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母亲
怀念母亲
作者/贾林潭
母亲从小教诲我:“做人要清澈见底,不要心爱别人的东西,要牢记别人的长处,不要记别人的短处。”临死前她又不厌其烦地吩咐我:“生活中要学会随缘。俗话说,人好还不如性好,艺好还不如性好……不要背后轻易说人的不是,绝不要失信于人……你来在这个世界上要看到自己的不足,要牢记“业精于勤,荒于嬉”古代圣贤说过的话,这是你父亲生前多次跟你说过的话。”她这些含着讽刺意味的话对于我这个不肖子(自视有才华又狂昧的人)来说是何等的重要啊?然而,在她活着的时候,我却没做到!
记得我在八岁的那年父亲打过我一次,那是我刚上学不久,父亲给我染了一顶草绿色的帽子要我戴(当时正值志愿军从朝鲜凯旋归来不久),我却死活不戴,父亲盛怒之下打了我一巴掌,记得这一巴掌直打得我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连着转了好几个圆圈……直到若干年后我都牢记着此事,可以想见当时我对他的恨——认识程度。与此同时,也足以想见我一生不成器——所谓性拗、愚钝的样子。现在我已过了古稀之年才深深体会到,此一掌是对我一生的人生否定——所谓“朽木之材,终未可雕也!”父亲曾教过书,做过生意,据母亲说父亲生活严谨,平时从不乱花钱,或者花钱总是有的放矢;他上过八年私塾、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远近闻名;生前喜看罗贯中的《三国演义》、《东周列国志》、《清史通俗演义》、《七言千家诗》、《孟子》等书。当然这些书籍后来他都留传给了我(可惜在十年 “文革”期间,不成器的我把它都给散佚了)。他活了年仅四十五虚岁,正逢“逢九”年。据母亲谈起,父亲属于“牛鬼神”脾气,嘴上不饶人,他一生吃亏就吃在这里。他死于一九五八年。据人们说他是打铁夯决死的(当时累得吐了几口血)。这是刚入了农业社以后没几年的事。我的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当时大姐周岁十八岁,二姐十五岁,我九岁,母亲年仅卅八岁。
写到这里,我伤悼不已,因为长大以后我才慢慢知道,据说父亲当年是为挣工分和几个壮汉摽劲儿死去的。这是本身单薄、又带书卷气父亲的生活悲剧。
母亲在弥留之际,我曾怀着负疚的心情手扶着她的后背,脸贴着她的面庞,想到从今往后我叫她娘她再不答应我时,想到从今往后她再不用我为她穿衣盛饭、端屎倒尿时,想到从今往后再也听不到她对我的“训斥”时,想到从今往后每当我做了错事她再不会荫庇我,包容我时,我的热泪不由得就从眼眶涌了出来。
记得母亲在八十七岁上病得不起炕——吃药、打针、输液均无济于事。我曾暗地里祈求过佛祖,把我的寿纪再给母亲加上三年,大概是“心诚则灵”吧,母亲在九十岁上隆冬大雪纷飞的早晨,果然就与我永诀!
母亲生前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然而她的思想体系却是完整的,博大精深的;她生前没有豪言壮语,她用自己的汗水——辛苦勤劳、忍辱含垢、悲怆、矢志守节终其一生。可以这样说,她用实际行动完成了佛陀对她的最后教育。据母亲生前说,由于她养母去世的早,她自幼就跟随着外祖母学佛,凑巧外祖母又是本村出了名的居士,是属于那种头上打上烙印的——“醍醐灌顶”的释迦牟尼佛弟子。她死了丈夫,死了儿子,仅有的一个孙子叫宝宝的后来也死了,活了整整七十九岁。母亲说:“由于自己乖巧听话,故从小就深得外祖母怜爱。”母亲说她八岁丧母,十二岁上在养父的哄逗之下,又认开了生母(当时她在兄妹群中排行第五,因为家寒,穷得无力养活她,只好把她寄养在 养生 堂。结果三天之后,她又被阳武村郭姓人家用三尺红洋布、八斤小米领走。)……这就是母亲的人生传奇!他十五岁上出嫁,三十八岁上守节,撂下二女一男,其家道式微,门庭之凄凉,可谓鲜见!她六十九岁上又跌断胳膊腕,八十九岁上又失去长女——我亲爱的胞姐。其凄恻之情令人扼腕叹息,她曾历经数超,亲眼目睹了日本人的烧杀抢掠、晋绥军抢粮、包括三年饥馑……,特别是晚年又给我培养大一男一女,在她写满沧桑的脸上,可谓尝尽了生活的苦头……在我跟她晨昏定省,朝夕相处的那些岁月里,使我深深地体会到,在我的人生字典里,假若我无母亲,无以至今日;母亲无我,无以终余年的可悲局面。不知怎么,写到这里,使我不由得想起李密在《陈情表》里写到祖母时的那段故事。
现在步入晚年,当我在文学的道路上以独立的人格傲视苍穹的时候,读韩愈的“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今之君子则不然,其责人也详,其待己也廉”时,特别是当我读到“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时,我的汗水不禁涔涔而下矣!我的母亲虽然目不识丁,但她对我的教诲、训斥却能跟古代圣贤韩愈的说道“原毁”紧紧联系在一起,凝集在一起,这是我这个不肖子对于母亲迄今难以忘怀的唯一理由,也是我这个不肖子一直想为她写点什么的唯一理由。
作者简介:贾林潭,山西省原平市大牛店镇中神山。本人爱读书,晚年尤酷爱古典文学,曾在2015年《山西人民代表报》上发表过散文1篇;在当年没有稿酬的刊物上,近年来也时有自己的名字。这就是笔者可悲的文学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