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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散场
作者： 庞婕蕾 编辑： 周佩红 栏目： 校园清泉
编辑： 庞婕蕾
发布于： 2005-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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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三一早起来，哗啦把衣橱打开，“蕾蕾，我穿什么呢？” “不就是拍一个毕业照嘛，有必要大动干戈么？”我伸了一个懒腰，从上铺坐起来俯视地面上蓬头垢面的小三。小三把衣服一件一件往外掏，一件一件往自己身上比划，然后把我摇头否定掉的衣服一件一件搁在桌子上，搁在椅子背上，到最后还侵占了我的领土。她很依赖我，也没来由地信任我，见网友，去实习，和男友到北京旅游，拍照……都会忐忑不安地跑来问我：“我该穿什么？” “你就穿那件衣恋的白色T恤，外面加那件新买的蓝色薄外套，牛仔裤穿黑色吧。”我在卫生间边刷牙边遥控她。时间来不及了，我扣上皱巴巴的淑女屋粉红衬衫，套了一件粉红色的羊毛开衫，被卓玛笑为“把粉红穿得一塌糊涂的人”。文史楼前的草坪上，一大群中文系的美女、一溜烟的儒雅男教授们、一小撮日渐发福的男生，“茄子”，大叫一声，就把所有的人都定格在了胶卷里。拿到毕业照的时候，小三抱怨自己是苦瓜脸，我说你一定还在发愁穿什么好。万万在网上评价我们基地班的合影时说，小李子一副牙疼的模样，王美女十足就是一个饭店迎宾小姐的姿态么，而贺来来同学则变形得不忍多看一眼。拿到学士照，小三的尖叫穿透了整幢大楼，“我的脸怎么成南瓜脸了？大得一塌糊涂。而且脸色发青，明显就是对我减肥状态的暴露。”我穿着卡其色的长裤、白色的皮鞋，配上黑色的学士服，颜色失调，人整个就矮了一大截。卓玛倒是很甜蜜地把眼睛闭上了。最后我们三人决定学士照独家珍藏，不再拿来和陌生人分享。 二我们班吃散伙饭，那个一向独来独往的男生回重庆当老师，他说对象已经找好了，是老乡，按照双方父母的意愿，他们国庆节结婚。胃液里充斥着葡萄酒的我们，狂叫了一番，然后举杯恭祝他新婚快乐，早生贵子。小元的爸妈非让她回青浦当公务员，半年后，一定帮她在青浦找一个最优秀的男孩做男朋友。贺来来在一家新创办的报社做房地产版面的记者，答应谁要买房子可以放心找他做咨询。一个高大的男生不断劝酒，颇有主持大局的风范，他去了一家巴士集团当秘书，我们都想好了过几年同学聚会，让他安排一辆巨型巴士接各位同学。在电视台实习了将近一年才被录取的男生则号召大家“要在媒体这块地皮里把复旦新闻系的人踩在脚底下”，身材高大的贺来来当即响应“要踩得及时，要踩得够狠”。喝醉酒之后，男生开始放肆地搂着女生，还有人厚着脸皮说：“可不可以每个女生都让我亲一下。”说完就一头趴在桌上，彻底醉了。 三今天是我们寝室的离别聚餐。四年来，我们很少有相聚的时刻，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订了“钱柜”的小包厢。因为卓玛喜欢唱歌，而燕子是艺术系声乐专业的学生。小三说了负责拍照和录音。我呢，就负责给大家选歌和拿自助餐。卓玛唱得连喝几杯胖大海还觉不够。我和小三偶尔也试试嗓子，一到高潮部分又赶紧把话筒递到卓玛嘴边让她救场。燕子进入高中之后就和流行歌曲划清界限了，所以就选了很多小虎队的歌曲来过过瘾。等到唱《青藏高原》时，卓玛的流行歌曲唱法和燕子的美声唱法大比拼，都快把玻璃都震碎了，引来外面的服务生不断向里张望。我们赶在晚上8点黄金时间段之前结账，然后撑着伞从复兴公园走到淮海路。这是我们四人第一次逛街。从前的日子也有过很多小小的摩擦，可是如今能走到一起却觉得什么也不重要了。淮海路是一条有着无穷蛊惑力的马路，卓玛面对几百块钱的裤子眼睛都不眨一下，买了回去，她最近疯狂购物，借口只有一个，那就是马上要离开上海了，不抓紧时间扮靓以后就没机会了。她前些天把四年来像样的衣服整理好了邮寄回家，结果一家好几个劳动力足足洗了三天才把这些衣服都洗完。 四中文系毕业晚会上，我们基地班合唱了一首歌小虎队的《再见》。 “请相信我们明天一定会再见，就像白云离不开蓝天请相信欢笑泪水所有的约定，都是忘不掉的日记请相信我会再次回到你面前，唱起我们无悔的青春相信虽然此刻就要说bye�bye，明天我们会再见” 我听到班长走音了，可她直着嗓子很卖力。3班的一对被誉为中文系楷模的情侣在舞台上唱《广岛之恋》，底下的人都有点心痛。男生是福建人，作为定向委培生到了师大。如今一定得回福建教育局等分配。女生是上海人，已经找到合适的工作。男生说给他三年的时间，等他恢复自由身之后，一定回上海给女生带来幸福人生。可是谁听了都觉得那只是一个美丽而易碎的承诺。5班一对情侣的将来也牵动着大家的心。男生从大一开始追女生，女生没答应，因为两个都是外地考到上海的，谁也不知道今后何去何从。大三，女生终于答应了男生做他的女朋友。大四，两个人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广东顺德的学校找到了工作。可是没有想到，男生考上本系研究生，于是女生只身前往顺德。又是一个三年的等待。毕业了，除了祝福彼此，我们还能说些什么？ 五毕业典礼上，研究生们从校领导手里接过毕业证书，然后是没完没了的合影。本科生们只好坐在看台上当看客，并且在适当的时候拼命鼓掌。只有在最后时刻，我们才有一点主体意识。那就是师范生宣誓，做一名优秀的合格的人民教师。因为知道自己不做老师，所以不必对宣誓的内容负责。于是很多人包括我都在宣誓人后面读了领誓的副校长的名字，全场哄堂大笑。毕业的伤感气氛本就不该笼罩在偌大的体育馆中。中午，我们几个人请毕业论文的导师吃饭。 “敏，你大一上我的课很不认真，好像一直在讲话。”导师对惟一的男生说。 “对，我在和庞婕蕾讲话呢。”敏坦白。一句话让埋头苦吃的我呛了老半天，脖子都红了。午饭匆匆结束，因为那个漂亮女孩乘下午的飞机到北京。她去中央电视台实习，一个崭新的也是无比艰巨的开始。最近好像总是在告别、分手，而且都是那么突然。燕子半夜收拾行李，一清晨就搬走了。我们醒来习惯性地去称体重，却发现体重秤已经被燕子带走了，生活中的一部分被瞬间抽去。 六凌晨一点，接到贺来来的电话，他说他们几个男生喝醉酒了，想每个人对我说一句话。原本以为他们看了我在校友录上的留言：“我6月28日搬家，你们谁来送我？”才想起来给我送祝福的。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声音，后来清晰出现在耳畔的是平的声音。他说四年了，有些话一直想对我说，却始终开不了口，再不说真的就没有机会了。我说你28日来送我，到时候再告别吧。电话断断续续的，于是凌晨的电话铃声不断在人已经入睡的寝室响起。就要回西藏的卓玛忍不住表示不满，于是我拔了电话线，跑到阳台上接手机。平说他被男生关在了厕所里，贺来来是主谋，一定让他对我说真心话才放他出来。为了把他从厕所里解救出来，我答应了他的邀请，到外面走走。头发本来是散着的，赶紧到洗手间梳了辫子，只因为平说最喜欢看我的辫子，也不知道还能看多久，老了以后我会是怎样的发型？楼下的阿姨惺忪着双眼给我开门，我给的理由很充分，“我要毕业了，也许是最后一次麻烦阿姨您了，我要和同学出去走走。” 也许以后我会忘记自己上过什么专业课，想不起自己的毕业论文写的是什么，但是我会记得离开大学的前一晚，我和平被不认识路的司机放到了镇宁路上，然后沿着镇宁路一直走，走到华山路，再往前走，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火锅店，央求老板娘，“我们只在这里喝饮料，可以吗？”凌晨五点从火锅店里出来，平的身体都摇摇晃晃了，可还在念叨：“为什么我还没有醉？” 平终于提出了请求，“我可以拉着你的手吗？我实在走不动了。” 于是我和平牵着手走过长长的华山路，清晨的街道只有奔腾不息的出租车，可空气还是弥漫着混 浊的气息。所有的商店都关着门，拒绝了熙熙攘攘。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一种感觉，整条街都是我们的。可是触摸到的却是虚无。 七雨下了一整天，到了深夜，更是加剧。在网上遇到敏。他说突然很想在这个雨夜重新回到校园走走。当即就下线，从浦东的家打车到了学校。三个小时后，他重新回到网上。他说他一个人在校园里走，把四年里的故事一个一个找回来了，很满足，然后回家。 “文史楼312教室的角落里，我和你在现当代文学精读课上讲了一个半小时的话。” “我和一个女孩子坐在图书馆楼前的台阶上聊天，夜凉如水，我是一个羞涩的男孩。” “贺来来是我进入大学后的第一个好朋友，我很珍惜。” …… 他慢慢地诉说着这个雨夜他所找回来的故事，每一个细节都是如此清晰，以至于唇角现在都有甜美的滋味。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贺来来撑着伞在学校里走。走了七八遍，然后下决心把留了四年的长发剪掉。“把长发的自己留在同学们的记忆里。等到我的头发再次长长的时候，那一定是一个自信的坚韧的我。我会努力，和你们一起努力。”他在校友录上留言。 八我和小三在学校河西餐厅吃饭。因为学校有了一条丽娃河，就成了两个天地，河东是文科生，河西是理科生，老死不相往来。后来因为学校不断地扩招，人员结构复杂起来了，河西河东终于友好往来。从餐厅出来，小三拉着我的手说：“我们走走吧，也许是临走前最后一次逛校园了。” 我们曾在卓玛生日那天，跑到物理楼的实验室给她送了一束花。我们在数学楼上过公共选修课，失望地发现理科的男生也没几个帅的。文史楼前的草坪上曾经和西藏班的男生们一起跳热火朝天的藏舞。大一大二那两年，从寝室跑到丽娃浴室洗澡要穿过几条河流和绿树成荫的大道，洗澡成了全校皆知的秘密。丽娃浴室旁的研究生餐厅让我们至今怀念，菜便宜到让人极爽的地步，一碗地瓜粥才2毛钱，不过一个一次性勺子也要1毛钱。那时我们管那些带着自己的饭碗来打菜的研究生叫叔叔伯伯的，现在想来我们也和他们沦为同龄人了。图书馆楼前的秋千上难得没有人，我和小三轻盈地跳了上去。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坐秋千吗？晃得头都晕了，还死活不肯下来呢。”我说。 “我的上网卡里还有三块七分钱，以后也不会屁颠屁颠排老长的队伍来这里上网，就当是捐给学校了吧。”小三指着底楼的网络中心幽幽地说。 “你上网极度疯狂。”我笑了，“也许网络给你带来了很多的快乐。” “蕾蕾，我那时好寂寞。你和燕子都去约会了，卓玛呢每天和同学混在一起，寝室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快给寂寞压抑得发疯了，幸好有网络。我奋不顾身投入了，也受伤了。我和他交往了一段日子，突然有一天一个女孩子找到我说，他们恋爱已经三年了。我抽身而出，有点狼狈，有点尴尬。我其实很讨厌网络，想离开那个虚拟的世界，可是又迷恋那里的热闹。蕾蕾，没有了你们的陪伴，我也许从此更脆弱，更不堪。”小三把脑袋搁在我的胳膊上，轻轻哼着《分手快乐》。 “也许你什么都会遗失，可是你至少可以把我带走。我一直在你身边。” “蕾蕾，我们去打篮球吧。”小三拉着我的手经过八舍篮球场时突然说。为了篮球课的考试，为了科学减肥，我们曾经几次都在晚上10点抱着一只篮球来练习三步上篮。遇到过搭讪的壮年男子，也遇到过成人夜大学的学员挑衅，更遇到过一些稚气的但是很有潜力成为大帅哥的中学生。我和小三矜持了很久，才鼓足勇气问两个看上去温和的男生借篮球。我们还是不会打篮球，还是被人嘲笑，但是我们至少出汗了，燃烧脂肪了，呵呵。 “同学，你们下次来打篮球不要再穿拖鞋和裙子了。”临走的时候，那个好心的男生给我们提了些建议。我和小三看着脚上的凉拖，哑然失笑。谢谢6月28日晚上10点半左右出现在华东师大八舍篮球场最西面篮筐下打篮球的两个男生，你们成全了学姐临走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在寝室楼前，遇到了卓玛，她也刚在校园里走了两圈，寻找一些回忆的片断，她说伤心的地方都没有涉足，她只想把在上海的快乐带到遥远的西藏拉萨。有一天老了，还可以把上海、华师大的温暖记忆拿出来一点一点温习。 九真的下雨了。绵长的梅雨好像也来给我们送行。清晨就把卓玛送走了，因为走得很急，把行李搬到出租车上，卓玛摇下车窗，和我们说再见。没有拥抱，也没有眼泪，就看着出租车把卓玛带到虹桥机场，飞机会把卓玛载到拉萨。也许这是一个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的朋友了。昨晚临睡前，卓玛叮嘱我们千万不能哭，她不喜欢太伤感的离别场面，她笑着说她一定会再来上海的，来买时髦的衣服来烫新潮的头发，来参加我们每一个的婚礼。可是我们都清楚太遥远的距离会分隔彼此，甚至会把记忆都粉碎。小三的大力士爸妈轻松地把她的东西都搬出寝室到她租借的房子那儿。她走出房门的刹那，我还在收拾东西，她回头给我一个微笑说：“我下午回来看你。” 我是正午走的，小元和平都来为我送行。 “以后哪里的商场有打折衣服卖，一定及时通知我，我会马不停蹄从青浦赶来。”小元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平，我走了，以后还是写信联系吧。” 我知道他有话想说，我也知道他想说什么，我更知道不应该让他说出来。大众捷运的车经过学校后门的罗森超市时，我让司机停下来，我要去买本杂志。曾经有个男孩约了我在学校后门见面。那时我很害羞，两手贴着裤缝低头走路，走到了街口的罗森超市。我像捡到救命稻草一样，窝在里面看杂志。那里的阿姨很好，不像其他便利店的阿姨总是会过来盯着你说：“小姑娘，这里的杂志是卖的，你就看看目录哦。”罗森阿姨最多提醒你：“不要把杂志拿到桌上看。”我贪婪地翻阅着一本又一本新鲜的杂志，身边的男孩终于忍不住说：“我不习惯站着看报纸。”然后他买了一瓶红色一瓶绿色的汽水让我跟着他离开。后来没再和他来往，因为固执地认定一个不能陪伴我在超市看杂志的男生一定不是我最合理的选择。今天，我一人下车来到罗森超市，推开门，便有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我没有多停留，拿了一本《收获》就走。谢谢这里的阿姨包容了我四年的免费阅读。晚上坐了很远的车到浦东姐姐那里睡觉，因为不习惯孤单。 “亲爱的，以前每次看到对面的床铺上有个你，我就会睡得很踏实，可是现在……我有点想你了。”小三的短信在深夜响起。一直设想和同学分别的时候要记得抱头痛哭，可是走得太匆忙了，眼泪迟到了很久，终于在深夜11点落在浦东陌生的房间。 后记：平说那天他想对我说的话是他喜欢我，他准备了四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卓玛离开上海回到拉萨后，换了新的手机，没有通知我们，他们也搬了家，原来的号码作废了。我们终于还是遗失了卓玛。寝室里的海尔小小神童洗衣机放在燕子的琴房里，等待合适的时机出售。贺来来说做房产压力很大，很多次想放弃，还是坚持了。在人民广场遇到过敏，他正去玩嘉年华，身边的姐姐凑在我耳边说：“没想到，中文系也有这样的帅哥。”小三还是每天泡在网上，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还会需要我。想回学校看看，每个校门都装了刷卡系统。用我们原来的那张校园卡还是可以刷，屏幕上会出现自己的那张类似通缉照的数码照片，下面一行字：“此卡已挂失，不得入内。” 青春就此散场。
作者： 庞婕蕾 编辑： 周佩红 栏目： 校园清泉
编辑： 庞婕蕾
发布于： 2005-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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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三一早起来，哗啦把衣橱打开，“蕾蕾，我穿什么呢？” “不就是拍一个毕业照嘛，有必要大动干戈么？”我伸了一个懒腰，从上铺坐起来俯视地面上蓬头垢面的小三。小三把衣服一件一件往外掏，一件一件往自己身上比划，然后把我摇头否定掉的衣服一件一件搁在桌子上，搁在椅子背上，到最后还侵占了我的领土。她很依赖我，也没来由地信任我，见网友，去实习，和男友到北京旅游，拍照……都会忐忑不安地跑来问我：“我该穿什么？” “你就穿那件衣恋的白色T恤，外面加那件新买的蓝色薄外套，牛仔裤穿黑色吧。”我在卫生间边刷牙边遥控她。时间来不及了，我扣上皱巴巴的淑女屋粉红衬衫，套了一件粉红色的羊毛开衫，被卓玛笑为“把粉红穿得一塌糊涂的人”。文史楼前的草坪上，一大群中文系的美女、一溜烟的儒雅男教授们、一小撮日渐发福的男生，“茄子”，大叫一声，就把所有的人都定格在了胶卷里。拿到毕业照的时候，小三抱怨自己是苦瓜脸，我说你一定还在发愁穿什么好。万万在网上评价我们基地班的合影时说，小李子一副牙疼的模样，王美女十足就是一个饭店迎宾小姐的姿态么，而贺来来同学则变形得不忍多看一眼。拿到学士照，小三的尖叫穿透了整幢大楼，“我的脸怎么成南瓜脸了？大得一塌糊涂。而且脸色发青，明显就是对我减肥状态的暴露。”我穿着卡其色的长裤、白色的皮鞋，配上黑色的学士服，颜色失调，人整个就矮了一大截。卓玛倒是很甜蜜地把眼睛闭上了。最后我们三人决定学士照独家珍藏，不再拿来和陌生人分享。 二我们班吃散伙饭，那个一向独来独往的男生回重庆当老师，他说对象已经找好了，是老乡，按照双方父母的意愿，他们国庆节结婚。胃液里充斥着葡萄酒的我们，狂叫了一番，然后举杯恭祝他新婚快乐，早生贵子。小元的爸妈非让她回青浦当公务员，半年后，一定帮她在青浦找一个最优秀的男孩做男朋友。贺来来在一家新创办的报社做房地产版面的记者，答应谁要买房子可以放心找他做咨询。一个高大的男生不断劝酒，颇有主持大局的风范，他去了一家巴士集团当秘书，我们都想好了过几年同学聚会，让他安排一辆巨型巴士接各位同学。在电视台实习了将近一年才被录取的男生则号召大家“要在媒体这块地皮里把复旦新闻系的人踩在脚底下”，身材高大的贺来来当即响应“要踩得及时，要踩得够狠”。喝醉酒之后，男生开始放肆地搂着女生，还有人厚着脸皮说：“可不可以每个女生都让我亲一下。”说完就一头趴在桌上，彻底醉了。 三今天是我们寝室的离别聚餐。四年来，我们很少有相聚的时刻，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订了“钱柜”的小包厢。因为卓玛喜欢唱歌，而燕子是艺术系声乐专业的学生。小三说了负责拍照和录音。我呢，就负责给大家选歌和拿自助餐。卓玛唱得连喝几杯胖大海还觉不够。我和小三偶尔也试试嗓子，一到高潮部分又赶紧把话筒递到卓玛嘴边让她救场。燕子进入高中之后就和流行歌曲划清界限了，所以就选了很多小虎队的歌曲来过过瘾。等到唱《青藏高原》时，卓玛的流行歌曲唱法和燕子的美声唱法大比拼，都快把玻璃都震碎了，引来外面的服务生不断向里张望。我们赶在晚上8点黄金时间段之前结账，然后撑着伞从复兴公园走到淮海路。这是我们四人第一次逛街。从前的日子也有过很多小小的摩擦，可是如今能走到一起却觉得什么也不重要了。淮海路是一条有着无穷蛊惑力的马路，卓玛面对几百块钱的裤子眼睛都不眨一下，买了回去，她最近疯狂购物，借口只有一个，那就是马上要离开上海了，不抓紧时间扮靓以后就没机会了。她前些天把四年来像样的衣服整理好了邮寄回家，结果一家好几个劳动力足足洗了三天才把这些衣服都洗完。 四中文系毕业晚会上，我们基地班合唱了一首歌小虎队的《再见》。 “请相信我们明天一定会再见，就像白云离不开蓝天请相信欢笑泪水所有的约定，都是忘不掉的日记请相信我会再次回到你面前，唱起我们无悔的青春相信虽然此刻就要说bye�bye，明天我们会再见” 我听到班长走音了，可她直着嗓子很卖力。3班的一对被誉为中文系楷模的情侣在舞台上唱《广岛之恋》，底下的人都有点心痛。男生是福建人，作为定向委培生到了师大。如今一定得回福建教育局等分配。女生是上海人，已经找到合适的工作。男生说给他三年的时间，等他恢复自由身之后，一定回上海给女生带来幸福人生。可是谁听了都觉得那只是一个美丽而易碎的承诺。5班一对情侣的将来也牵动着大家的心。男生从大一开始追女生，女生没答应，因为两个都是外地考到上海的，谁也不知道今后何去何从。大三，女生终于答应了男生做他的女朋友。大四，两个人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广东顺德的学校找到了工作。可是没有想到，男生考上本系研究生，于是女生只身前往顺德。又是一个三年的等待。毕业了，除了祝福彼此，我们还能说些什么？ 五毕业典礼上，研究生们从校领导手里接过毕业证书，然后是没完没了的合影。本科生们只好坐在看台上当看客，并且在适当的时候拼命鼓掌。只有在最后时刻，我们才有一点主体意识。那就是师范生宣誓，做一名优秀的合格的人民教师。因为知道自己不做老师，所以不必对宣誓的内容负责。于是很多人包括我都在宣誓人后面读了领誓的副校长的名字，全场哄堂大笑。毕业的伤感气氛本就不该笼罩在偌大的体育馆中。中午，我们几个人请毕业论文的导师吃饭。 “敏，你大一上我的课很不认真，好像一直在讲话。”导师对惟一的男生说。 “对，我在和庞婕蕾讲话呢。”敏坦白。一句话让埋头苦吃的我呛了老半天，脖子都红了。午饭匆匆结束，因为那个漂亮女孩乘下午的飞机到北京。她去中央电视台实习，一个崭新的也是无比艰巨的开始。最近好像总是在告别、分手，而且都是那么突然。燕子半夜收拾行李，一清晨就搬走了。我们醒来习惯性地去称体重，却发现体重秤已经被燕子带走了，生活中的一部分被瞬间抽去。 六凌晨一点，接到贺来来的电话，他说他们几个男生喝醉酒了，想每个人对我说一句话。原本以为他们看了我在校友录上的留言：“我6月28日搬家，你们谁来送我？”才想起来给我送祝福的。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声音，后来清晰出现在耳畔的是平的声音。他说四年了，有些话一直想对我说，却始终开不了口，再不说真的就没有机会了。我说你28日来送我，到时候再告别吧。电话断断续续的，于是凌晨的电话铃声不断在人已经入睡的寝室响起。就要回西藏的卓玛忍不住表示不满，于是我拔了电话线，跑到阳台上接手机。平说他被男生关在了厕所里，贺来来是主谋，一定让他对我说真心话才放他出来。为了把他从厕所里解救出来，我答应了他的邀请，到外面走走。头发本来是散着的，赶紧到洗手间梳了辫子，只因为平说最喜欢看我的辫子，也不知道还能看多久，老了以后我会是怎样的发型？楼下的阿姨惺忪着双眼给我开门，我给的理由很充分，“我要毕业了，也许是最后一次麻烦阿姨您了，我要和同学出去走走。” 也许以后我会忘记自己上过什么专业课，想不起自己的毕业论文写的是什么，但是我会记得离开大学的前一晚，我和平被不认识路的司机放到了镇宁路上，然后沿着镇宁路一直走，走到华山路，再往前走，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火锅店，央求老板娘，“我们只在这里喝饮料，可以吗？”凌晨五点从火锅店里出来，平的身体都摇摇晃晃了，可还在念叨：“为什么我还没有醉？” 平终于提出了请求，“我可以拉着你的手吗？我实在走不动了。” 于是我和平牵着手走过长长的华山路，清晨的街道只有奔腾不息的出租车，可空气还是弥漫着混 浊的气息。所有的商店都关着门，拒绝了熙熙攘攘。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一种感觉，整条街都是我们的。可是触摸到的却是虚无。 七雨下了一整天，到了深夜，更是加剧。在网上遇到敏。他说突然很想在这个雨夜重新回到校园走走。当即就下线，从浦东的家打车到了学校。三个小时后，他重新回到网上。他说他一个人在校园里走，把四年里的故事一个一个找回来了，很满足，然后回家。 “文史楼312教室的角落里，我和你在现当代文学精读课上讲了一个半小时的话。” “我和一个女孩子坐在图书馆楼前的台阶上聊天，夜凉如水，我是一个羞涩的男孩。” “贺来来是我进入大学后的第一个好朋友，我很珍惜。” …… 他慢慢地诉说着这个雨夜他所找回来的故事，每一个细节都是如此清晰，以至于唇角现在都有甜美的滋味。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贺来来撑着伞在学校里走。走了七八遍，然后下决心把留了四年的长发剪掉。“把长发的自己留在同学们的记忆里。等到我的头发再次长长的时候，那一定是一个自信的坚韧的我。我会努力，和你们一起努力。”他在校友录上留言。 八我和小三在学校河西餐厅吃饭。因为学校有了一条丽娃河，就成了两个天地，河东是文科生，河西是理科生，老死不相往来。后来因为学校不断地扩招，人员结构复杂起来了，河西河东终于友好往来。从餐厅出来，小三拉着我的手说：“我们走走吧，也许是临走前最后一次逛校园了。” 我们曾在卓玛生日那天，跑到物理楼的实验室给她送了一束花。我们在数学楼上过公共选修课，失望地发现理科的男生也没几个帅的。文史楼前的草坪上曾经和西藏班的男生们一起跳热火朝天的藏舞。大一大二那两年，从寝室跑到丽娃浴室洗澡要穿过几条河流和绿树成荫的大道，洗澡成了全校皆知的秘密。丽娃浴室旁的研究生餐厅让我们至今怀念，菜便宜到让人极爽的地步，一碗地瓜粥才2毛钱，不过一个一次性勺子也要1毛钱。那时我们管那些带着自己的饭碗来打菜的研究生叫叔叔伯伯的，现在想来我们也和他们沦为同龄人了。图书馆楼前的秋千上难得没有人，我和小三轻盈地跳了上去。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坐秋千吗？晃得头都晕了，还死活不肯下来呢。”我说。 “我的上网卡里还有三块七分钱，以后也不会屁颠屁颠排老长的队伍来这里上网，就当是捐给学校了吧。”小三指着底楼的网络中心幽幽地说。 “你上网极度疯狂。”我笑了，“也许网络给你带来了很多的快乐。” “蕾蕾，我那时好寂寞。你和燕子都去约会了，卓玛呢每天和同学混在一起，寝室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快给寂寞压抑得发疯了，幸好有网络。我奋不顾身投入了，也受伤了。我和他交往了一段日子，突然有一天一个女孩子找到我说，他们恋爱已经三年了。我抽身而出，有点狼狈，有点尴尬。我其实很讨厌网络，想离开那个虚拟的世界，可是又迷恋那里的热闹。蕾蕾，没有了你们的陪伴，我也许从此更脆弱，更不堪。”小三把脑袋搁在我的胳膊上，轻轻哼着《分手快乐》。 “也许你什么都会遗失，可是你至少可以把我带走。我一直在你身边。” “蕾蕾，我们去打篮球吧。”小三拉着我的手经过八舍篮球场时突然说。为了篮球课的考试，为了科学减肥，我们曾经几次都在晚上10点抱着一只篮球来练习三步上篮。遇到过搭讪的壮年男子，也遇到过成人夜大学的学员挑衅，更遇到过一些稚气的但是很有潜力成为大帅哥的中学生。我和小三矜持了很久，才鼓足勇气问两个看上去温和的男生借篮球。我们还是不会打篮球，还是被人嘲笑，但是我们至少出汗了，燃烧脂肪了，呵呵。 “同学，你们下次来打篮球不要再穿拖鞋和裙子了。”临走的时候，那个好心的男生给我们提了些建议。我和小三看着脚上的凉拖，哑然失笑。谢谢6月28日晚上10点半左右出现在华东师大八舍篮球场最西面篮筐下打篮球的两个男生，你们成全了学姐临走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在寝室楼前，遇到了卓玛，她也刚在校园里走了两圈，寻找一些回忆的片断，她说伤心的地方都没有涉足，她只想把在上海的快乐带到遥远的西藏拉萨。有一天老了，还可以把上海、华师大的温暖记忆拿出来一点一点温习。 九真的下雨了。绵长的梅雨好像也来给我们送行。清晨就把卓玛送走了，因为走得很急，把行李搬到出租车上，卓玛摇下车窗，和我们说再见。没有拥抱，也没有眼泪，就看着出租车把卓玛带到虹桥机场，飞机会把卓玛载到拉萨。也许这是一个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的朋友了。昨晚临睡前，卓玛叮嘱我们千万不能哭，她不喜欢太伤感的离别场面，她笑着说她一定会再来上海的，来买时髦的衣服来烫新潮的头发，来参加我们每一个的婚礼。可是我们都清楚太遥远的距离会分隔彼此，甚至会把记忆都粉碎。小三的大力士爸妈轻松地把她的东西都搬出寝室到她租借的房子那儿。她走出房门的刹那，我还在收拾东西，她回头给我一个微笑说：“我下午回来看你。” 我是正午走的，小元和平都来为我送行。 “以后哪里的商场有打折衣服卖，一定及时通知我，我会马不停蹄从青浦赶来。”小元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平，我走了，以后还是写信联系吧。” 我知道他有话想说，我也知道他想说什么，我更知道不应该让他说出来。大众捷运的车经过学校后门的罗森超市时，我让司机停下来，我要去买本杂志。曾经有个男孩约了我在学校后门见面。那时我很害羞，两手贴着裤缝低头走路，走到了街口的罗森超市。我像捡到救命稻草一样，窝在里面看杂志。那里的阿姨很好，不像其他便利店的阿姨总是会过来盯着你说：“小姑娘，这里的杂志是卖的，你就看看目录哦。”罗森阿姨最多提醒你：“不要把杂志拿到桌上看。”我贪婪地翻阅着一本又一本新鲜的杂志，身边的男孩终于忍不住说：“我不习惯站着看报纸。”然后他买了一瓶红色一瓶绿色的汽水让我跟着他离开。后来没再和他来往，因为固执地认定一个不能陪伴我在超市看杂志的男生一定不是我最合理的选择。今天，我一人下车来到罗森超市，推开门，便有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我没有多停留，拿了一本《收获》就走。谢谢这里的阿姨包容了我四年的免费阅读。晚上坐了很远的车到浦东姐姐那里睡觉，因为不习惯孤单。 “亲爱的，以前每次看到对面的床铺上有个你，我就会睡得很踏实，可是现在……我有点想你了。”小三的短信在深夜响起。一直设想和同学分别的时候要记得抱头痛哭，可是走得太匆忙了，眼泪迟到了很久，终于在深夜11点落在浦东陌生的房间。 后记：平说那天他想对我说的话是他喜欢我，他准备了四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卓玛离开上海回到拉萨后，换了新的手机，没有通知我们，他们也搬了家，原来的号码作废了。我们终于还是遗失了卓玛。寝室里的海尔小小神童洗衣机放在燕子的琴房里，等待合适的时机出售。贺来来说做房产压力很大，很多次想放弃，还是坚持了。在人民广场遇到过敏，他正去玩嘉年华，身边的姐姐凑在我耳边说：“没想到，中文系也有这样的帅哥。”小三还是每天泡在网上，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还会需要我。想回学校看看，每个校门都装了刷卡系统。用我们原来的那张校园卡还是可以刷，屏幕上会出现自己的那张类似通缉照的数码照片，下面一行字：“此卡已挂失，不得入内。” 青春就此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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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年体育馆里毕业典礼，大家都跟读副校长的名字，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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