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stion

无所事事一整个夏天的年少

Answer 1

此时此刻坐在一个密闭屋子里写不出论文的我，眼前忽然缓慢放映过许多个烈日蓝天西瓜红的夏天。

好像每一个都是去年夏天，但有些真的已然水远山遥了。

老太太还在世的时候，每个夏天里都有她，彼时的乡间还没有拆迁一说，午后坐在院子里的井边，小麦碧连天。我喜欢从井里打了水，恨不得整个人坐在水里，用汽水瓶将井水倒来倒去，能消磨一个下午。此间会有卖冰棒的人吆喝，我常常一脸凄惨地望向老太太，然后获得一根赤豆棒冰。此间妈妈会强迫我学习一首诗，常常与夏天有关，虽知遥远，但常同乡间景象完美吻合，背起来轻松许多。

那时候的夏天，还有很多的时间在暴晒。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去学琴的路上太阳总特别地大，妈妈骑自行车载我，还要过一座高桥。可气的是，我一直是个小胖子，坐在后座看妈妈背后的汗弥漫开来，内心觉得愧疚，想下来自己走路，却总被拒绝。那时防晒霜还没有流行，妈妈总是硬防晒上阵，各种披风帽子，也抵不住地面反射的紫外线，她本来也不白，经过一个夏天常常晒得更黑。后来她骑车载我的时候，我总给她打伞，并不长的手臂要伸直了才能替她遮挡太阳，风大会被吹翻，有几次到老师家都是大汗淋漓，吹了好一会儿空调才缓过神来。相比之下，去游泳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妈妈怕水，总是我爸带我去，爱心泛滥者如他，总喜欢请一两学生一同前往，十五块一次的游泳票，在当时实在算不上便宜，但他却并不在意，三四人行地游了一整个暑假。现在想起来，那时家里的条件，真是要求我妈的心理阴影面积。

这些夏天里，还有喜欢恶作剧的表弟。外婆总是以自己管不住他的借口将他塞给我妈，然后我就开始漫长的忍耐。他小一些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大哭，被惩罚关到卫生间后还能继续大哭长达一小时之久，哭到邻居敲门。除此之外，本来在家也没什么地位的我，又被降一级，西瓜葡萄大的甜的总给他吃，出门做什么总以他的意志优先。更可恶的，每次得逞后不罢休的姿态，让我暗暗握拳许久。

后来的夏天变得相似而重复，不再会暴晒，也因为担心肩膀变宽放弃了游泳，暑假作业从一本装订好的“暑假作业”到十几本做不完的题目书和杂七杂八的考卷。此间老太太乡间的房子造了新的，午后不再需要从井里打水降温，汽水瓶也早被淘汰，因为环境破坏的原因，不再有不断的蝉鸣和连天的小麦了。此间老太太离开了我们，我有一整箱的赤豆棒冰吃，但不再能看到她宠溺的目光了。此间我背完了几乎所有与夏天有关的古诗词，写到作文里时，旁边也偶尔会有优的批注。

此后便高中毕业了。

离开家的时候是夏天的清晨，像很多个早些时候因为旅游而早起的夏日一样，让人激动。说不上有什么伤感啊，直到几天后在校门前送别爸爸妈妈，忍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了眼泪。那一年的西安温度反常，军训期间好几次晚上被热醒，伴随蚊子纷扰，每天最喜欢的事情可能是坐在有空调的食堂吃凉皮。

再后来的夏天，地图越画越大，在台中过完了第二年的半个夏天，离开旧金山时第三年的夏天才开始，回到学校，宿舍早已装了空调，但也只剩一个四季了。在西安的最后一个夏天，铺天盖地的梧桐被剪枝，不再同入学时那样茂盛遮阳，人越走越少，也来不及多吃一杯楼下的抹茶红豆沙冰，告别再怎么准备也是仓促。

好像忽然镜头就切到了面前生无可恋的论文。此间的我极为痛恨美东漫无天际的冬天，也因为夏天的提前到来兴奋。此间的我又毕业了一次，也即将为人妻。此间的我仍然为糟糕的英语而苦恼，也为写不出的论文而发愁。当我一个人坐在这个密闭的屋子里时，想起小时候爸爸常在夏天说的一句话，生活本来就是无聊的。

是啊，生活本来就是无聊的。

但忽然想起那些无所事事一整个夏天的年少时，我却仍然想像个小孩一样哭起来，为我回不去的夏天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