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stion

为什么坏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可好人成佛却那么难？

Answer 1

前阵子看到一则笑话：

弟子有一事不明，去向师父请益。

问：为什么坏人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可是好人，比如唐僧修成正果却那么难呢？

因为是笑话，最后的包袱一定抖得出其不意。于是乎，我遮住后面想了半天。实在猜不到师父的答案，便打开一看……呃，“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只见师傅沉默半晌，悠悠答道：因为好人比坏人多了一道程序——得先拿起屠刀。

哈哈！岂止一道简单的程序，好人如玄奘，该是“好人”中的极品了吧！佛祖却要让他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后，方能成佛。

这也太搞了吧！

可问题依然横亘在那里，无法解答。我不是佛教徒，佛家经典中，除过区区261字的《心经》外，啥也没读过。然而，以最通俗的理解来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和《西游记》应该都有极深的佛家出处吧，这么明显的逻辑矛盾实在不科学！（当然，你可能要说佛与佛的级别还不一样呢！这个我不懂，实在没法儿说清。如果有辱佛门，最好原谅我无知者无畏。）

直到重看《肖申克的救赎》。

这部片子我只看过两遍，但不妨碍它在我心里至高无上的地位，没有之一。

静默的安迪、睿智的安迪、坚强的安迪、乐观的安迪……持续数年锲而不舍每周一封信终于筹来200美金封口费和一堆旧书杂货后接着每周两封信的安迪、坐在屋顶上满足地看着狱友们喝着他争取来的啤酒享受着片刻自由的安迪、冒着被关禁闭的惩罚也要将狱警锁在厕所为所有罪犯放歌的安迪、还有一身西装革履酷劲儿十足地取走洗好的典狱长黑金的安迪……每一个安迪，都是我的所爱。在他身上，演绎着人性中最美好的品质。

其中有个细节，很容易被人忽视：整部剧都是“好人”安迪与黑暗势力坚持不懈的斗智斗勇，从未屈服；唯有在妻子被杀这件事上，他用了19年才认清：正是他的态度、他在情感上的迟钝导致妻子红杏出墙，他没有直接杀妻，却间接造成了她的意外死亡。19年来，他为自己含冤入狱而痛苦不甘，但历经了漫长的自省后，才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有了诚心诚意的忏悔，因而穿越了痛苦，放下芥蒂，终得自由。

联想到刚开始的那个笑话，我突然意识到：安迪正如唐僧。

可为什么好人需要历经那么久的痛苦才可以从痛苦中解脱呢？

《道德经》第四十二章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事万物起源于“道”，于太极混沌中生出二元对立，所有事物经由它的对立面才能加以确认。就像大脑有左右半球，呼吸一进一出，心脏有左右心室、其中血液不断流进流出，心电图总是会高低起伏，走路需要的是双脚的前后交替；寒来暑往，四季总是会遵循着生长化收藏的规律……所有的事物、所有的过程都在对立中完成它们的统一。因此，老子才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一切事物的存在，都离不开它的对立面。越是强调一极，另一极也必然存在。绝不会消失，除非超越二元对立的视角去看待世界。

所以，在二元对立的现实世界中，一个人越“好”，他“恶”的那一面越隐蔽；我们以为普天之下全是光明，殊不知，阴影就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我们都想拥有人格范畴内的积极、乐观、自信、独立、主动、勤奋、强大，和物质世界中的成就、能力、美貌、地位……而相反的另一极，消极、悲观、自卑、依赖、被动、懒惰、弱小……以及相应的所有外在不利处境，则是被我们所极力排斥的。 那些我们不想拥有的所有事物、希望自己身上没有的事物、不想活出来的情形、不愿意纳入身份认同的情形，都会形成我们的“阴影”。因为对立统一的辩证性，所以我们排斥的所有可能性的一半，并不会使它们消失，只是被赶出我们意识心灵中关于“我”的认同，变成无意识罢了！作为这个巨大黑洞的无意识，我们总是压抑在最深处，不愿意看见，也看不见。

所以，玄奘作为被派往西天取经的不二人选，有很多人难以企及的智慧与品质，但他身上的贪嗔痴慢疑也只有在与各路妖魔鬼怪的不断碰撞中才得以显露；安迪作为英俊而又优秀的银行家，事业有成，似乎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都无可挑剔，即使含冤入狱也无法掩盖他的光芒、磨灭他的希望，但唯有历经漫长的痛苦，在一次又一次痛苦的磨砺与自省中，他处理情感问题的“阴影”部分才被他充分意识到。

而那些处处阻挠唐僧取经的妖魔鬼怪，他们活出的，恰恰是我们所排斥的另一面，他们把我们最深恶痛绝、最黑暗的、最难以面对的那部分活了出来，也是他们身上最黑暗的那部分真实地显现出来。因而，一旦光照到他们身上，那隐藏的“善”与“爱”也被立刻挖掘了出来，“恶”与“善”最终达到了真正的统一。因此，每当妖魔鬼怪被神仙菩萨所救，意味着他们已历完劫，这个菩萨对悟空说：她曾是我座下童子，因为贪耍跑了下来；那个菩萨说：她曾是我的坐骑……他们经历劫难，终于修成正果。

周国平先生的一个寓言故事，很好地诠释了这种对立统一的观点：

佛招弟子，应试者有三人：一个太监，一个嫖客，一个疯子。

佛首先考问太监：“诸色皆空，你知道么？”

太监跪答：“知道，学生从不近女色。”

佛一摆手：“不近诸色，怎知色空？”

佛又考问嫖客：“悟者不迷，你知道么？”

嫖客嬉皮笑脸答：“知道。学生尝尽天下女色，可对哪个婊子都不迷恋。”

佛一皱眉：“没有迷恋，哪来觉悟？”

最后轮到疯子了。佛微睁慧眼，并不发问，只是慈祥地看着他。

疯子捶胸顿足，凄声哭喊：“我爱！我爱！”

佛双手合十：“善哉！善哉！”

佛收留疯子做弟子，开启他的佛性，终于使他成了正果。

这个寓言叫《执迷者悟》。

大纠结后方有大平静，大糊涂后才有大清醒，大悲痛后才能体会到真正的喜乐。幸福总是与它所经历的痛苦成正比。

这或许也是孕育和生产的意义所在。

英国一家研究机构把疼痛等级分为10级，而产痛属于12级。马瑞老师曾在她的书《一肚子幸福》中自问：“我相信有造物主，我也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相信每种器官都有其功用，每种感觉都有其意义……那么，分娩痛是为了什么？如果仅仅是因为需要子宫收缩把孩子推送出来——宫缩未必一定要痛啊！性高潮也会导致宫缩啊！”

我想，孕妇的生产过程，无论对于大人还是孩子，都是无比的痛。经历孕育到生产的痛苦，女人成为妈妈，有了世间最伟大最幸福的角色，开启了第二次生命；而胎儿，则从此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人”，拥有着无限智慧、无限希望和无限潜能的生命！这种双重的喜乐、极致的幸福，需要极致的痛苦才得以匹配。就像蝴蝶破茧，就像安迪穿越肮脏无比的阴沟，唯有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才能迎来真正的光明。

所以，我越来越对那些所谓“轻轻松松就能获得内在丰盛”的论调感到怀疑。每天赞美生活，赞美神，感恩宇宙……赞美和感恩都没错，除非你已经穿透了自己的阴影。世上不乏轻轻松松就能获得丰盛的人，但这样的人，如果不是从无业力，就是他们在幼小的时候就已获得足够无条件的爱所致，这样的人早已超越是非善恶的二元对立，人格趋近完整，在他们的生命中，没有多余的杂念，没有“故事”，没有剧本，内心恬然安静，清明澄澈，说话做事直达本质。而世俗中的绝大多数人，一如你我，前生今世业障重重，如若要迈向内外丰盛，只有经历漫长的痛苦与迷茫、罪恶与疯狂，才能体验到极致的清醒与喜乐、大爱与澄澈。所以，丹米尔.曼才说：“ 悲剧是通往灵性的直达电梯。 ”每一次意识状态的提升都要伴随着巨大的痛苦，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成长”。

因此，那些让我们痛苦至极的创伤经历和悲惨遭遇，它们蕴含着巨大的治愈力量。这就是“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的寓意，这就是为什么过来人都要告诫我们一定要经历失败与痛苦，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内观禅修中葛印卡老师要反复教导学生：“ 利用愉悦的感受去消除贪爱的习性，利用不愉悦的感受去消除嗔恨的感受。如果没有体验过不愉悦的感受，要怎么去破除嗔恨的习性反应模式？所以要欢迎，每一个让人不愉悦的感受都是受欢迎的。 ”

好消息是，我们不需要非得变成疯子或浪子，因为现实中早已有无数的烦恼痛苦等着你去解决。每一个令人感到烦躁的、痛苦的、悲伤的、难堪的、尴尬的、龌龊的、无聊的、龌龊的、肮脏的……情绪、事件、关系、创伤背后，都蕴藏着巨大的、惊人的能量，要善待它们，并善用它们，帮助我们从痛苦中解脱。 唯有扎根于现实的土壤，在我们最无聊难耐的琐碎中，在难以忍受的事情中、在最不愿处理的关系中做功课，经受无聊、烦恼、创伤与痛苦的洗礼，才能达到真正的内外丰盛 。

因此，所谓“拿起屠刀”，就是从我们无法看见、无法面对、不敢面对的地方中找出“阴影”，看见它们、接纳它们、吸收它们，最终超越它们 。

生而为人，追求幸福是我们所有人的终极诉求。无论哪行哪业，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运用哪种方法，都是在往这个目标持续前行。

所以，超越一切外在的形式，一切具体的存在，你会看到，若想抵达彼岸，就要历经烦恼与痛苦。在《疾病的希望》中，作者说： 我们必须先能区别，体验分裂和分离，才能冒险走向炼金术结合的伟大事业，就是对立面的统一。也就是先要深深陷入物质世界的对立性，进入身体、疾病、罪愆与罪过之中，才能发现灵魂最黑暗的一面。在最深的绝望与困惑中，认识之光会使我们能看见穿越痛苦与折磨的道路，其中孕育的意义能帮助我们找到方法，回归本然所在之处：就是合一之中 。

合一是幸福的终点所在。

而保持觉知是通达终点的唯一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