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stion

人生是一盏油灯

Answer 1

凌晨四点多，公公被电话叫走了，婆婆说，姑父病危了。

我心里倏地一紧，他终于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年！

他确实是熬的。从前年九月份被医生判为只剩三个月开始，他就开始艰难地支撑着自己的生命时光。先是食道下了支架，但还是挡不住肿瘤的扩散，接着浑身疼痛，每天靠药物缓解。就这样轻一天重一天，苦苦呵护生命的那一点点微焰。

这中间我们去过几次，起初得知他病重我还不相信，因为看着他站在小区车子棚的大平房顶，一锹一锹地铲着土往下撂，然后揪住房檐儿旁一棵笔直的椿树，趁着旁边搭的简易梯子，三两步就跳下来了。老公打趣他猴子一般麻利。我也笑着想，就是没有病，这六十多岁的年龄动作这样麻利也不容易啊。他说雨季快到了，房顶上积了一年的土不及时清扫，要堵水道，那样，房子会泡漏的。其实，单位的房子，漏与不漏，个人谁在乎呢？

再见到他，已经是三伏天了，人动一下就是汗流浃背。那天去他家，当时他正坐在门口的一棵小树下，衬衣长裤黑布鞋，似乎和我们过的不是一个季节。看到我们来，他站起身，虽然身子还是挺得笔直，但那衣服包裹的好像是一根麻杆，一点点风来就空荡荡的飘。谈笑调侃间，那声音全没了以往的穿透力，低缓，并且断断续续的，似乎说多了气都要上不来。

后来，不断地听说他越来越不好，不过打破医生预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年前，在表姐的朋友圈看到他的生日照，已是眼窝深陷，颧骨高凸，脸色蜡黄，让人马上想到他在经受着病痛折磨的痛苦。他确实痛苦，听说每天要打好几次止痛针才能勉强撑着坐起来。在医院见到表姐，询问姑父的情况，她摇摇头，说每天坐一会儿都瞌睡，精神头儿已经没了。我便不敢再多问一句。

初三，去看他，见到的第一眼感觉，就是整个人干巴巴的，真正的皮包骨头，眼睛没有一点儿神采。坐在凳子上，身体是佝偻的，但还呵呵地笑着，极力撑起一点神气。我不敢多言，也不敢久坐，我们都知道，他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时间赛跑，并且始终不愿卧床，维护着自己曾有的健康的尊严。

但他终究还是走了，在竭尽求生的努力之后。

婆婆说，他是被熬干的。

听着这话，我一下子想到了许多年前，晚上和外婆坐在油灯下，外婆对我说，这人呢，一辈子就像这油灯一样，在慢慢的熬，一灯油熬不干，总是不甘心的。那时，我盯着油灯腾腾燃烧的火苗想，油哪有燃尽时，没等到燃完，外婆就把新油又添上了。直到后来，我在村小上晚自习，因忘了回家添灯油，正看着书，灯上的火苗就那么突然蹿高更亮起来，然后“呲呲”地响了几声，闪动了两下，忽然暗淡，火苗灭了。课本上瞬间一片黑暗。我端起来就着后桌的灯光看，发现灯油熬干了。

不知为什么，这件事就那样深刻的停在了记忆里。

初中寄宿时，接到奶奶离开的消息，听说她是在睡梦中走的，走前毫无征兆。街坊都说这是她的福分，我并不懂这话。

师范毕业后刚参加工作三个月，突然接到母亲捎的信，说外婆危重。赶到时，见她竟头大如斗，面目全非，昏昏醒醒中，不停地呼儿唤女，其声哀哀。我和母亲泪如雨下，周围几个邻里老人说，走了吧，走了好……我还是不懂。

如今，想姑父这一年来的辛苦与挣扎，多年前的不懂，似乎一下子全懂了。

许多人这一生啊，真如外婆说的，是一盏油灯。灯油丰盈，火苗腾腾，光和热洒向需要它的人，是燃烧的动力。有风而来，火苗晃动，甚或将被吹灭，但灯芯力汲，灯油攀爬，竭力保持火光，哪怕仅有火星儿存在，便不甘夭折。于是撑着，扛着。撑住了，便继续熬这一灯的油，撑不住了，也要奋力一燃，再遽然倒下。所以，那燃烧光明与温暖的时刻该多么值得珍贵。

人这一生，确实如一盏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