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胡适先生的一封信
胡适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之一。胡适政治上追随国民党,学术上是一代宗师,著述丰厚,治学方法上具有徽派朴学遗风。下面我整理了写给胡适先生的一封信,欢迎大家阅读。
写给胡适先生的一封信篇一
适师赐鉴:
久未作函,甚念甚念。此间全体安好,一切如常。前借《水经注》之善本,原由子水、重民、师杜诸兄装箱,已讬其查看,是否容易取出带上。敦煌展览目录及善本书目兹各检呈三册,请赐收。师杜已移居中老胡同,江太太可以就近照料。箱子两只闻已觅到,殊慰。讬带之时,未及详嘱如何送去,敬劳寻觅尤歉。澳洲讲学之事如何?至念。专肃敬请
铎祺 学生郑天挺敬上
卅八.二.十八
写给胡适先生的一封信篇二
适之校长先生勋鉴:
敬启者:查敦煌艺术上起魏晋,下逮宋元,为中国二千年文化结晶。第以远处边域,久经湮没。自光绪廿六年石室藏经发现后,虽渐次为国内外学者所注意,但无保管办法。迨卅年秋监察院于院长巡视西北,参观石窟之后,始提请中央于卅二年设立本所,由教育部聘高一涵先生与书鸿负责筹备成立。其间因漠北生活惨淡,交通阻梗,人力财力俱感困乏之环境中,五载以来,虽极尽绵薄,愧无建树。兹为本所成立五周年纪念之期,拟集合所中同人历年成绩,在国内外作巡回展览,藉以稍尽宣扬敦煌艺术之责。盖过去若干私人临摹敦煌艺术,大体以主观作风为片断之表现。其于介绍敦煌艺术之功能,实至浅鲜。本所同人鉴于此种现象之兆,是故平日互相箴戒,务必以忠诚之态度,作比较详尽、克实、有系统之临摹。例如历代图案集、历代舟车集、历代山水集,均以一定大小之纸张,在各种壁画中收取资料,缩临而成。一旦同时陈列,即可窥见各朝各代作风蜕变之阶段,实为研究中国艺术之宝贵资料。今拟集纳五年来全部作品一千八百余件(另附展览品目录),呈请教育部拨给展览经费,作国内外巡回展览,并拟藉展览门票之收入,以百分之五十作为补修敦煌石室之用,以百分之五十作充实研究设备之用。
素稔台端提倡中国文化事业不遗余力,对于敦煌艺术亦至关切。用敢不揣冒昧,恳请鼎力向有关当局进言襄助,俾有所成,不胜感祷,专此布臆。
顺颂
勋绥。
后学常书鸿谨启
二月廿一日
写给胡适先生的一封信篇三
适之先生:
老年人总爱把青年人当毛头小孩子,所以我们心眼儿的话都不跟他们说。你在这方面非常开明,所以「李敖先生」愿意请你听听他的故事。
我不喜欢假惺惺地谦虚,我自觉我个人的身世很有代表性,我觉得我个人的历史很可以代表现代中国的某一些青年人,--他们怎样在长成、在选择、在迷乱,最后怎样在制式教育底下做了叛徒。这一段辛苦的过程中,多少青年人倒下去了,我是运气较好的一个,因此我还能自由地活着,活着讲我的故事。
我的祖父十几岁起就在山东做叫化子,后来替人赶马车,流浪到关外去,三百六十行中至少干过十分之一,还有「外一章」--做过土匪,一次负了伤,躺在土坑里穷哼哼,一位大姑娘救了他,他就讨了她做老婆。我爷爷也是个PTT,从此洗手从良,几十年后,居然被他熬出一家银楼。我奶奶真能生,独力生了十二个(六男六女,成双成对),她是热河人,我爷爷一生气就骂她「穷山恶水,丑妇刁民」。可是「丑妇」颇有眼光,至少她说动了我那目不识丁的土匪爷爷,叫他送「老二」(我老子)上了京师大学堂。
「老二」在民国九年入了北大国文系,他的同班陆侃如魏建功都有了成就,可是他没有,一毕业,十几口的家就累了他,使他放弃了吉林送他留学的公费,使他在抗战时逃不到大后方,他逃到北平,就逃不动了(九一八事变后我们全家到北平,我父亲到处找事都没头绪,他去找过你帮忙,可是你没见他,他很失望,所以后来一提胡适之,他总是唔呀唔的)。后来他总算在法部找到一件小差使,一次办移交的表现,居然使一位朱九爷赏识了他,此后一直保荐他,直做到王克敏手下的太原禁烟局的局长(他在胜利后从书堆里掏出一张马占山开给他担任敌后工作的证明,可是我颇怀疑他对工作认真的成绩)。
日本华谷中将(?)为了打击王克敏,说我父亲贪污,一年监狱审问竟找不出证据,出狱后王克敏为了酬劳他的「尽职」,给他做华北禁烟总局的局长,可是他似乎知道日本快垮了,不能再干了,急流勇退,是他聪明的地方。胜利后北平大抓汉奸的当儿,他却安然化名在东北营城煤矿做他的总务处长!
抗战时没逃到后方,他颇以为憾,所以共产党一来,他决定先跑,跑到台湾来,箱里的老底子全折腾光了,知道他的人不相信他没钱,按说我也不相信,但我发现早上起来必须要用盐水代替牙膏的时候,我开始相信了。
我父亲有意埋葬他过去的历史,重新检起他在北大刚毕业时的行业,在中学教起书来,他的文章和人格是我怀疑的,可是他的口才与办事能力我还看不到有谁比他好,他看到他旧日的老同学,凡是不为家累逃到后方去的,如今都做了省主席、立监委,他的学生也做了次长了,他似乎不无感慨。他是一块做政客的好材料,他不能在这方面继续发挥所长,所以就安心做了一个好老师。
他死的时候居然落得台中市市长以下两三千人送丧的场面,那时候似乎人人都痛失师表,人人歌颂他,同时痛骂那「不磕头、不烧纸、不流一滴眼泪、主张丧礼改革的儿子」!
那是我生平最得意的一次经验,是我独自一人在传统与群众面前表现「吾往矣」的勇敢,如果你要找寻一个「我对于丧礼的改革」那篇文章的试验人,你一定无法阻止我的自荐。但是当我反抗我的长辈们逼我磕头的时候,在我脑袋里打转的还不是那篇文章,而是那首诗--「礼」!
那是我大学一年级的事,那时我刚二十岁零二天,可是我觉得我已长成了。
二十年间,我那三姑六婆化的家庭与颇识时务的父亲并不能给我什么脱俗的影响与身教,正如一般中产阶级的中国家庭一样,在这种环境里按说一个从未出过家门的男孩子不太可能成为一个叛徒,可是我毕竟以这种身分出现,当我父亲眼睁睁地看我退还他的压岁钱宣布「不过旧历年」的时候,他的表情是我不能形容的。
如果我用「人格心理学」的方法来分析我自己,那太麻烦了,因为我的形成很简单,我该感谢我父亲的,就是他老先生从来允许我自由意志的自由发挥,在别的小男孩还在玩泥巴的时候,我已经为自己布置了一个小图书馆,我父亲从来没有拒绝过我向他要钱买书,从来不干涉我想要看的书,逃难到上海的时候,学费太贵,我的姊妹们都失学在家,他却叫我去读缉规中学(就是你教过书的华童公学),不让战乱耽误我的学业。二十年与他相处,他似乎充分发挥了「北大精神」。看到周德伟不管他儿子,我向他笑着说:「所谓北大精神就是『老子不管儿子的精神』,你们北大毕业的老子们都有这种精神。」
从一九三五年以后,尽管世局天翻地覆,一个小男孩却能安坐在他的小象牙塔里,慢慢地成长,家庭、父母、姊妹、外人都不能「引导」他,因为书本早已取代了他们的影响,而把我带入一个新境界。在一个六年级的小学生的书架上,客人们可以看到「中山全书」,也可以看到右派的「我的奋斗」,和大量左派的书报:从「观察」、「新华日报」,直到格拉特科夫的「士敏土」,这些早慧的成绩虽然带给我那小头脑不少的骄傲,可是也带给我不少的迷乱。
整个的初中我都陷在迷乱里,直到我进了高中,直到我碰到了我的老师严侨(以侨),我的生命才起了突变。
严侨是严复的长孙,初到学校的时候,立刻使我们倾倒,他的热情与犀利,文理科的知识,英日文的熟练,都不是那些混饭吃的教员比得上的。很快的,我跟严侨建立了友谊;很快的,我知道了他为什么整天买醉--原来他是共产党!
他到台湾来就被发现,他的妹夫叶明勋保了他,他没被捕,也不能活动,很苦闷。住了几年,读了些书,居然也有点自由主义的倾向,所以更加苦闷。一天夜里他又喝醉了酒,竟向他的小知己大哭,他对我说:「我不相信国民党会把中国救活,他们不论怎么改造,也是无可救药,他们的根儿烂了。十多年来,我把自己投入一个新运动,我和一些青年人冒险、吃苦,为了给国家带来一个新远景,所以我做了共产党,我志愿偷渡过来,为我的信仰做那最难做的一部分。可是这两年来,我发现我变了,我的精神好象飞向那自由主义的神像,可是我的身体却永远被一个党锁住,被另外一个党监视,这是我最大的痛苦。虽然这样,我还是想回大陆去,那里虽然不满意,可是总有一点『新』的气味,有朝气,对国民党我是始终看不起的,它不配我去自首!现在我们的名册里并没有你,可是我想带你回去,带你去共同参加那个新尝试的大运动,这个大运动是成功是失败不敢确定,但它至少牺牲了我们这一代而为了另外一个远景,(多像丁文江!)至少比在死巷里打滚的国民党痛快得多了!」
那时候,我答应了跟他走,我当时梦想我会参加一个重建中国的大运动,可是梦想毕竟是梦想,半夜里五个大汉惊破了他的梦和我的梦,他被捕了,叶明勋也为这事丢了官,两年以后,严侨竟死在火烧岛。在王蘧常「严几道年谱」六十八岁条下写着:
元旦,长孙以侨生,字曰彦国。先生有诗云:「神州需健者,勿止大吾门。」又云:「震旦方沈陆,何年得解悬?太平如有象,莫忘告重泉。
可是神州的「健者」那儿去了呢?在「重泉」底下,他能告诉他祖父什么「象」呢?严侨死了,在他原来的神到自由主义的神的路中间,他倒下了。
「严侨事件」是我生命里第一次受震撼的事件,他的离去使我有很长一阵子心灰意懒,「严侨事件」对我是一个总结,它刺激我,使我重新给我自己结一次帐。那时候的「李敖思想」是一个大杂烩,那时候的我,做过全台湾三民主义论文比赛的得奖人、台中市祝寿论文的冠军以及钱穆的忠实读者。一个中学生,收到钱穆写的信、送的书,竟没有变成钱穆的徒弟,竟在几年后放弃了「钱穆的路线」,这不能不说是怪事吧?
如果我没有看过右派的左派的或是国粹派的书,而只看过你的书,而受你深刻的影响,那不是一件奇怪的事,可是当我在右派的书堆里打过滚、在左派的远景里作过梦、又在国粹派的本位论底下受过欢迎以后,转而拿起「胡适文选」,这该是一件很有味儿的事。就老一辈的人说,在中国,没有第二个人能带给我这么大的变化,使我在迷乱里面,放弃了旧有道路--那些使我着迷了好多年的老路。
不久,你的著作慢慢引起我很大的狂热,四十一年十月一日,我在台中车站递了一封两千字的长信给你,那时我才十七岁,对你免不了多少有点「人身崇拜」。从四十四年二月二十七日我在「中副」发表文章驳太希的「胡适旧诗词」起,我陆续写了不少介绍你的思想的文字,那些文字现在看起来虽然太糟太滥,但是动机却很单纯,--为了我深受过你的影响,我也愿意别的青年人认识一下胡适之。
当时许多人笑我,奇怪我为什么不写点别的?为什么专门写关于胡适之的?甚至有的朋友开玩笑说:「李敖是吃胡适饭的。」
对别人的误会我很难解释,他们不晓得我「宣传」胡适思想,是因为我在右派左派国粹派中有过很长一段的矛盾,他们不晓得我对胡适之有着一种莫可名状的感情,这种感情使我不能容忍别人乱骂你或乱捧你,因此我很费力地写了一阵子文章,希望人们看看胡适的真面目,虽然我那一阵子的表现可能费力不讨好。
等我又大了几岁,对你的看法已很少「人身崇拜」的痕迹了,我觉得我比较能够更清楚的认识你、了解你,你有许多使我失望的地方,也有许多地方非常可爱,我觉得你有点老惫,虚荣心与派系观念好象多了一点,生龙活虎的劲儿不如当年了,对权威的攻击也不像以前那样犀利了。我这种感觉只是感觉而已,我把它们多少表示在我给你的信和诗里,我知道你不会介意的,我没有用看「太老师」的眼光来看你,我支持你,向别人为你辩诬,使我在军队中得到「思想游移,态度媚外」的纪录(我想你不知道军队中有着很盛行的「枪毙雷震,赶走胡适」的革命理论,这种理论同时还有蔓延成「枪毙胡适」的趋势)。同时我也批评你,我不忌讳,如果我远远站在一旁,诚惶诚恐地「执弟子礼」,或是满纸「道席」、「钧鉴」,那未免太俗气。我喜欢你,为了你是一个「人」,有尊严、有味儿,我受你影响和期望自己的,也无非是在权威和群众底下努力做一个「人」,不出卖自己、不低三下四,我喜欢麝,为了它们在必要时会毁掉自己,为了换取不妥协。有一次我向殷海光开玩笑,我说:「殷先生,你在台大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几个自由主义者,一受军训,全都变成国民党了,据我所知,他们有几个还是自愿的。凭这一点,你应该佩服我。」
也许我值得骄傲,为了我始终未曾放弃我的信仰,虽然受了不少苦、得了不少不方便,可是我不在乎,如果我有点才干而不能照我的意思来「行道」,我会毫不费劲地背起我的「自毁主义」下乡去。
我像不相信权威那样不相信传统,我是一个小人物,我不相信我能打倒什么,但是他们除非很费劲,否则也很难打倒我。我像一个王八,他们不理我,我可能冷不防咬他们几口,使他们气得血压高一高,如果他们勃然大怒操刀而来,那我就只好缩头不出,任他们花言巧语,我也是不妥协,我可能是一个最没出息的 Cynic,在青龙偃月之下,自信不能做文文山或史可法,只好选择罗素的泄气论,不过套一句蒋总统的话即「不到最后毁灭关头绝不轻言屈服」,这一点总可得「最佳勇气奖」。好在我对自己目前的韧性还算满意,我从军队里走回来,还是无党无派无宗教,还可以很神气地写这封长信告诉你,我还坚守我们的岗位,在你大博士的领导之下,一同长期发展、一同宣传自由主义、一同歌颂马维君的美丽。唯一不同的是你是头儿,我却不过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助理,想想「宁下勿高」的哲学,也许我比你还痛快。收到你限时寄来的一千元,开心之至,温茨、朱文长他们都记述过你慷慨解囊的故事,今天我竟身受其惠。裤子既赎回,可说句大\n话,就是钱本是身外之物,你对人的体贴该考第一,你用你收下我送的书的事来「诱」我收下这钱,其实这是不能相提并论等量齐观的,钱是可爱的,可是我若收了,我不能找理由说这是不「苟取」,老祖宗们鼓吹「一介不苟取」,何况一千元乎?所以在这件事上,我要坚守固有道德--不能收。你既然这么好心帮我一个大忙,那么就让我把它做为一项借款,用它救一下急,周转一下,缓一口气。我决定在明年三月十二日还你,「你千万不要推辞」,这样办,又不过分贪财、又不过分狷介、又没有利息、又穿上裤子,真是再好没有了!
2024-08-14 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