭的时候，他的电话突然响了，他看了看她，然后躲到了一边，低声对着电话，“乖，我很快就回去，晚上见。”声音很温柔，和从前那个很皮的他，好像不太一样。

谁知？她知。

那个她出现有多久了呢？她不清楚，她甚至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刚上大二那会，有个曾经死命追过她的小不点来找她告过状，告他的状，声称他总是和姑娘一起出去玩。她那时并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无所谓地回了一句，“姑奶奶我也总是和小爷们一起出去玩呢~”那时她心里，还装着世界上最纯粹的友谊。

当天晚上，他们照例八点钟通话，她却总是忘不了小不点的话，虽然表面上很无所谓的样子，但一想到他身边围着那么多的姑娘，就会觉得心里面不舒服。不是不踏实的不舒服，她从未怀疑过他，而是一种嫉妒的不舒服，嫉妒她们任何人都可以代替她，时时刻刻陪在他的身边。所以那一天，她突然按捺不住地想他，就提前了两分钟拨通了他的电话，“嘟……”没人接，“嘟……”还是没人接，试过两次以后，她放弃了，心里却绞痛着很不好受。

八点整的时候，他的电话打了过来，开板就是一句，“老婆，想我了吧，今天居然这么主动。”她听见他的声音，一时没控制住，眼泪刷刷地往下流，心里想着，如果有一天，这声音，这温柔，再不会属于我……越想越难过，越想越难过，竟不自觉地哽咽了起来。

他一听就慌了，赶紧解释着，“傻瓜，怎么还哭了，我刚才就是在帮一个姑娘搬家，你也知道，你爷们这体格这么好，姑娘家求我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不是，你看我这不是记着点呢嘛，一分钟都没敢耽搁。而且我对她没兴趣，忒爷们，就是一兄弟。”

对啊，他记着点呢，一分钟都没有耽搁，这么多年，无论遇到了什么事，从来都没有耽搁过，他是在乎我的。除此之外，她找不到别的说辞，还能安慰自己。

但是从那天开始，在他们的世界里，就多了这样一个不知名的姑娘。

“你在干嘛呢？”

“朋友水管爆了，让我给看看。”

“你在干嘛呢？”

“几个朋友一起k歌吃饭呢，别多想，可就一个姑娘，你认识。”

“你在干嘛呢？”

“朋友病了，我到医院看看她。”

……

那个她从没真的当回事的姑娘，那个被他称为兄弟的姑娘，她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打着电话，那么温柔地对她说，“乖，我很快就回去。”

傻瓜，你居然骗我，骗了这么久。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那个世界，已经不再是他们两个的世界了。这两年来，那个她一点一点不断挤占着属于她的空间，直到最后，把她挤成了那个多余的人。

而如今，无论再怎样能够找得回从前的感觉，对于他和她来说，也就只剩下这最后一天了而已。

04/

“最后一天了，你还欠我一个承诺。”

她是个不会骑单车的姑娘，从小就住得离家很近，父母又疏于对她的管教，所以没有人告诉过她，单车到底有多大的用。她为此遭受了很多的嘲笑。

有一次，她记得很清楚，班里几个本来就看她不顺眼的姑娘，抓到了机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狠狠羞辱了她一番。

那是在高一的时候，班级组织骑车春游，几个姑娘知道她不会骑车，就果断提了这个提议，班里一致投票通过。到了活动前夕，她突然姨妈痛得厉害，谋划着和班长请假，正好就不用出席这次活动。然而不巧被那几个姑娘知道了，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对她大嚷，“姨妈疼啊？有那么疼吗？是不会骑车羞得不敢去吧~”

那还是个姨妈被当作禁忌话题一样的年纪。那是她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无地自容。

当天晚上，她对着他泣不成声，他一边捏着拳头，愤愤的样子，一边说着，“乖，不怕，骑车有什么难，我教你。”

然而第二天，他就再没来见过她。恋爱的事被发现了，他被禁了足。直到学期考试结束以后，他们才又见到，他们变成了同城异地，他的父母让他答应，只有寒暑假才能见她，而且务必考上大学，否则就不允许他们在一起。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她才决定，要一起努力。

“我记着呢。”他说。

他带她来到了一个公园，租了一辆双座的自行车，“你坐前面，放心地骑，有我在，我会扶住你。”

以前她见了单车都是很怕的，从小平衡能力就不过关，沿着马路牙子走，总是会摔跟头。可是那天，她突然什么都不怕了，不知是因为他在，让她觉得安全，还是因为他很快就会不在了，让她突然觉得，活着似乎再没什么意义。

总之那是她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骑车的喜悦，她放任她的双脚，用力地蹬，她觉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一样，夏天的风，叶子，流水，空气，还有他离她越来越远的气息。她尽情地感受着，脚下越蹬越快，突然他大喊了一声“老婆老婆，慢点，有车。”她抬头一看，迎面飞来了一辆速度更快的单车，她险些失了控，情急之下，脚下腾了空，车回到了他的控制之下，与那辆单车，擦身而过。

车子停下了，她许久没有缓过神来，“老婆”，以后再也不会听见他这样叫我了吧。她擦了把眼泪，回过身，笑着对他说，“还是你来吧。”

他们交换了座位，“我带你玩点刺激的。”他骑车载她来到了一个坡上，停了下来，回头看看她说，“准备好了吗？”

她点点头，起身站在车子后面，俯着身，紧紧地趴在他的肩膀上。

“起飞咯~”

瞬间，单车从坡上直冲下去，险些撞到了树，一个急转弯，她情不自禁地抱紧了他，越抓越紧，整个人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就像很久以前一样，仿佛这样，她就能把自己，重新塞回到他的心里。他们一起大声地叫着，笑着，直到车子重新回到了平地。

他停下了车子，突然间哭了。她看着他，忍不住抬起手，帮他擦了擦垂下来的眼泪。

05/

他们买了很多酒，还有几个鸡爪子，虽然她以前从来都不喝，也不会吃。他们坐在长椅上，看着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三颗……看起来还和六年前那个情人节的夜晚一样。只不过今天的星星，如此安静，安静到让人觉得有一点凉薄。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故作玄虚地回了一句，“六年了，也许我比你想象得还要了解你。”

她不知道这话里有几分真假，只是那一刻，她突然感觉到，她和他，从未有过的亲近。

“她漂亮吗？”

“没你漂亮。”

“她可爱吗？”

“没你可爱。”

“她善良吗？”

“没你善良。”

操。她真想骂他一句，一个没我漂亮，没我可爱，没我善良的人。但她没有，因为她知道，那个她在他身边，那是她永远也比不了的优势。那个她是真实存在的，而她不是。

“你知道吗，这六年的时间里，我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里我永远只能看见你，却从来无法触摸到你。”

“你知道吗？当梦醒了的时候，我有多难过。”

“你知道吗？我不愿意让它醒，可是我不能，一辈子，都只活在梦里。”

她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大口大口地喝酒，那马尿裹着二氧化碳一团一团地涌进她的胃里、肺里、心里……她感觉胸口热辣辣的，有一股很强的气流直往上反，她的眼睛、鼻子，好像连耳朵里都充满了刺鼻的马尿味。她一阵恶心，一不留神，喷了一下，溅了他一身。

“对不起，把你衣服搞脏了。”她觉得眼睛里、鼻子里、甚至是耳朵里，都热辣辣的，分不清是眼泪，是鼻涕，还是酒。她仰起头，看着天，满天的星星兜兜转转，却怎么也走不出那个圈。

“你看，它们都被困住了，那些星星。它们被月亮困住了，可是月亮却从来都不去理会那些星星，不去理会，它们是否也想要有自己的生活。而我，我不能再困着你了。我知道，你已经有你自己的生活了。”

“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是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一直以来，我自作主张给你的，到底是不是你想要的爱情。”

她沉默了一会，替他掸了掸身上的水，“不早了，走吧，回去换身衣服，第一次和人家姑娘正式约会，这样不好。”

临走前，她从包里拿出那只珍藏了很多年的花瓣给他，幽幽地说着，“知道吗？当年你漏数了一瓣。其实，我们早就应该分手了。”

他接过花瓣，攥在手心里，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的号码，删了吧。”

他们彼此都有很久都没再说话。

“你恨我吗？”

她摇摇头。“我爱你。”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最后一次。”

她笑了，泪水顺着脸颊，流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