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诗词中的动与静(3)
三、化静为动的手法
1、人物的神情、动作可以化静为动。
以上举了不少这方面的诗例,如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李贺的《雁门太守行》、《金铜仙人辞汉歌》、《苏小小墓》等。下面这首王维《少年行》也有自己独特的处理方式: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杨边。
诗人咏歌的是京城少年游侠的讲义气、重然诺,但没有像李白《侠客行》中“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那样通过夸张式的语言来表现,也没有像曹植《白马篇》那样让其置身于为国舍家的激烈的矛盾冲突中来实现,而是选取一个日常生活常有的饮酒小镜头,通过一个“系马高楼垂杨边”的动态感极强的、豪放又粗犷的动作来暗示其重义疏财的侠义性格,以及借酒使气、轻生报国等少年侠客的心性。
2、无生命的景物、事物也可以赋予生命、精神,变得气势飞动,富有动态感和生命力。
曹操的《观沧海》可以说是极为典型的一例: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这是汉献帝建安十二年(207)曹操东征乌桓时途径碣石山,登山观海所作的一首大海咏歌,也是中国诗史上最早的一首山水诗佳作。这里,我们姑且不论它在中国山水诗发展历程中的地位,要强调的是:这首诗之所以成为千古传诵的乐章,与它化静为动的表现手法关系极大:一般来说,咏歌大海或是赞颂其辽阔浩瀚,或是用来比拟人的志向和胸怀,像《观沧海》这样,让无生命的大海充满生命的律动,孕育着万物,吞吐着日月,确是少见。更何况,诗人登临的是秋天的大海,“悲哉秋之为气也,草木零落而为秋”(宋玉《秋声赋》)。但诗中却毫无衰惫之气,也没有伤秋、悲秋之感。海面是“水何澹澹,山岛竦峙”,草木是“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之下是“洪波涌起”——这是个生机勃勃的大海,是个澹宕又极富爆发力的大海。这显然不是现实生活中的真实景象,而是经过改造,是诗人想象中的大海。或者说,是诗人人生志向的表达,是诗人人生追求的体现。我们从中得到的领悟,所受到的感奋,与诗人化静为动的手法,将无生命的大海充满勃勃生机、跳跃着生命的律动不无关系!
其实,在中国诗歌长河中,懂得这一奥妙的不止是曹操,大凡写江湖河海声名鹊起者,都与动态的描述、化静为动有关。如张若虚写江:“春江潮水连海平,海水明月共潮生”(《春江花月夜》);李白写河:“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出龙门”(《公无渡河》);孟浩然描绘洞庭湖:“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望洞庭湖赠张丞相》);宋之问写海:“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灵隐寺》),如此种种,无不以动态感取胜。胡仔的《苕溪渔隐丛话》曾记载这样一个故事:洞庭湖旁的岳阳楼上不断有人在壁上题诗,或咏歌洞庭,或借以抒怀。楼主不胜其烦,就在楼的左右两序门旁各题一幅描绘洞庭湖的名句:一是杜甫《登岳阳楼》中的“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另一就是孟浩然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结果“后人不复敢题矣”。细想一下,这两个名联,除了气势阔大外,主要还是以动态感取胜。因为要说气势阔大,刘长卿咏洞庭的 “叠浪浮元气,中流没太阳” (《咏洞庭》);无名氏的“水涵天影阔,山拔地形高”似乎也不差,但毕竟赶不上上述两幅名联。
说到咏物中的动态感,韩愈的咏赤藤杖和李贺的咏葛布也值得一提。韩愈《和虞部卢四酬翰林钱七赤藤杖歌》描写了一根赤藤做的拐杖:
共传滇神出水献,赤龙拔须血淋漓。
又云羲和操火鞭,暝到西极睡所遗。
几重包裹自题署,不以珍怪夸荒夷。
归来捧赠同舍子,浮光照手欲把疑。
空堂昼眠倚牖户,飞电著壁搜蛟螭。
作为中唐险怪诗风的开创者,诗人在这首诗中不仅运用了想象、夸张、神话传说等常人手段,而且采用了丑陋、险怪、以丑为美和化丑为美等非常人手段,造成强烈的动态感,给人留下极为强烈的视觉印象和剧烈的心灵颤动。他为了强调这根拐杖鲜红的颜色,把它比拟和想象成火龙拔下的正在鲜血淋漓的胡须,又想象成太阳神遗失的火鞭。至于“空堂昼眠倚牖户,飞电著壁搜蛟螭”更是充满动态感的想象和夸张。与此相类的还有中唐时代李贺的《罗浮山人与葛篇》:
依依宜织江雨空,雨中六月兰台风。
博罗老仙时出洞,千岁石床啼鬼工。
蛇毒浓凝洞堂湿,江鱼不食衔沙立。
欲剪湘中一尺天,吴娥莫道吴刀涩。
葛布用麻织成,夏天穿在身上比较凉爽,所以又称夏布。葛布以广东博罗县出产最为著名。李贺诗中的罗浮山在博罗和增城两县境内。此诗意在夸赞博罗葛布的疏薄凉爽和罗浮山人高超的织葛技术。其手法亦如韩愈,不仅采用夸张想象,更多的是神鬼世界,造成一种凄迷奇幻的险怪境界。例如为了强调夏季的炎热,他不写人的感受而强调怪物的感受:“蛇毒浓凝洞堂湿,江鱼不食衔沙立”;夸赞罗浮山人高超的织葛技巧也是如此:“博罗老仙时出洞,千岁石床啼鬼工”。至于渲染博罗夏布的疏薄凉爽,他也用江雨、湘水这种疏朗阔大的画面来比衬,以对比酷热的繁密和湿重。从作者刻意选择的词汇“宜织”、“江雨空”、“欲剪”来看,这种对比也是在动态中完成的。
在中国古典文学中,不仅是诗歌,一些诗化的散文也常用这种手法,如柳宗元《钴鉧潭西小丘记》对石的描写:
其石之突怒偃蹇,负土而出,争为奇状者,殆不可数。其嵚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马之饮于溪;其冲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罴之登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