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为何被称为大明第一画家?
走近沈周,就是走进了整个明代苏州艺术的水墨空间。那山、那水、那人,在文化艺术的包裹之下,显得雍容大气。
沈周出生时,大明帝国经历了一系列震荡,这时政局渐趋平稳,水乡苏州相城终于久违了一份舒缓和从容。从门第来讲,沈周的家族属于文化士族序列,从祖父开始,就注重文化教育,良好的学习氛围,加上天资聪慧,让沈周的学识风度日益增长。钱谦益在《列朝诗集小传》记载说:“周,字启南,长洲人。祖孟渊(沈澄)、世父贞吉、父恒吉,皆隐居。”又生动形容了家风情形:“其族之盛,不特资产之盛,盖亦有诗画礼乐以为之业。当其燕闲,父子祖孙相聚一堂,商榷古今,情发于诗,有唱有和。”良好的家境和家学,让沈周养成恬淡闲适的性格。
文征明在《沈先生行状》中更为形象地介绍说:“先生为人,修谨谦下。虽内蕴精明,而不少外暴,与人处,曾无乖杵,而中实介辩不可犯。”他的老师说他“好古博学,攻吟咏。”几个字却深刻概括了他此后作为画家的重要基础。好古,即是固守传统,吟咏增强了文化厚实,让他的画里包藏诗意、禅意,从而在他的画作里,吞吐了不凡的艺术气魄,使得有明一代的画家中得到了“吴门画派鼻祖”的尊崇。28岁这年,在明确拒绝举荐为官后,沈周开始了他平凡而伟大的艺术人生。“学而优则仕”政治心结是一切知识分子难以逾越的屏障,然而沈周却从容洒脱,毫不在意。与朱元璋时期对知识分子不合作的高压迫害不同,他得以坚持“沈氏自征士以高节自持,不乐仕进,子孙以为家法”的原则。
自此他心如止水,专注诗文创作和绘画,在自我搭建的精神世界里任意遨游。他的画作,大多是山水,对自然山水的热爱是人文传统,他才思的口袋把江南的山水,古今的意象全部收揽到自己的诗画世界,以文征明的自信,却不乏极其羡慕的口气说:“但不经意写出,意象俱新,可谓绝妙,一经削改,便不能佳。”这种天然而成的气度,取决于早年深厚的学业基础。
有一年我在苏州博物馆看“明四家”的画展,尤其当我看到沈周先生的作品时,整个心灵都像被文化的清水洗刷,仿佛身置其中。《为碧天上人作山水图》。很有代表意义,据说是他最早的一幅画,这年沈周35岁,不能不说大器晚成。此前,沈周先生用力最深的还是在诗文方面。他的诗,就像他的性格一般多面糅杂。钱谦益对此说的比较具体:“少壮模仿唐人,间拟长吉,晚而出于少陵、香山、眉山、剑南之间,踔厉顿挫,沈郁苍老,文章之老境尽,而作者之能事毕。”也正因此,他的诗成就了他的画。
诗似潮水,涌入他的画境,一方寸管写下了有明一代最具特色的山水世界。沈周先生不断摸索、创造,终于如鱼龙变化,肆意遨游在自我的画中境界,不肯出来。此后的年岁,沈周先生开始广泛学习大家画法,并且用自己的文化酿造成自己独特风格,逐步形成了“粗沈”的最初形态。50岁以后,专注书法学习,为此投入大量时间研究黄庭坚,自此他的作品如酒一般,愈酿愈醇,越来越得心应手,随心所欲,逐步走向了大师的境界。尽管不参与任何政治集团,朋友却结交无数,开阔了创作视野和艺术格局。
与他排名为“明四家”的其他三人,要么是他的弟子,要么就是他的晚辈,他以温厚老者的模样,始终扛着一派宗师的大旗,不骄不躁,艺术的温火舔舐着灵感的铜炉,终于炼就了艺术上的一颗颗不老金丹,解救了人间之俗。
由于接触局限,我在所能接触的作品中,还是钟爱那幅《庐山高图》,这年沈周四十一岁,为了自己恩师陈省庵七十大寿所作,借庐山的雄伟阔达,表达对恩师的敬仰和感激之情。这幅画,格局之大,气象之雄,收揽之广阔,都能让人感觉到他笔下的震撼气魄。尤其称道的是,如此大的格局,却用细小的意象烘托,最终才烘托了庐山的精神之大,容纳之大,和天地宇宙无限之大。高的不仅是山,而是学生对老师艺术传承指点教化的感激之情。
平和的心态往往能够创造出伟大的作品,原因是没有一点欲望,随心所欲方能直达最高境界。如白鹤浮云,一冲而上,如龙游大海,恣肆汪洋。
去年的春季,我在阳澄湖畔观瞻沈周先生墓地,看着浩荡的阳澄湖水,透过波光潋滟,五百余年的时光阻隔,让后人在此凭吊无限感伤。真正的艺术就在于能够以极大的人文关怀和锋范指引世人,一篇作品给人以在美的享受之余,更多的却是人生意义上的垂范。
四是孝。他的至交王鳌在他对待亲人上给予了高度概括:“先生事亲,色养无违。母张夫人以高寿终,先生已八十年,而孺莫毁瘠,仗而后兴。弟病,终年与同卧起。馆嫠妹,扶孤侄,皆有恩义。”一个“皆”字把沈周先生对孝的深刻施行概括的完满无缺。寻找沈周先生,就是寻找能够提升我们精神空间和艺术升华的锋范,是透过历史的烟尘,去寻找不曾老去的身影。打开卷轴该是世间最有质感,最有期待,最让人心动的动作,一不小心,就遇到了千百年以来最美好的艺术胜境,沈周先生的诸多作品确实能够给人以这样的美感享受。
沈周先生在相城平静地与艺术度过了一生,他心中的山水、花鸟,自由自在飞翔,用笔墨站在了历史的前头,将苏州地区的山山水水在自我的构建下,用水墨喷洒在每一个角落,跨越几百年,当人们纷纷争抢他的作品时,也许未曾想到,这个伟大的艺术家,一直以最平静的姿态俯仰历史,那些作品将永远带着体温存在下去,真正成了不倒的山、不枯的水,不倦飞的鸟,而那些水墨最终融汇到中华文明的核心,让江南的人文艺术斯斯文文的走在了前列,并以文化自信的姿态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