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温柔
展开全部
一
隔着巨大静明的落地窗，阳光始终是温柔的声音。S市最繁华最标志的景象——隔江遥望的那颗璀璨——被原木的窗框困住，随我赏玩，像一盘能够无限悔步的棋一样，无趣。
高跟鞋细高的跟，优雅得仿佛下一秒就悄然而至的断碎，我知道。
依偎在我颈间，绕进我臂弯的真丝温润柔滑，清凉得如同舔舐。抬手的时候，它乖顺地滑落匍伏在我脚边，妄图温暖高跟鞋冰凉傲岸的细跟。
一个女人的模样，映在落地窗并不显影的内面，映在我眼中——一湾柔发轻触腰间，除却孤高清雅、艳过沥血的高跟鞋，她没再有一丝一件这现世所需的遮挡，赤赤条条；阳光顺着她本有的线条顺滑、跳跃、凸起、落下、轻探、缠绵、激越、流连……这个世界为之倾倒、为之癫狂、为之疯乱的女人，新生代巨星——叶岚杉。
是的，叶岚杉。
我的名字。
我是这样赤诚地面对着我自己——我要逃离！逃离这一切，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
我不要当什么巨星，我不要什么影后，我不要，我统统都不要！我只要我自己，我要一个唯一的叶岚杉，我要岚杉只是我岚杉的叶岚杉！我不要什么另一个我，那个哑女！她不是叶岚杉！她不是我，根本就不是！不是！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她“帮”我！我把这一切给那个哑女的叶岚杉，让她走，让她消失，让她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玻璃映着的那个不可方物的女人痛苦地笑着。
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
淡淡的虚影里，那个飘如弱柳扶风而过的女人，拿起手边精致的方玻璃瓶，里面清黄的液面摇晃着，一阵激荡砸碎在鉴可照人的地面。
空旷的厅室里腾起的浅涩淡香令我后脊一颤。我想哭，可我就在哭，哑女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这味道，五号的味道，淡香带涩……黏腻的涩味，每个男人都可以有的该死的味道！
好冷，好冷！
惊叫声竟然在我喉中爆开，那些记忆…那些羞辱，一点点、慢慢地再次碾过我！那些畜生的脸，那些笑声，那些蹂碾，那些味道！还有我的，谄媚……
不！不！！不！！！
哑女，你在哪儿？
你在哪儿？！
不…哑女，你滚！你滚！！带着那些记忆，滚，给我滚！
厅室中央巨大的圆毯，无知得仿若图腾，又肃穆庄严地将我囚如寒蝉，等待着最后的祭祀。
电话响了，空旷的铃声渺远得仿佛史前的钟声——陆恒。
我是得和他好好谈谈了。
二
陆恒，我的经纪人，还是那个样子：淡长的褐发用发圈高束在脑后，掉落的刘海儿错落着，露不出一张完整的脸，他唇角的笑意完美却没有温度，眼神干净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酒厅很大，没有几个人，全然欧式的布置，令人如同置身中世纪，华丽精致的水晶灯悬在正当中，这里没有风，而我一直想知道水晶灯随风摇曳的碎响会不会令人心碎，可惜厅角的乐组绵长淡漠的音符惊不起波澜。
陆恒替我拉开椅子。
“Louis呢？”我坐下问陆恒。
"菊诺呢？"他笑着回我。
我看看他，不自觉地冷笑一声。
他管她叫“菊诺”，而我从来只她叫哑女。哑女之于我，就如同Louis之于陆恒——都是一个凭空出来，说什么是你的另一个你自己。
侍者礼貌地递过菜品簿，我礼貌地翻了翻，还给他说“老样子”，使者应完我，陆恒才把簿子给他，也是一句“老样子”。
“陆恒，我想让她消失。”
陆恒望望侍者远去背影，耸耸肩说：“小叶，你准备把菊诺推进湖里还是塞回镜子里？她不会消失，你知道的，除非你死了。”
“她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陆恒唇角的笑意深了深，“你的菊诺怎么来的？”
我盯着陆恒，看有十秒，才说：“她是从镜子里走出来的。”
陆恒知道哑女是怎么来的，就像我也知道他的Louis是怎么来的一样——每个人都是一个矛盾的存在，所以每个人都是矛盾的，如果一个人将相互矛盾的自己分开，那分开后的那分别的两个人，岂不是异乎寻常得和谐而完美？
十年前的平安夜，我和陆恒参加了第一期的“完美计划”，一场莫名所以的集体冥想之后，我和陆恒都有了一个“分身”——另外的一个自己，主办方说，本人身上所有的不完美，全都转移到分身身上，此后等待我们的将是“完美人生”。
“完美计划”之后，我觉得我并没有什么改变，除了我身边多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却不会说话的自己，我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之外。
不过因为哑女，我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平面模特，成为当红演员，因为她替我付出了我不愿付出的代价。我不想知道哑女付出了什么，也不想看见她，看见她我就觉得恶心，看见她我就会想到我是靠什么拿到的角色，是怎样走红的。我要与那卑劣的见不得人的勾当一刀两断，我要与哑女一刀两断。可我甩不掉哑女。
陆恒，我不知道他让Louis做过什么，反正自从有了Louis他就在各种投资商、制作人、导演、编剧之间游刃有余。
我和陆恒好像仍是以前那般，可，我总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我不知道。
侍者送上我的曼特宁，陆恒的威士忌。
球形的大冰块在陆恒广口厚底杯中微熏的液体里轻轻地跳了跳，转了一圈，停了。
陆恒叫住侍者。
“布朗尼不一起送上来？”
侍者停住脚，看看我，我笑了笑，不想说话。侍者脸上挂了个尴尬，陆恒见了，摆摆手笑了笑，侍者方才离了去。
陆恒熟悉的叶岚杉是四、五年前的，或者是更早之前的，那个喜欢喝清咖配布朗尼的叶岚杉。此刻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叶岚杉，仍旧喜欢清曼特宁却不再需要布朗尼；这一点，陆恒不知道，可另一个陆恒——Louis——知道。
Louis和陆恒长得一模一样，都是一副修长的身架，眉目俊朗。所不同的是，我更愿意相信，我原本认识的其实是Louis。
我喝了口咖啡，清寡的味道里，我已尝不出苦味，“陆恒，什么事劳动你来跟我说？让Louis告诉我不就行了吗？”
陆恒拿了广口杯，在手里把玩，经由水晶灯捂暖了的灯光在威士忌的世界中重新变凉，好像陌生了的旧识，“下周末，张总有个聚会要你过去。”陆恒忽然盯住我，声音低沉有似命令：“不能跟菊诺提一个字，不管你觉得有多恶心。”
我听见自己冷笑一声。
陆恒脸上换了个Whatever的表情，事不关己地解释说：“张总只跟我说下周有聚会你得去，但这次不能让菊诺去，张总眼很毒要是看出来了……”他轻轻地耸肩，好像在说“看出来了可就惨了，不过只是个Party而已，有什么呢”似的，“你会去吧。”
“会。”
“Louis呢？”
“他还在法国，回不来。”
我靠在椅背上，觉得好累。
“对了，张总请了顾西城。”陆恒说。
我望着陆恒，他唇角勾着的笑意刚刚好，什么都不意味，什么都不表示，只是一种习惯性的礼貌。我忽然想笑，又感到一阵伤悲，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我真的好想问陆恒：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怎么？顾西城也开始找这种乐子了？”我狠狠捏起瓷白的杯把，看着自己泛白的指甲，恨自己为什么问不出口。
陆恒喝了口酒，没说什么。
顾西城，顾氏集团的继承人，“国民老公”不二人选。顾西城爱我，而我不爱顾西城，但他给的我印象不坏。
他对我，是那种抛开光环和虚名后剩下的简单的对人的喜欢，很单纯，单纯得都有些美好了。如果陆恒能让我感觉到他也喜欢我，我想，我们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面对面坐着，却因为中间有一张桌子而平行着。
“Louis不在，都谁跟着艺人跑通告？”我问。被“拆分”之后，陆恒就把他不喜欢却不得不做的事情交给Louis，其中就包括处理跑通告。陆恒和Louis有什么区别？除了性格吧，我想。除了性格，没有什么不同，Louis会做任何陆恒要他做的事，就像我和哑女。
“刘帅。”陆恒回答。
“哦，刘帅。”我笑笑，“他是不错。”陆恒看看我，眯眼笑笑点点头。这些笑容里——我的和陆恒的——有多少虚伪和掩饰？我不想问，他不想说，或许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我们之间裂开了鸿沟。
刘帅，陆恒的助理，以前是陆恒的学弟。认识刘帅的时候，我是个平凡得去食堂打饭都会撞脸的学生甲，刘帅屌丝得只有撸啊撸，那时刘帅管我叫学姐，现在他管我叫叶子姐。大学的陆恒，不，是高中的陆恒，高中我就认识陆恒了，那时的他就和现在一样，终日游荡，无论是躯壳还是灵魂。
我一直拼命了解陆恒，了解他的孤独，理解他灿烂笑容背后显而易见的悲伤。他像一池长满绿藻的水塘，用粘滞的静谧困住时间，不提问也不回应，好像这样就不会失去一样。这总让我想起豆蔻年岁的自己，那时的我喜欢在每张坐过的课桌上刻上“不去爱，就不会有伤害”的座右铭。
现在想想，真是个诅咒。
高中有三年，而我遇见陆恒的次数比三多不了几次，但这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大学入校，我轻易地发现了他。
大学里到处都是梣木，秋天梣木叶大片大片地掉落，金色铺满世界，在簌簌中抖落暖意；每每此时，陆恒都会问我：叶子的离开，是风的追逐，还是树的不挽留？我仰头望陆恒，他的微笑在凉风中渺远地总让我想起一句话：有些戏还没有上演就已经落幕，有些人还没有遇见就已经走远。
我不明白。
我不想明白。
陆恒抬手看看表，看看我，我微笑了下，陆恒起身，走到我座后等我起身。
三
我回到家时，哑女不在，五号的味道也没有散。
我把那味道关在门里，离开了。
站在天空下的那个瞬间，我好像懂陆恒了，懂了他的游荡。
雾霾浓重地有如毒气，我戴着防毒面具一般的口罩，同身边的路人一样，浸没在雾霾里。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我只知道，我不要呆在那个“家”里——家是什么？是房子吗？是家人吗？
我停在桥上，隔着蒙灰的空气，我看不见水面上本应映着的叶岚杉，就好像最初接拍电视剧的时候，每天忙完回到家，我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叶岚杉——我不想看见她。
梦想的筹码是输掉一点点自己，还是一点点输掉自己？然而没有人能富到可以赎回过去。
老人家说，人死后去阎王殿报道前，要把这一生去过的地方再去一次，把走过的路再走一遍，把留下的脚印拾起来，只有捡起所有的脚印，来生才能拥有完整的幸福。
就现在吧，我想现在就去拾脚印，我想要那份今生无法拥有的所谓的幸福。我闭上眼睛，指使着身体向水中掉落……
我听见风的声音，像一种怒吼，又像一种呼唤，我看见梣木的叶子漫天飘散，仿佛四月里富士山下的樱花，我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在问我：你的离开，是他的追逐，还是我的不挽留？
我听见我的声音回答：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不！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我想说的是……是什么？
我竟然忘记了，就在我的念念不忘中，我忘记了……
四
我回过神儿，看看坐在我对面的顾西城，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酒红色的呢料西装很是温厚，多开着的一粒扣子掉落着诱惑的味道，烛上的长焰苗扭了扭婀娜的腰肢，落在餐点上的柔光跟着跳了一步。
我不自觉的勾勾唇，夹着酒杯在桌上划了两圈，杯中深红的液体拦揽着圆润的杯壁绸缎般翩跹起来，三分熟的牛排趴在艳绿的西兰花旁边，鲜红的内心，只是不会流血。
我和顾西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我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我所有的思绪被脑中莫名的画面牵绕——金黄绚烂的落叶落在瓷实的雪地里，雪下了好几场，叶子竟没有落尽。
“杉杉，你在想什么？”
“哦，”我回过神，“我在想下周末张总的小聚会。”
“水晶世界的那个？”
“嗯，”我竟然没问陆恒在哪儿，真是该死。我不自觉的绕了圈餐巾在手指上，晃了晃又撒开，“陆恒接我过去。”
顾西城有些气恼地说：“我接你。”
我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生气，只是习惯性礼貌地说“好的”。
顾西城送我到楼下。
我又回到了这空荡荡的房子。
哑女不在。空气中没有多余的味道。厅室整洁有序。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模样。
穿衣镜里站着一个女人，白色无袖雪纺小衫，黑灰硬料不对称半身裙，长尾小西装，黑绒面细高跟鞋。
我记得我身上是有一抹鲜红色的，在哪儿？我忘记了，但我肯定，丢了一抹嫣红。这个女人肯定不是我，叶岚杉。
哑女在哪儿？
突然间的恍惚，令我猛然间明白，面对着我的这个女人，就是她，哑女！
哈哈哈哈哈哈…
镜子里的哑女前仰后合地大笑着，没有声音。我静静地看着她，看她嘲笑着毫无办法的我。我捏着拳头，想打碎这玻璃把她揪出来掐死。
我恨，恨我抓不住！就像我恨我抓不住陆恒。
哑女知道我的所有，所有的不堪于与混沌，所有的悲伤与怯懦，所有的渴望与不能。我不能没有哑女，她是我的树洞；可她又不是树洞，我害怕，害怕她将那怕是一丁点、关于我的一丁点真实，说出去。那时，我想，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
哑女知道的，我想陆恒也知道，我不想问陆恒，我不想知道他知道。
如果将灯光下、镜头前的时刻归于梦幻，那，我的生活简单如水，也像水一样，稍稍倾斜，就不经意地溜了个干净。
周末，来接我的不是陆恒也不是顾西城，而是刘帅。
“陆恒呢？”我问刘帅。
刘帅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我想我懂，我笑笑，没再问，坐到车里，由他关上车门。
“叶子姐，恒哥有事。”刘帅坐上驾驶座，带上门说。
“哦。”我说。
车里充斥着古龙香水的味道，如同出租车惯有的柠檬味清新剂一般；可这车我是熟悉的，是陆恒常开来接我的，或者说，是Louis常开的那一辆。这里应该弥散着他独有的淡淡的味道，我熟悉的味道。
“Louis呢？”
“他应该到了。”
到了？！陆恒不是说Louis还在法国吗？哦……算了，我不去想了，这样的“聚会”，就算Louis来了又怎样？还不是只能是那样？金钱与美貌还有其他的交换方式吗？
在古龙香水的味道中，车愈行愈远。
五
“水晶世界”地如其名，冰峰琉璃，如同冰雪女王的宫殿。温柔的地毯，繁茂的花束，一丛丛、一落落，很美。
远远地，我看见了Louis，只看见Louis。
深褐色的西装，低垂的眉角，手指间流转的红酒杯，还有他对面痴笑矜羞的女郎。哦，Louis…
在我看见他的时候，他眼神回望，也看见了我。我想是的，我看见了他眼中的笑意，好似一抹温柔，很是温存。我不觉带了笑容，向他走去，而他勾勾唇，向那女郎说了句什么，向着厅内的中央小台走去。
我停住脚，有些不知所措。
我忽然知道了，陆恒让我来，却不让哑女知道了。如果顾西城爱我，他爱的也不是我，而是哑女，就像我爱Louis而不是陆恒一样，不过那不重要不是吗？嫁给顾西城我就衣食无忧了。
我听见我的声音在说我愿意，而我的脑子里想的全是怎么样杀掉哑女并且毁尸灭迹。
�7���A�?��/�=
隔着巨大静明的落地窗，阳光始终是温柔的声音。S市最繁华最标志的景象——隔江遥望的那颗璀璨——被原木的窗框困住，随我赏玩，像一盘能够无限悔步的棋一样，无趣。
高跟鞋细高的跟，优雅得仿佛下一秒就悄然而至的断碎，我知道。
依偎在我颈间，绕进我臂弯的真丝温润柔滑，清凉得如同舔舐。抬手的时候，它乖顺地滑落匍伏在我脚边，妄图温暖高跟鞋冰凉傲岸的细跟。
一个女人的模样，映在落地窗并不显影的内面，映在我眼中——一湾柔发轻触腰间，除却孤高清雅、艳过沥血的高跟鞋，她没再有一丝一件这现世所需的遮挡，赤赤条条；阳光顺着她本有的线条顺滑、跳跃、凸起、落下、轻探、缠绵、激越、流连……这个世界为之倾倒、为之癫狂、为之疯乱的女人，新生代巨星——叶岚杉。
是的，叶岚杉。
我的名字。
我是这样赤诚地面对着我自己——我要逃离！逃离这一切，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
我不要当什么巨星，我不要什么影后，我不要，我统统都不要！我只要我自己，我要一个唯一的叶岚杉，我要岚杉只是我岚杉的叶岚杉！我不要什么另一个我，那个哑女！她不是叶岚杉！她不是我，根本就不是！不是！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她“帮”我！我把这一切给那个哑女的叶岚杉，让她走，让她消失，让她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玻璃映着的那个不可方物的女人痛苦地笑着。
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
淡淡的虚影里，那个飘如弱柳扶风而过的女人，拿起手边精致的方玻璃瓶，里面清黄的液面摇晃着，一阵激荡砸碎在鉴可照人的地面。
空旷的厅室里腾起的浅涩淡香令我后脊一颤。我想哭，可我就在哭，哑女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这味道，五号的味道，淡香带涩……黏腻的涩味，每个男人都可以有的该死的味道！
好冷，好冷！
惊叫声竟然在我喉中爆开，那些记忆…那些羞辱，一点点、慢慢地再次碾过我！那些畜生的脸，那些笑声，那些蹂碾，那些味道！还有我的，谄媚……
不！不！！不！！！
哑女，你在哪儿？
你在哪儿？！
不…哑女，你滚！你滚！！带着那些记忆，滚，给我滚！
厅室中央巨大的圆毯，无知得仿若图腾，又肃穆庄严地将我囚如寒蝉，等待着最后的祭祀。
电话响了，空旷的铃声渺远得仿佛史前的钟声——陆恒。
我是得和他好好谈谈了。
二
陆恒，我的经纪人，还是那个样子：淡长的褐发用发圈高束在脑后，掉落的刘海儿错落着，露不出一张完整的脸，他唇角的笑意完美却没有温度，眼神干净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酒厅很大，没有几个人，全然欧式的布置，令人如同置身中世纪，华丽精致的水晶灯悬在正当中，这里没有风，而我一直想知道水晶灯随风摇曳的碎响会不会令人心碎，可惜厅角的乐组绵长淡漠的音符惊不起波澜。
陆恒替我拉开椅子。
“Louis呢？”我坐下问陆恒。
"菊诺呢？"他笑着回我。
我看看他，不自觉地冷笑一声。
他管她叫“菊诺”，而我从来只她叫哑女。哑女之于我，就如同Louis之于陆恒——都是一个凭空出来，说什么是你的另一个你自己。
侍者礼貌地递过菜品簿，我礼貌地翻了翻，还给他说“老样子”，使者应完我，陆恒才把簿子给他，也是一句“老样子”。
“陆恒，我想让她消失。”
陆恒望望侍者远去背影，耸耸肩说：“小叶，你准备把菊诺推进湖里还是塞回镜子里？她不会消失，你知道的，除非你死了。”
“她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陆恒唇角的笑意深了深，“你的菊诺怎么来的？”
我盯着陆恒，看有十秒，才说：“她是从镜子里走出来的。”
陆恒知道哑女是怎么来的，就像我也知道他的Louis是怎么来的一样——每个人都是一个矛盾的存在，所以每个人都是矛盾的，如果一个人将相互矛盾的自己分开，那分开后的那分别的两个人，岂不是异乎寻常得和谐而完美？
十年前的平安夜，我和陆恒参加了第一期的“完美计划”，一场莫名所以的集体冥想之后，我和陆恒都有了一个“分身”——另外的一个自己，主办方说，本人身上所有的不完美，全都转移到分身身上，此后等待我们的将是“完美人生”。
“完美计划”之后，我觉得我并没有什么改变，除了我身边多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却不会说话的自己，我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之外。
不过因为哑女，我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平面模特，成为当红演员，因为她替我付出了我不愿付出的代价。我不想知道哑女付出了什么，也不想看见她，看见她我就觉得恶心，看见她我就会想到我是靠什么拿到的角色，是怎样走红的。我要与那卑劣的见不得人的勾当一刀两断，我要与哑女一刀两断。可我甩不掉哑女。
陆恒，我不知道他让Louis做过什么，反正自从有了Louis他就在各种投资商、制作人、导演、编剧之间游刃有余。
我和陆恒好像仍是以前那般，可，我总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我不知道。
侍者送上我的曼特宁，陆恒的威士忌。
球形的大冰块在陆恒广口厚底杯中微熏的液体里轻轻地跳了跳，转了一圈，停了。
陆恒叫住侍者。
“布朗尼不一起送上来？”
侍者停住脚，看看我，我笑了笑，不想说话。侍者脸上挂了个尴尬，陆恒见了，摆摆手笑了笑，侍者方才离了去。
陆恒熟悉的叶岚杉是四、五年前的，或者是更早之前的，那个喜欢喝清咖配布朗尼的叶岚杉。此刻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叶岚杉，仍旧喜欢清曼特宁却不再需要布朗尼；这一点，陆恒不知道，可另一个陆恒——Louis——知道。
Louis和陆恒长得一模一样，都是一副修长的身架，眉目俊朗。所不同的是，我更愿意相信，我原本认识的其实是Louis。
我喝了口咖啡，清寡的味道里，我已尝不出苦味，“陆恒，什么事劳动你来跟我说？让Louis告诉我不就行了吗？”
陆恒拿了广口杯，在手里把玩，经由水晶灯捂暖了的灯光在威士忌的世界中重新变凉，好像陌生了的旧识，“下周末，张总有个聚会要你过去。”陆恒忽然盯住我，声音低沉有似命令：“不能跟菊诺提一个字，不管你觉得有多恶心。”
我听见自己冷笑一声。
陆恒脸上换了个Whatever的表情，事不关己地解释说：“张总只跟我说下周有聚会你得去，但这次不能让菊诺去，张总眼很毒要是看出来了……”他轻轻地耸肩，好像在说“看出来了可就惨了，不过只是个Party而已，有什么呢”似的，“你会去吧。”
“会。”
“Louis呢？”
“他还在法国，回不来。”
我靠在椅背上，觉得好累。
“对了，张总请了顾西城。”陆恒说。
我望着陆恒，他唇角勾着的笑意刚刚好，什么都不意味，什么都不表示，只是一种习惯性的礼貌。我忽然想笑，又感到一阵伤悲，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我真的好想问陆恒：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怎么？顾西城也开始找这种乐子了？”我狠狠捏起瓷白的杯把，看着自己泛白的指甲，恨自己为什么问不出口。
陆恒喝了口酒，没说什么。
顾西城，顾氏集团的继承人，“国民老公”不二人选。顾西城爱我，而我不爱顾西城，但他给的我印象不坏。
他对我，是那种抛开光环和虚名后剩下的简单的对人的喜欢，很单纯，单纯得都有些美好了。如果陆恒能让我感觉到他也喜欢我，我想，我们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面对面坐着，却因为中间有一张桌子而平行着。
“Louis不在，都谁跟着艺人跑通告？”我问。被“拆分”之后，陆恒就把他不喜欢却不得不做的事情交给Louis，其中就包括处理跑通告。陆恒和Louis有什么区别？除了性格吧，我想。除了性格，没有什么不同，Louis会做任何陆恒要他做的事，就像我和哑女。
“刘帅。”陆恒回答。
“哦，刘帅。”我笑笑，“他是不错。”陆恒看看我，眯眼笑笑点点头。这些笑容里——我的和陆恒的——有多少虚伪和掩饰？我不想问，他不想说，或许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我们之间裂开了鸿沟。
刘帅，陆恒的助理，以前是陆恒的学弟。认识刘帅的时候，我是个平凡得去食堂打饭都会撞脸的学生甲，刘帅屌丝得只有撸啊撸，那时刘帅管我叫学姐，现在他管我叫叶子姐。大学的陆恒，不，是高中的陆恒，高中我就认识陆恒了，那时的他就和现在一样，终日游荡，无论是躯壳还是灵魂。
我一直拼命了解陆恒，了解他的孤独，理解他灿烂笑容背后显而易见的悲伤。他像一池长满绿藻的水塘，用粘滞的静谧困住时间，不提问也不回应，好像这样就不会失去一样。这总让我想起豆蔻年岁的自己，那时的我喜欢在每张坐过的课桌上刻上“不去爱，就不会有伤害”的座右铭。
现在想想，真是个诅咒。
高中有三年，而我遇见陆恒的次数比三多不了几次，但这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大学入校，我轻易地发现了他。
大学里到处都是梣木，秋天梣木叶大片大片地掉落，金色铺满世界，在簌簌中抖落暖意；每每此时，陆恒都会问我：叶子的离开，是风的追逐，还是树的不挽留？我仰头望陆恒，他的微笑在凉风中渺远地总让我想起一句话：有些戏还没有上演就已经落幕，有些人还没有遇见就已经走远。
我不明白。
我不想明白。
陆恒抬手看看表，看看我，我微笑了下，陆恒起身，走到我座后等我起身。
三
我回到家时，哑女不在，五号的味道也没有散。
我把那味道关在门里，离开了。
站在天空下的那个瞬间，我好像懂陆恒了，懂了他的游荡。
雾霾浓重地有如毒气，我戴着防毒面具一般的口罩，同身边的路人一样，浸没在雾霾里。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我只知道，我不要呆在那个“家”里——家是什么？是房子吗？是家人吗？
我停在桥上，隔着蒙灰的空气，我看不见水面上本应映着的叶岚杉，就好像最初接拍电视剧的时候，每天忙完回到家，我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叶岚杉——我不想看见她。
梦想的筹码是输掉一点点自己，还是一点点输掉自己？然而没有人能富到可以赎回过去。
老人家说，人死后去阎王殿报道前，要把这一生去过的地方再去一次，把走过的路再走一遍，把留下的脚印拾起来，只有捡起所有的脚印，来生才能拥有完整的幸福。
就现在吧，我想现在就去拾脚印，我想要那份今生无法拥有的所谓的幸福。我闭上眼睛，指使着身体向水中掉落……
我听见风的声音，像一种怒吼，又像一种呼唤，我看见梣木的叶子漫天飘散，仿佛四月里富士山下的樱花，我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在问我：你的离开，是他的追逐，还是我的不挽留？
我听见我的声音回答：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不！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我想说的是……是什么？
我竟然忘记了，就在我的念念不忘中，我忘记了……
四
我回过神儿，看看坐在我对面的顾西城，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酒红色的呢料西装很是温厚，多开着的一粒扣子掉落着诱惑的味道，烛上的长焰苗扭了扭婀娜的腰肢，落在餐点上的柔光跟着跳了一步。
我不自觉的勾勾唇，夹着酒杯在桌上划了两圈，杯中深红的液体拦揽着圆润的杯壁绸缎般翩跹起来，三分熟的牛排趴在艳绿的西兰花旁边，鲜红的内心，只是不会流血。
我和顾西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我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我所有的思绪被脑中莫名的画面牵绕——金黄绚烂的落叶落在瓷实的雪地里，雪下了好几场，叶子竟没有落尽。
“杉杉，你在想什么？”
“哦，”我回过神，“我在想下周末张总的小聚会。”
“水晶世界的那个？”
“嗯，”我竟然没问陆恒在哪儿，真是该死。我不自觉的绕了圈餐巾在手指上，晃了晃又撒开，“陆恒接我过去。”
顾西城有些气恼地说：“我接你。”
我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生气，只是习惯性礼貌地说“好的”。
顾西城送我到楼下。
我又回到了这空荡荡的房子。
哑女不在。空气中没有多余的味道。厅室整洁有序。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模样。
穿衣镜里站着一个女人，白色无袖雪纺小衫，黑灰硬料不对称半身裙，长尾小西装，黑绒面细高跟鞋。
我记得我身上是有一抹鲜红色的，在哪儿？我忘记了，但我肯定，丢了一抹嫣红。这个女人肯定不是我，叶岚杉。
哑女在哪儿？
突然间的恍惚，令我猛然间明白，面对着我的这个女人，就是她，哑女！
哈哈哈哈哈哈…
镜子里的哑女前仰后合地大笑着，没有声音。我静静地看着她，看她嘲笑着毫无办法的我。我捏着拳头，想打碎这玻璃把她揪出来掐死。
我恨，恨我抓不住！就像我恨我抓不住陆恒。
哑女知道我的所有，所有的不堪于与混沌，所有的悲伤与怯懦，所有的渴望与不能。我不能没有哑女，她是我的树洞；可她又不是树洞，我害怕，害怕她将那怕是一丁点、关于我的一丁点真实，说出去。那时，我想，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
哑女知道的，我想陆恒也知道，我不想问陆恒，我不想知道他知道。
如果将灯光下、镜头前的时刻归于梦幻，那，我的生活简单如水，也像水一样，稍稍倾斜，就不经意地溜了个干净。
周末，来接我的不是陆恒也不是顾西城，而是刘帅。
“陆恒呢？”我问刘帅。
刘帅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我想我懂，我笑笑，没再问，坐到车里，由他关上车门。
“叶子姐，恒哥有事。”刘帅坐上驾驶座，带上门说。
“哦。”我说。
车里充斥着古龙香水的味道，如同出租车惯有的柠檬味清新剂一般；可这车我是熟悉的，是陆恒常开来接我的，或者说，是Louis常开的那一辆。这里应该弥散着他独有的淡淡的味道，我熟悉的味道。
“Louis呢？”
“他应该到了。”
到了？！陆恒不是说Louis还在法国吗？哦……算了，我不去想了，这样的“聚会”，就算Louis来了又怎样？还不是只能是那样？金钱与美貌还有其他的交换方式吗？
在古龙香水的味道中，车愈行愈远。
五
“水晶世界”地如其名，冰峰琉璃，如同冰雪女王的宫殿。温柔的地毯，繁茂的花束，一丛丛、一落落，很美。
远远地，我看见了Louis，只看见Louis。
深褐色的西装，低垂的眉角，手指间流转的红酒杯，还有他对面痴笑矜羞的女郎。哦，Louis…
在我看见他的时候，他眼神回望，也看见了我。我想是的，我看见了他眼中的笑意，好似一抹温柔，很是温存。我不觉带了笑容，向他走去，而他勾勾唇，向那女郎说了句什么，向着厅内的中央小台走去。
我停住脚，有些不知所措。
我忽然知道了，陆恒让我来，却不让哑女知道了。如果顾西城爱我，他爱的也不是我，而是哑女，就像我爱Louis而不是陆恒一样，不过那不重要不是吗？嫁给顾西城我就衣食无忧了。
我听见我的声音在说我愿意，而我的脑子里想的全是怎么样杀掉哑女并且毁尸灭迹。
�7���A�?��/�=
已赞过
已踩过<
评论
收起
你对这个回答的评价是？
推荐律师服务：
若未解决您的问题，请您详细描述您的问题，通过百度律临进行免费专业咨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