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stion

回忆我的祖父

Answer 1

每次看到绿油油的烟草或莴笋，我总会想起慈祥可亲的爷爷。

一辈子不善农事的爷爷，却经常在院子里种满这两样东西。

祖父的一生历经三个朝代——生于大清，历经民国在大陆的动荡，衰老在新中国的喧哗里。

在我记忆里，爷爷皮肤白皙，性格斯文，平日里衣着干干净净。在苏北鲁南粗矿的人群中，辨识度很高。

爷爷在他们三兄弟中最小，相对受宠。在大清朝积贫积弱的鲁南，居然难能可贵地读了几年私塾和新式小学，算是能写会算的文化人。

1923年，因曾祖父得罪了当地一个知名的土匪恶霸（此土匪曾在抗战初期，任职我八路军某独立旅副旅长，后叛逃至台湾），无法在当地容身，曾祖父只好带着我祖父、和祖父的二哥，爷三厮混于当时远东最大的国际化城市——上海。

在上海的14年里，爷三一度混的很不错。据目前还在世的堂姑妈说（她生于1928年的上海）：那会二爷爷是黄金荣的徒孙，家里开起了酒坊、豆腐坊，还有黄包车租赁之类的生意。

这可信度很高。在上海，爷爷遇到了小他14岁、风华正茂、面容姣好的奶奶——奶奶不但读书识字，还是小有名气的大鼓书角儿。

许多人不知道的是，民国时期，大鼓书演员的地位是远高于说相声的。相声是建国后，因教员和侯宝林大师的相遇，才咸鱼翻身的。

总而言之，转眼到了1937年淞沪会战，好日子到头了。爷爷奶奶和他们的哥哥嫂嫂，各抱着一个小闺女，一路逃难回到了当时的鲁南，现在的苏北。据在世的堂姑妈说：当时以为战争只是几天的事，所以只带了细软和纸钞逃难。剩余一大坛子的大子就锁在房间里。（也不知道便宜了日本鬼子还是路人）

好在那会国共两党联合抗日，原先的大土匪仇家也成了我党抗日队伍中的领导干部，旧事不再好追究。

能写会算、又在大上海生活了十多年的爷爷，怎么看都不是普通百姓。成为了国共两党积极拉拢的对象，原因很简单——部队缺少知识分子

二选一的情况下，爷爷居然选择了秘密加入了共产党，成为了115师鲁南抗日队伍、民兵武装中的文职。

身材瘦弱、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爷爷，居然是出生入死的地下党，这怎么看都很传奇。纯朴的乡亲们掩护了他很多年，慑于各种原因，与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周旋了多年，他居然毫发无损。

“日本鬼子好吃鸡”！我很小的时候，爷爷给我讲故事。“日本鬼子下乡来抢老百姓的鸡，他人多来，咱们不敢把他怎么样，遇到落单的鬼子，咱们就弄死他，然后赶紧挖个坑就地掩埋”。爷爷风轻云淡讲述着。

据说看似文弱书生的爷爷，还有一手好枪法。建国初期，他身背防身自卫的驳壳枪，一次回家来，看见奶奶正在家里迷信烧香，爷爷生气了，甩手一枪打碎了奶奶供奉的小小的神像…

抗战结束，爷爷没有跟随山东鲁南解放区的八路军北上东北，后来解放战争后期，也没有跟随南下干部去接受我党新得的大城市。大致是他那会快五十岁，孩子又多，不适合撇家舍业的长途奔波，而成了当地的留守干部。

建国后任职当时鲁南某行署文员，大致相当于现在半个县的秘书长。每天背着褡裢，褡裢前面放着手枪和干粮，后面放着笔墨纸砚和公章，十里八乡忙活统计和开出各种证明。直到1955年退休。

意外的是，1956年俺们那划给了江苏。爷爷的革命档案在跨省交接中丢失。从此被两省政府所抛弃，没收到过任何退休金。算是白白革命一场！

爷爷长寿，1991年春天才去世。他心心念而不忘的，就是生活了14年的上海。1988年我考入上海读书，爷爷高兴的跟我聊到午夜。他听说我考入的学校在龙华机场，他大吃一惊：龙华，那不是龙华警备司令部？枪毙人的地方？

爷爷斯文尔雅，少有生气的时候，骂人最难听的最多就是：孬种！我毁了你！

一辈子一副读书人、上海人做派，不善农事，衣服总是干干净净。喜欢打个小牌，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模样。

爷爷早已离开我们多年，但我遇到我的堂弟堂姐、表哥表姐，抑或自己照镜子，还能找到爷爷的影响。一个个斯文又爱干净，目光里充满了善良和自信。

这，大约就是家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