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的作品特点表现在爱使用倒叙手法、文章结尾留白、喜欢用电影手法等等。
1、张爱玲的作品喜欢倒叙的手法,以讲故事的口吻来架构整篇文章。
小说《茉莉香片》的开头简单但是大气自然,这样如话家常般简单亲切周到的句子,自然的把读者带入到一种安静的由她的文字营造的环境氛围中,从而跟着她的讲述欢喜悲愁。
2、文章结尾留白,不把男女主人公或事情的发展尘埃落定的说破,给人自由的揣摩和猜测
长篇小说《十八春》中,世钧与慕瑾见面后谈起曼桢的生活,最后写道“他(世钧)心里想着,应当怎样去促成他们的事情。
3、张爱玲文章中喜欢使用“节略法”和电影手法,来体现变幻与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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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的散文成就
张爱玲的散文成就也很突出。在张爱玲的散文里,她成功地将感性与理性,具体的当下的人生体验与深刻的哲理思考融于一体。
一方面,她的散文讲究世俗情趣,实实在在而又心怀憧憬地透视现实人生,谈自己的经历,所见所闻,如童年生活、都市生活、男女饮食、生活起居等等,但张爱玲并不过多地迷醉在生活的浅表层面,而是对生活做更深一层的挖掘,对上述的生活现象、文化现象进行细致的感悟、思考,进而阐释自己对人生的深刻见解,从而使她的散文在情趣之中又带上了理性思辨色彩。
事实上,张爱玲如此不厌其烦地描写人间生活的琐琐碎碎的人生体验,点点滴滴的人间快乐,正是因为这一切具体的物质生活才是“安稳的人生”的本质,它使生活显得更为真实。张爱玲清醒地悟到了人生的真谛,因而她把世俗的生活写得情趣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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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低气压的时代,水土特别不相宜的地方,谁也不存什麼幻想,期待文艺园地里有奇花异卉探出头来。然而天下比较重要一些的事故,往往在你冷不防的时候出现。史家或社会学家,会用逻辑来证明,偶发的事故实在是酝酿已久的结果。但没有这种分析头脑的大众,总觉得世界上真有魔术棒似的东西在指挥著,每件新事故都像从天而降,教人无论悲喜都有些措手不及。张爱玲女士的作品给予读者的第一个印象,便有这情形。「这太突兀了,太像奇迹了,」除了这类不著边际的话以外,读者从没切实表示过意见。也许真是过於意外怔住了。也许人总是胆怯的动物,在明确的舆论未成立以前,明哲的办法是含糊一下再说。但舆论还得大众去培植;而文艺的长成,急需社会的批评,而非谨虑的或冷淡的缄默。是非好恶,不妨直说。说错了看错了,自有人指正。——无所谓尊严问题。
我们的作家一向对技巧抱著鄙夷的态度。五四以后,消耗了无数笔墨的是关於主义的论战。彷佛一有准确的意识就能立地成佛似的,区区艺术更是不成问题。其实,几条抽像的原则只能给大中学生应付会考。哪一种主义也好,倘没有深刻的人生观,真实的生活体验,迅速而犀利的观察,熟练的文字技能,活泼丰富的想像,决不能产生一样像样的作品。而且这一切都得经过长期艰苦的训练。《战争与和平》的原稿修改过七遍;大家可只知道托尔斯泰是个多产的作家(彷佛多产便是滥造似的)。巴尔扎克一部小说前前后后的修改稿,要装订成十余巨册,像百科辞典般排成一长队。然而大家以为巴尔扎克写作时有债主逼著,定是匆匆忙忙赶起来的。忽视这样显著的历史教训,便是使我们许多作品流产的主因。
譬如,斗争是我们最感兴趣的题材。对,人生一切都是斗争。但第一是斗争的范围,过去并没包括全部人生。作家的对象,多半是外界的敌人:宗法社会,旧礼教,资本主义……可是人类最大的悲剧往往是内在的外来的苦难,至少有客观的原因可得诅咒,反抗,攻击;且还有廉取时情的机会。至於个人在情欲主宰之下所招致的祸害,非但失去了泄忿的目标,且更遭到「自作自受」一类的谴责。第二斗争的表现。人的活动脱不了情欲的因素;斗争是活动的尖端,更其是情欲的舞台。去掉了情欲,斗争便失去了活力。情欲而无深刻的勾勒,便失掉它的活力,同时把作品变成了空的僵壳。在此我并没意思铸造什麼尺度,也不想清算过去的文坛;只是把已往的主张缺陷回顾一下,瞧瞧我们的新作家为它们填补了多少。
一 金锁记
由於上述的观点,我先讨论《金锁记》。它是一个最圆满肯定的答覆。情欲(Passion)的作用,很少像在这件作品里那麼重要。从表面看,曹七巧不过是遗老家庭里一种牺牲品,没落的宗法社会里微末不足道的渣滓。但命运偏偏要教渣滓当续命汤,不但要做儿女的母亲,还要做她媳妇的婆婆,——把旁人的命运交在她手里。以一个小家碧玉而高攀簪缨望族,门户的错配已经种下了悲剧的第一个原因。原来当残废公子的姨奶奶的角色,由於老太太一念之善(或一念之差),抬高了她的身份,做了正室;於是造成了她悲剧的第二个原因。在姜家的环境里,固然当姨奶奶也未必有好收场,但黄金欲不致被刺激得那麼高涨,恋爱欲也就不至压得那麼厉害。她的心理变态,即使有,也不至病入膏肓,扯上那麼多的人替她殉葬。然而最基本的悲剧因素还不在此。她是担当不起情欲的人,情欲在她心中偏偏来得嚣张。已经把一种情欲压倒了,缠死心地来服侍病人,偏偏那情欲死灰复燃,要求它的那份权利。爱情在一个人身上不得满足,便需要三四个人的幸福与生命来抵偿。可怕的报复!可怕的报复把她压瘪了。「儿子女儿恨毒了她」,至亲骨肉都给「她沉重的枷角劈杀了」,连她心爱的男人也跟她「仇人似的」;她的惨史写成故事时,也还得给不相干的群众义愤填胸地咒骂几句。悲剧变成了丑史,血泪变成了罪状;还有什麼更悲惨的?
当七巧回想著早年当曹大姑娘时代,和肉店里的朝禄打情骂俏时,「一阵温风直扑到她脸上,腻滞的死去的肉体的气味……她皱紧了眉毛。床上睡著她的丈夫,那没生命的肉体……」当年的肉腥虽然教她皱眉,究竟是美妙的憧憬,充满了希望。眼前的肉腥,却是刽子手刀上的气味。——这刽子手是谁?黄金。——黄金的情欲。为了黄金,她在焦灼期待,「啃不到」黄金的边的时代,嫉妒妯娌,跟兄嫂闹架。为了黄金,她只能「低声」对小叔嚷著:「我有什麼地方不如人?我有什麼地方不好?」为了黄金,她十年后甘心把最后一个满足爱情的希望吹肥皂泡似地吹破了。当季泽站在她面前,小声叫道:「二嫂!……七巧」接著诉说了(终於!)隐藏十年的爱以后:七巧低著头,沐浴在光辉里,细细的喜悦……这些年了,她跟他迷藏似的,只是近不得身,原来,还有今天!
「沐浴在光辉里」,一生仅仅这一次,主角蒙受到神的恩宠。好似项勃朗笔下的肖像,整个人地都沉没在阴暗里,只有脸上极小的一角沾著些光亮。即是这些少的光亮直透入我们的内心。
季泽立在她眼前,两手合在她扇子上,面颊贴在她扇子上。他也老了十年了。然而人究竟还是那个人呵!他难道是哄她麼?他想她的钱——她卖掉她的一生换来的几个钱?仅仅这一念便使她暴怒起来了……这一转念赛如一个闷雷,一片浓重的乌云,立刻掩盖了一刹那的光辉;「细细的音乐,细细的喜悦」,被爆风雨无情地扫荡了。雷雨过后,一切都已过去,一切都已晚了。「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完了,永久的完了。剩下的只有无穷的悔恨。「她要在楼上的窗户里再看他一眼。无论如何,她从前爱过他。她的爱给了她无穷的痛苦。单只这一点,就使她值得留恋。」留恋的对象消灭了,只有留恋往日的痛苦。就在一个出身低微的轻狂女子身上,爱情也不会减少圣洁。
七巧眼前彷佛挂了冰冷的珍珠帘,一阵热风来了,把那帘子紧紧贴在她脸上,风去了,又把帘子吸了回去,气还没透过来,风又来了,没头没脑包住她——一阵凉,一阵热,她只是淌著眼泪。
她的痛苦到了顶头,(作品的美也到了顶),可是没完。只换了方向,从心头沉到心底,越来越无名。忿懑变成尖刻的怨毒,莫名其妙地只想发泄,不择对象。她眯缝著眼望著儿子,「这些年来她的生命里只有这一个男人。只有他,她不怕他想她的钱——横竖钱都是他的。可是,因为他是她的儿子,他这一个人还抵不了半个……」多怆痛的呼声!「……现在,就连这半个人她也保留不住——他娶了亲。」於是儿子的幸福,媳妇的幸福,在她眼里全变作恶毒的嘲笑,好比公牛面前的红旗。歇斯底里变得比疯狂还可怕,因为「她还有一个疯子的审慎与机智」。凭了这,她把他们一起断送了。这也不足为奇。炼狱的一端紧接著地狱,殉体者不肯忘记把最亲近的人带进去的。
最初她用黄金锁住了爱情,结果却锁住了自己。爱情磨折了她一世和一家。她战败了,她是弱者。但因为是弱者,她就没有被同情的资格了麼?弱者做了情欲的俘虏,代情欲做了刽子手,我们便有理由恨她麼!作者不这麼想。在上面所引的几段里,显然有作者深切的怜悯,唤引著读者的怜悯。还有「多少回了,为了要按捺她自己,她迸得全身的筋骨与牙根都酸楚了。」「十八九岁姑娘的时候……喜欢她的有……如果她挑中了他们之中的一个,往后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对她有点真心。七巧挪了挪头底下的荷叶边洋枕,凑上脸去揉擦一下,那一面的一滴眼泪,她也就懒怠去揩拭,由它挂在腮上,渐渐自己干了。」这些淡淡的朴素的句子,也许为粗忽的读者不曾注意的,有如一阵温暖的微风,抚弄著七巧墓上的野草。
和主角的悲剧相比之下,几个配角的显然缓和多了。长安姊弟都不是有情欲的人。幸福的得失,对他们远没有对他们的母亲那麼重要。长白尽往陷坑里沉,早已失去了知觉,也许从来就不曾有过知觉。长安有过两次快乐的日子,但都用「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自愿舍弃了。便是这个手势使她的命运虽不像七巧的那样阴森可怕,影响深远,却令人觉得另一股惆怅与凄凉的滋味。Long,longago的曲调所引起的无名的悲哀,将永远留在读者心坎。
结构,节奏,色彩,在这件作品里不用说有了最幸运的成就。特别值得一提的,还有下列几点:第一是作者的心理分析,并不采用冗长的独白或枯索繁琐的解剖,她利用暗示,把动作、言语、心理三者打成一片。七巧,季泽,长安,童世舫,芝寿,都没有专写他们内心的篇幅;但他们每一个举动,每一缕思维,每一段对话,都反映出心理的进展。两次叔嫂调情的场面,不光是那种造型美显得动人,却还综合著含蓄、细腻、朴素、强烈、抑止、大胆,这许多似乎相反的优点。每句说话都是动作,每个动作都是说话,即使在没有动作没有言语的场合,情绪的波动也不曾减弱分毫。例如童世舫与长安订婚以后:……两人并排在公园里走著,很少说话,眼角里带著一点对方的衣裙与移动著的脚,女子的粉香,男子的淡巴菰气,这单纯而可爱的印象,便是他们的栏杆,栏杆把他们与大众隔开了。空旷的绿草地上,许多人跑著,笑著谈著,可是他们走的是寂寂的绮丽的回廊,——走不完的寂寂的回廊。不说话,长安并不感到任何缺陷。还有什麼描写,能表达这一对不调和的男女的调和呢?能写出这种微妙的心理呢?和七巧的爱情比照起来,这是平淡多了,恬静多了,正如散文,牧歌之於戏剧。两代的爱,两种的情调。相同的是温暖。
至於七巧磨折长安的几幕,以及最后在童世舫前诽谤女儿来离间他们的一段,对病态心理的刻画,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彩文章。
第二是作者的节略法(racconrci)的运用:风从窗子进来,对面挂著的回文雕漆长镜被吹得摇摇晃晃。磕托磕托敲著墙。七巧双手按住了镜子。镜子里反映著翠竹帘和一幅金绿山水屏条依旧在风中来回荡漾著,望久了,便有一种晕船的感觉。再定睛看时,翠竹帘已经褪色了,金绿山水换了一张丈夫的遗像,镜子里的也老了十年。
这是电影的手法:空间与时间,模模糊糊淡下去了,又隐隐约约浮上来了。巧妙的转调技术!
第三是作者的风格。这原是首先引起读者注意和赞美的部分。外表的美永远比内在的美容易发见。何况是那麼色彩鲜明,收得住,泼得出的文章!新旧文字的糅和,新旧意境的交错,在本篇里正是恰到好处。彷佛这利落痛快的文字是天造地设的一般,老早摆在那里,预备来叙述这幕悲剧的。譬喻的巧妙,形象的入画,固是作者风格的特色,但在完成整个作品上,从没像在这篇里那样的尽其效用。例如:「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年青的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惘。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著三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些凄凉。」这一段引子,不但月的描写是那麼新颖,不但心理的观察那麼深入,而且轻描淡写地呵成了一片苍凉的气氛,从开场起就罩住了全篇的故事人物。假如风格没有这综合的效果,也就失掉它的价值了。毫无疑问,《金锁记》是张女士截至目前为止的最完满之作,颇有《狂人日记》中某些故事的风味。至少也该列为我们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没有《金锁记》,本文作者决不在下文把《连环套》批评得那麼严厉,而且根本也不会写这篇文字。
二 倾城之恋
一个「破落户」家的离婚女儿,被穷酸兄嫂的冷潮热讽撵出母家,跟一个饱经世故,狡猾精刮的老留学生谈恋爱。正要陷在泥淖里时,一件突然震动世界的变故把她救了出来,得到一个平凡的归宿。——整篇故事可以用这一两行包括。因为是传奇(正如作者所说),没有悲剧的严肃、崇高,和宿命性;光暗的对照也不强烈。因为是传奇,情欲没有惊心动魄的表现。几乎占到二分之一篇幅的调情,尽是些玩世不恭的享乐主义者的精神游戏;尽管那麼机巧,文雅,风趣,终究是精练到近乎病态的社会的产物。好似六朝的骈体,虽然珠光宝气,内里却空空洞洞,既没有真正的欢畅,也没有刻骨的悲哀。《倾城之恋》给人家的印象,彷佛是一座雕刻精工的翡翠宝塔,而非莪特式大寺的一角。美丽的对话,真真假假的捉迷藏,都在心的浮面飘滑;吸引,挑逗,无伤大体的攻守战,遮饰著虚伪。男人是一片空虚的心,不想真正找著落的心,把恋爱看作高尔夫与威士忌中间的调剂。女人,整日担忧著最后一些资本——三十岁左右的青春——再另一次倒帐;物质生活的迫切需求,使她无暇顾到心灵。这样的一幕喜剧,骨子里的贫血,充满了死气,当然不能有好结果。疲乏,厚倦,苟且,浑身小智小慧的人,担当不了悲剧的角色。麻痹的神经偶尔抖动一下,居然探头瞥见了一角未来的历史。病态的人有他特别敏锐的感觉:… …从浅水湾饭店过去一截子路,空中飞跨著一座桥梁,桥那边是山,桥这边是一块灰砖砌成的墙壁,拦住了这边的……柳原看著她道:「这堵墙,不知为什麼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地毁掉了,什麼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再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流苏,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好一个天际辽阔胸襟浩荡的境界!在这中篇里,无异平凡的田野中忽然现出一片无垠的流沙。但也像流沙一样,不过动荡著显现了一刹那。等到预感的毁灭真正临到了,完成了,柳原的神经却只在麻痹之上多加了一些疲倦。从前一刹那的觉醒早已忘记了。他从没再加思索。连终於实现了的「一点真心」也不见得如何可靠。只有流苏,劫后舒了一口气,淡淡地浮起一些感想:流苏拥被坐著,听著那悲凉的风。她确实知道浅水湾附近,灰砖砌的一面墙,一定还屹然站在那里……她彷佛做梦似的,又来到墙根下,迎面来了柳原 ……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她突然移到柳原身边,隔著他的棉被拥抱著他。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他们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仅仅是一刹那彻底的谅解,然而这一刹那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
两人的心理变化,就只这一些。方舟上的一对可怜虫,只有「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这样淡漠的惆怅。倾城大祸(给予他们的痛苦实在太少,作者不曾尽量利用对比),不过替他们收拾了残局;共患难的果实,「仅仅是一刹那的彻底的谅解」,仅仅是「活个十年八年」的念头。笼统的感慨,不彻底的反省。病态文明培植了他们的轻佻,残酷的毁灭使他们感到虚无,幻灭。同样没有深刻的反应。
而且范柳原真是一个这麼枯涸的(Fade)人麼?关於他,作者为何从头至尾只写侧面?在小说中他不是应该和流苏占著同等地位,是第二主题麼?他上英国的用意,始终暧昧不明;流苏隔被扑抱他的时候,当他说「那时候太忙著谈恋爱了,哪里还有工夫恋爱?」的时候,他竟没进一步吐露真正切实的心腹。「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未免太速写式地轻轻带过了。可是这里正该是强有力的转折点,应该由作者全副精神去对付的啊!错过了这最后一个高峰,便只有平凡的、庸碌鄙俗的下山路了。柳原宣布登报结婚的消息,使流苏快活得一忽儿哭一忽儿笑,柳原还有那种Cynical 的闲适去「羞她的脸」;到上海以后,「他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由此看来,他只是一个暂时收了心的唐·裘安,或是伊林华斯勋爵一流的人物。
「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子,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但他们连自私也没有迹象可寻。「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个人主义者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世界上有的是平凡,我不抱怨作者多写了一对平凡的人。但战争使范柳原恢复一些人性,使把婚姻当职业看的流苏有一些转变(光是觉得靠得住的只有腔子里和身边的这个人,是不够说明她的转变的),也不能算是怎样的不平凡。平凡并非没有深度的意思。并且人物的平凡,只应该使作品不平凡。显然,作者把她的人物过於匆促地送走了。
勾勒的不够深刻,是因为对人物思索得不够深刻,生活得不够深刻;并且作品的重心过於偏向顽皮而风雅的调情,倘再从小节上检视一下的话,那麼,流苏「没念过两句书」而居然够得上和柳原针锋相对,未免是个大漏洞。离婚以前的生活经验毫无追叙,使她离家以前和以后的思想引动显得不可解。这些都减少了人物的现实性。
总之,《倾城之恋》的华彩胜过了骨干;两个主角的缺陷,也就是作品本身的缺陷。
三 短篇和长篇
恋爱与婚姻,是作者至此为止的中心题材;长长短短六七件作品,只是variations upon a theme. 遗老遗少和小资产阶级,全都为男女问题这恶梦所苦。恶梦中老是霪雨连绵的秋天,潮腻腻,灰暗,肮脏,窒息的腐烂的气味,像是病人临终的房间。烦恼,焦急,挣扎,全无结果,恶梦没有边际,也就无从逃避。零星的磨折,生死的苦难,在此只是无名的浪费。青春,热情,幻想,希望,都没有存身的地方。川嫦的卧房,姚先生的家,封锁期的电车车厢,扩大起来便是整个社会。一切之上,还有一只瞧不及的巨手张开著,不知从哪儿重重地压下来,压痛每个人的心房。这样一幅图画印在劣质的报纸上,线条和黑白的对照迷糊一些,就该和张女士的短篇气息差不多。
为什麼要用这个譬喻?因为她阴沉的篇幅里,时时渗入轻松的笔调,俏皮的口吻,好比一些闪烁的磷火,教人分不清这微光是黄昏还是曙色。有时幽默的份量过了份,悲喜剧变成了趣剧。趣剧不打紧,但若沾上了轻薄味(如《琉璃瓦》),艺术给摧残了。
明知挣扎无益,便不挣扎了。执著也是徒然,便舍弃了。这是道地的东方精神。明哲与解脱;可同时是卑怯,懦弱,懒惰,虚无。反映到艺术品上,便是没有波澜的寂寂的死气,不一定有美丽而苍凉的手势来点缀。川嫦没有和病魔奋斗,没有丝毫意志的努力。除了向世界遗憾地投射一眼之外,她连抓住世界的念头都没有。不经战斗的投降。自己的父母与爱人对她没有深切的留恋。读者更容易忘记她。而她还是许多短篇中1刻画得最深的人物!
微妙尴尬的局面,始终是作者最擅长的一手。时代,阶级,教育,利害观念完全不同的人相处在一块时所有暧昧含糊的情景,没有人比她传达得更真切。各种心理互相摸索,摩擦,进攻,闪避,显得那麼自然而风趣,好似古典舞中一边摆著架式(Figure)一边交换舞伴那样轻盈,潇洒,熨帖。这种境界稍有过火或稍有不及,《封锁》与《年青的时候》中细腻娇嫩的气息就会给破坏,从而带走了作品全部的魅力,然而这巧妙的技术,本身不过是一种迷人的奢侈;倘使不把它当作完成主题的手段(如《金锁记》中这些技术的作用),那麼,充其量也只能制造一些小骨董。
在作者第一个长篇只发表了一部分的时候来批评,当然是不免唐突的。但其中暴露的缺陷的严重,使我不能保持谨慈的缄默。
《连环套》的主要弊病是内容的贫乏。已经刊布了四期,还没有中心思想显露。霓喜和两个丈夫的历史,彷佛是一串五花八门,西洋镜式的小故事杂凑而成的。没有心理的进展,因此也看不见潜在的逻辑,一切穿插都失掉了意义。雅赫雅是印度人,霓喜是广东养女,就这两点似乎应该是第一环的主题所在。半世纪前印度商人对中国女子的看法,即使逃不出玩物二字,难道没有旁的特殊心理?他是殖民地种族,但在香港和中国人的地位不同,再加上是大绸缎铺子的主人。可是《连环套》中并无这二三个因素错杂的作用。养女(而且是广东的养女)该有养女的心理,对她一生都有影响。一朝移植之后,势必有一个演化蜕变的过程;决不会像作者所写的,她一进绸缎店,彷佛从小就在绸缎店里长大的样子。我们既不觉得雅赫雅买的是一个广东养女,也不觉得广东养女嫁的是一个印度富商。两个典型的人物都给中和了。错失了最有意义的主题,丢开了作者最擅长的心理刻画,单凭著丰富的想像,逞著一支流转如踢哒舞似的笔,不知不觉走上了纯粹趣味性的路。除开最初一段,越往后越著重情节,一套又一套的戏法(我几乎要说是噱头),突兀之外还要突兀,刺激之外还要刺激,彷佛作者跟自己比赛似的,每次都要打破上一次的纪录,像流行的剧本一样,也像歌舞团的接一连二的节目一样,教读者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描写色情的地方,(多的是!)简直用起旧小说和京戏——尤其是梆子戏——中最要不得而最叫座的镜头!
1、对生活、对时代社会理解的透彻。
女作家都关注女性婚姻、爱情方面问题,但从冰心到丁玲,她们都不如张爱玲写得这样单刀直入,这样透彻,张爱玲直接写出了金钱在女性生活、女性地位中的重要作用,像《金锁记》中的人物曹七巧,她作为一个受害者,是金钱造成的,后来成为害人者,也是金钱造成的,揭示出金钱对人性的巨大诱惑、腐蚀作用,以及人性在金钱的诱惑腐蚀之下产生的深刻变化;
2、小说创作手法丰富多样,既是现代主义的又是现实主义的,既是客观写实的又是主观抒情的,风格多样,可称这“大家”,是新感觉派的代表作家。具有大雅大俗的风格;
3、作品更具体,善于写故事,营造气氛,有很强的意境;
4、语言通俗、明快、泼辣、犀利、到位、准确,使人读之痛快,又有文学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