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stion

一声叹息

Answer 1

三大爷死了，于家大户的老哥们儿又少了一个。听说爸爸和姑姑们很伤心，我却只是遥遥地感到有些悲凉。

忽然觉得人生就像一个大大的感叹号，活着就如同那或大或小或淡或浓的一竖，悬浮于天地之间，直到死亡来临，一点落下，才完成这一生（声）叹息。

头脑中有关三大爷的记忆不多，只依稀记得他在天津当官，混得很风光，逢年过节会给里院儿的年纪人拉回很多好东西，也只有逢年过节，三大爷才回来呆那么一两天，仿佛也只为尽尽孝。

记忆中最多的，是三大妈，朴实、节俭，地道的农村妇女。同住一个大杂院，三大妈家一直没有电视，就到我家看，赶上父母都上夜班，三大妈就一直陪着我和姐姐看到节目播完，电视只剩满屏雪花。

有时候，她看到太晚，家里睡不了觉，妈也会嫌烦，但是唠叨完了，又会长叹一声：“三嫂子这个命啊，蛇虎如刀锉（三大妈属蛇，三大爷属虎），婚姻不对呀，三哥也不回来，孤儿寡母的，什么时候是个头……”

那时候听不太懂，但习惯了看着她一个人忙里忙外，直到她两个儿子都娶妻生子的时候，我也上了大学，然后就平改楼房，大杂院也就散了。

那以后，很少听到他们的消息，也基本上没再见面了。

没想到，昨天姐打来电话，三大爷已经走了，发送一天，爸妈姐都去送了他最后一程。

姐说，三大爷得了癌症，已经扩散全身，天津医院不留了，就转到了我们县城的医院。三个月不吃不喝只输营养液，那么高大健壮的一个人已经形同骷髅，谁见了都落泪，只有三大妈自始至终没掉一滴眼泪。

弥留之际三大爷要求回家，三大妈不许他进正屋，只腾出一个放冰箱存杂物的小屋，刚刚能放下一张床。

从医院到家直到死，三大妈和三大爷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次是在医院，三大爷问她怎么来的，三大妈答了，便再无他话。

第二次也一样。

第三次是在三大爷弥留之际，三大妈去冰箱拿东西，三大爷说：“你拿个板凳坐这，跟我说说话。”“我做饭呢，哪有空跟你说话。”三大妈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大爷带着他没有说出的话走了，骨灰遵从他的遗嘱，撒到大海里。

三大妈直到灵柩抬走，都躺在床上没有动。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会不会在没人的时候落泪，即便落了，也没人知道她是为谁。

但有一点大家都知道，活着，孤零零一个人，死了，孤零零一座坟，这，就是命运给她的安排。

姐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咋不让他把话说出来呢”，妈也说“你三大妈心太硬，毕竟他是快死的人了”，我也遗憾，这最后的话一定是解读三大爷内心的密码，可是，我们不是三大妈，我们没有走过她走过的路，又怎能体会她心里的苦？

据说，三大爷当年考学出去，在天津当了造船厂的厂长，后来，退休后又被返聘为顾问。是大奶（三大爷的妈）怕儿子不回家落外边，硬是包办给他娶了三大妈。

如果真得在天有灵，不知道她看到儿子儿媳如此度尽一生，终成怨偶，她会作何感想。

《圣经》里说，我们度尽的岁月，就像一声叹息。

三大爷留下的这一声叹息，格外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