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帮电影的日本篇
好莱坞以外,日本和香港是黑帮类型电影的两大产地。好莱坞的主流电影,在叙事上最基本的特点之一,就是利用电影的再现能力,尽可能地虚拟出一个“具有可能性”的“真实”世界来。《教父》因为在这一点上做的最彻底最完美,因此成为黑帮类型电影最重要的一部经典。也因为如此,《教父》的利益动机观点,唐嘴里的“business”成为黑帮类型电影对影片人物行为动机解释的“权利话语”。只有在亚洲,在不同的文化意识背景下,在不同的思维方式下,才有可能脱身于这一藩篱,走出另外一条有所不同的路子。这种亚洲思维方式下产生的黑帮类型电影经典,也成为后来类似昆丁塔伦提诺和盖里奇这些年轻一辈欧美黑帮电影导演颠覆传统黑帮类型片的思想和文本资源。当然,我们在以后对具体电影的分析里也可以看出,即使是亚洲黑帮类型电影,也不能完全从《教父》划定的疆域里完全突围出去,或者可以说,亚洲黑帮电影只是在其中开辟了一块“自治领地”。
社会学意义上真实存在的亚洲帮会,形成其团体凝聚力的思想资源和礼仪来源,同样跟美国黑手党有所不同。理清这些东西需要巨大的篇幅,也并不是本章的宗旨,只能稍有点实用主义的抽取其中一点粗略谈及:就是亚洲的任侠传统。在日本是较多实证历史材料所描述的“浪人”,在华人圈,则是更多文本意义上的“武侠”。这两支传统融会在日本和香港两地的黑帮类型电影里,又分别产生两种情况:在香港,是黑帮电影在文本叙事本质上越来越趋向于“虚无主义”色彩的游戏态度。记得旧年读书曾经看到某位仿佛是台湾一位新理学大师(忘记是谁?)读闲书的杂记,谈到水浒从话本到小说成型的版本衍流和意识变化时,说过成型的〈水浒传〉小说具有非常虚无主义的游戏精神(仿佛是这样说的)。当时理解他的大致意思是:水浒传小说的108将们,他们任性使气地打架,到头来为的是各自排定座次名位,“排排座,吃果果”,挺有游戏的味道。(原文究竟怎样说的,怪我生就不是读书人,实在记不得,且翻检不出旧书,歉对看官)。香港黑帮电影的“主题思想”,从早期电影的江湖兄弟情演变到蛊惑仔系列到后来的杜琪峰电影,越来越趋向游戏精神。却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利益”这个关键词。这个我们将在以后的单元谈及。而在日本黑帮类型电影里,我们将会看到,人物的“行动”本身成为行为的动机和理由(是不是因为日本有禅宗传统?呵呵),在日本导演看来,建构电影的黑帮世界的可能性不需要用丝丝入扣的逻辑演绎,也不要落实到某一个为观众日常认知所理解的常识性主导动机。〈不夜城〉并不是日本黑帮电影最好的作品,风格太象经过电影化剪辑的“日剧”。但作为一部分析日本黑帮类型电影叙事的样本,却再好不过。
在电影叙事上,〈不夜城〉有着典型的亚洲的“非线形”的思维方式,跟另一部同样有“国际化视野”同样涉及“黑帮”的电影〈燕尾蝶〉一样(或许后者更鲜明),情节的推演仿佛编导随手扔出去的线,“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有时候甚至有点象一本旧时的报纸连载小说,写的时候作者自己都不知道结局到底会怎样。而在情节转变的关节点上,好莱坞电影非常重视的那种“因果关系”不再重要。我们拿两段杀人场景跟两部电影情节发展的关系做比较就可以看出区别。在电影〈教父〉里,老教父被对手刺杀重伤后,其长子为他报仇想杀人,却被否决,(甚至于导演用让他反被人杀死这个情节来否定他的主张。)直到电影结束时,在权力消长尘埃落定时,才终于将仇人一一杀死。在〈教父〉里,杀人这个行为本身并不会改变“历史”,导演也不认为“杀人”的动作场景本身能够成为剧情推演的转折关键。而在日本黑帮电影〈不夜城〉,金城武带“富莲”到三位老大的会商现场求得谅解的那段戏里,剧情突变的转折关键直接就在于“杀人”,导演根本不加考虑黑帮权力的消长不是简单杀死一个两个老大的问题,杀死上海帮新老大钱波和叶晓丹,杨老头就江湖一统。在日本人看来,突发的“行动”本身就是是改变历史的关键,这个大概同样是他们发动珍珠港袭击的一个心理学上的原因。
在日本的黑帮电影里,深作欣二的《无仁义的战争》(Jingi naki tatakai (1973) Battles Without Honour and Humanity Japon)是一部不得不提及的经典作品。电影改编自一部根据前日本黑社会Yakuza成员在监狱内写的回忆手记创作的小说。电影在〈教父〉发行两年后公映,有人认为深作欣二的该片是同〈教父〉进行国际式对话的结果。有人甚至给它按上“The Godfather in Hiroshima(广岛的〈教父〉)的标签(见IMBD之user comment)实际上,这是一部同教父风格主旨径然不同的电影。大量采用手提摄影机拍摄,快速剪辑,带有记录片风格(documentary techniques)。是后来很多新进导演拍摄方法的先行者。电影以广岛原子弹爆炸后的蘑菇云记录片镜头开始。讲述二战老兵广野昭三周旋于两三个互相争夺的黑道帮会之间,欺骗,暴力,快意恩仇的故事,作为日本军国理想破灭的战后一代,深作欣二在电影里倾注大量的人生幻灭空虚感受。影片充斥无意义的暴力行为。成为后来所谓“暴力美学”电影的滥觞。其后,深作欣二又拍摄多部黑帮电影,光是《无仁义的战争》的续集就连拍5部。
日本黑帮电影的另一位经典生产者是北野武。同深作欣二一样,他的视角和兴趣在于暴力。而他的多部电影跟深作欣二一样,以封闭自足的黑帮世界为影片的叙事环境,在黑帮电影历史上占据一席之地。
1993年发行的电影《奏鸣曲》(Sonatine)是北野武利用黑帮世界作为叙事基本环境的一部经典作品。跟日本其他黑帮电影一样,《奏鸣曲》一样认为暴力具有历史决定意义上的重要性。在日本人看来,历史从来不是理性的,情绪化的事件决定其走向。所以历史的唯一重大意义在于其中一些时间转折点上的事件所具有的美学意义。所以北野武电影的特点是场景和画面比起承转合具有更重要的地位。有人说,北野武拍一部电影的最初动机是一些画面,然后由画面衍生出故事。在《奏鸣曲》里,叙事的发展即兴而流畅。帮会纷争是空虚的,而海滩上孩子气的玩耍,说到底一样空虚,只有暴力和死亡事件在空虚的日常生活之流中散发出美丽的光芒。
2000年北野武为好莱坞拍摄一部黑帮电影《兄弟》brother。这是一部更贴近主流黑帮类型电影的作品。这一次,北野武的黑帮世界搬到洛杉矶。有趣的是,片中充满必杀之气的日本黑帮大哥,最后死在意大利帮会的机关枪下,北野武可能认识到,美学意义之对于历史发展的决定性,终究比不过“技术”和“理性”。
北野武跟黑帮有着扯不断的感情纠葛,据说他曾经被黑帮老大绑架,带到一个度假村,却发现原来是老大的女儿想见见这位一向崇拜的导演。有一次北野武去台湾,首先出现在记者们面前的是八个黑衣彪悍的保镖。令人乍舌他不愧是黑帮电影的大师。然而紧跟着那八位保镖出来的北野武本人却穿着老头汗衫,拖拖拉拉,转让人啼笑皆非。这并非一个无意义的举动。北野武的黑帮电影,一方面表现出对帮会礼仪Code of yakuza的尊重,另一方面,在对黑道帮会实质的权力本质上,他往往采取一种虚无的甚至是调侃的态度。
代表影目:
1 《无仁义的战争》(Jingi naki tatakai (1973) Battles Without Honour and Humanity Japon)
2 《奏鸣曲》(Sonatine)
3 《兄弟》brother
4 《不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