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stion

给过去的自己的一封信

Answer 1

展信佳

我还没准备好，你张皇失措地说。十八年过得太快了，在小学时是每几个月又有一次在新本子上写名字的记忆（你写到后面有点迷茫，我真的叫这个名字吗？）这就是一个学期又过去了。你还要坐在地上分拣所谓“有价值”的物件，钉起来的草稿本，人家用来算数学，你的上面画满了小人，被老师收过许多回。你扶着脑袋想了半天，对于上课的印象迷迷糊糊，原来时间真的会过滤掉重复的生活，作文里用滥的“在童年的沙滩上拾起闪光的贝壳”，你现在觉得这个比喻如此贴切。小学六年的破事其实够扯上三天了，你居然还记得上学第一天看到班里有幼儿园同学于是兴奋地互相招手，上课要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而你保留着手背在身后的习惯，十分勉强地纠正过来。你很快加入课间跳皮筋的大部队，并且懵懵懂懂跟着大家学会各种姿势和玩法，时常感慨他们的多才多艺。你又想起一排嵌在地上用于跳马的轮胎，大榕树下的橡胶垫子，非常适合用来玩红绿灯，木头人，猜拳跳格子等等等等的游戏。你还热衷于看热闹，一群猴孩子上蹿下跳用竹竿子打芒果，一小队同学结伴上了后山又战战兢兢的回来说看到了什么墓碑，要么就是在学校和外面小卖部的边界靠着老板里通外应买来辣条，吃完了还得想办法清理身上的味道，你一件事也不敢做，但是你看着很开心。你从小就不是一个想得开的孩子。你不知道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值得烦恼的东西，你还故作成熟说，“说什么少年不识愁滋味，他们知道什么”。小县城里多熟人，学校老师和领导跟家里人十分熟悉，暑假还一起出去玩，开学见了就得叫老师好。你在文具店悄悄跟奶奶说，那边那位老太太是我们校长，奶奶就过去亲热叫出对方名字并且聊起天，留下在风中凌乱的你。你很喜欢从三年级起开始教你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她自己出钱网上买书（那个年代好像刚刚有淘宝），从此图书角里有了全套的沈石溪。成绩平平的你在她眼里突然有了闪光点，“这个文笔已经炉火纯青”（虽然现在你回看只想钻到地缝里），被点起来背诗，你明明没有完成任务背得磕磕绊绊，还是被格外开恩甚至表扬了一番。你几乎不记得当时学了啥，只觉得题目好没有技术含量以至于哪科低了95你就抑郁半天，毕业考的数学是100，此后成绩就和难度呈负相关了。

你也还记得和俩堂弟在公园的草地上追逐打滚，一头短发又沾了树叶，从头看到尾都是个男孩子。你也记得还没通地铁的时候，转好多趟公交车去北京路学跆拳道和中国铅笔画，但时至今日你已经把它们全部还给老师了。你还像个小老头一样，翻来覆去听粤语评书。《鹿鼎记》的231回，后来你闭着眼睛就能在每回开头之后顺着把故事说下去。《射雕英雄传》开头的“春游浩荡”大概是你的诗词启蒙，还有天地会的“地振高岗，一派溪山千古秀；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在当时只觉得极其顺耳，后来看到了文字才惊觉他的魅力。事实证明，语音中有许多有趣的组合，你作为门外汉不知所以，但马克吐温尚能通过模糊的描述来形容科学，你作为普通人单纯能感受到奇妙已经无比快乐了。比如“切割磁感线”“云树绕堤沙”，比如“浪遏飞舟”“谁筑诗墙高十丈”。你把这些句子在口中念念，仿佛能搅起来一阵风。你当时对词牌名还没有认识，但琢磨两首《江城子》相似的韵脚让你仿佛发现新大陆，此后你踏上不归路，在花间词中扑蝶，豪放词中击鼓，婉约词里看花。转型期大概是高一，你当时刚刚知道有门课程叫训诂学，又初闻王力大名，囫囵吞枣看了些学术泰斗的文章，就热血沸腾要把它作为自己终身奋斗目标。你还要感谢自己从小到大的语文老师，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你对文学的兴趣（而不是语文），你跟她们都混得很熟，以至于同学们经常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你课间跑去和老师侃苏轼。

你有那么多的想法都是在高中阶段冒出来的，在此之前你仿佛沉湎于黑暗的中世纪。初中的班级里人才辈出，在中考时先来了一轮筛选，大多数精英去了广州市更好的中学，而你居然有幸做了回鸡头。如同人们对资产阶级发展理性王国下的失望，你发现高中简直像个大染缸或者是沸腾的铁水。无数的选择和机会充斥了空气，而你只需伸出手即可碰到。一切都新奇有趣，化学老师都试剂瓶总能变出魔幻色彩，地图册上的洋流弯弯绕绕简直像红蓝两色的染色体，生物记了一堆听起来就很厉害的名词，还有你自得其乐地背长篇诗歌（后来总在适当时机突然出现在脑子里，我愿称之为原始积累）。高一接触了桥梁模型和无线电测向，你当时徘徊在物理的大门外了，但时间分配不当导致各科有不同程度知识漏洞，你觉得永远补不回来，况且入团前的一节课看了中国近年来发展的视频，又无比激动希望成为社会主义文化的传播者。当时有个写小说的活动，你鬼使神差写自己走上了理科道路，在老年时才后悔没有选择最初的热爱，写完之后大哭一场，终于还是投入了历史的怀抱。

你几乎是四处碰壁地摸索出现在的道路，转了百十来个弯。你在知乎看了无数逆袭故事和鸡汤，从高一开始感叹“千万不要到了高三才后悔玩过去了两年”，而到现在你猛然醒悟，时间确确实实流走了，你确实没抓住。

不过现在，未来把握在手中。全世界好像都在为高三让路，你寻得一片清静园，重新静下心来构建人生的房屋。你总是在焦虑，网传一女孩用文言文写了篇文章，你读下来，一气呵成堪比《滕王阁序》，真真是才撒潘江，倾陆海了。你参加诗词讲座，看着小朋友在台上玩飞花令，整首《春江花月夜》顺下来，你又开始想新教材不知道要多多少必背，你当年学了个寂寞。你非常喜欢南风窗的公众号文章，某天看到人家发招聘广告了，可望不可即的学历要求，你又开始担心自己能力不够。你享受编辑文字，但是不愿意深想，于是写出来一篇篇算不上意识流的流水账……长期以往，你与你自己周旋久，思虑最多的事就是，自我价值能否实现。

过成人门的时候红地毯的柔软质感和音乐让你热泪盈眶，不知怎的你突然想起中考那天早晨，你最后看了眼你的精神家园——记苏轼诗词的小本子，上面的文字你早就烂熟于心，无数个被数学物理折磨的晚自习你掏出看看，看“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擦干眼泪继续备战中考。那天，老师们也站在道路两旁和你们击掌，仿佛要把毕生所学临时借你一用，几年缘分走到尽头，以往你欠作业也好，顽劣不堪也罢，此刻都希望，你在考场上能超常发挥。考体育的时候你和平时一样精疲力尽，但是在弯道看到闵校和东哥朝大家招手，你又提振精神保持速度跑向终点——那估计是你这辈子的八百米巅峰。

人生画卷还有大面积空白，你信手涂鸦三两笔，胸中浩气仍存。少年心志当拿云，你不必再彷徨，我会学着做一个走向世界的现代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