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是不敢听歌的，尤其是老歌。
那些属于我们年代的歌曲，戴着耳机随随便便听一首，就能够让人泪流满面。
每当我听着李琛那首《窗外》，总能够想起，一段安静地沉睡在旧光阴里的故事。
1.
有天晚上起夜好几次，无意中听到同睡一间房的赵轩在轻声啜泣。一个大男人在深夜忍不住哭泣，想必也是遇到了实实在在的伤心事儿。我们都知道，谁也不忍心将他的软肋触碰。
我没有问他，怕这不经意的关怀，会打开他心中悲痛的阀门。让眼泪从一个深夜未眠的男人眼中决堤而出，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城里的夏天静悄悄，夜里连蛐蛐儿的叫声都没有，他的声音在这样的氛围里显得突兀又有些诡异。我抬头看到头顶的月光，想着它到底是城里的，到底薄凉了些。
第二天中午，烈日当头。我眯着眼睛看到已经爬到了头顶的大太阳，想着不一会儿就可以吃午饭，心里的期待便化成一阵柔柔的风，凉嗖嗖地吹过因为躲避太刺眼的阳光而闪动的睫毛。
来到这里的第三个年头，如今对我来说，工地上的饭不存在好不好吃，吃什么也不是那么重要，能够填饱肚子已经算是万幸。
打好饭我找了一处太阳直射不到的地方蹲下来吃。看到赵轩在不远处，于是就挪了过去。他看到我凑近，抬起头无力地拉扯着嘴角，算是对我笑笑。
以前每天中午，都会有一个叫做阿七的姑娘给赵轩送午饭。每当这个姑娘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埋头吧啦着饭盒里的饭，直到她走才肯抬头。
他们不是饿，也不是讨厌阿七。只是害怕看到她，想起他们远在他乡的妻儿，怕因为忍不住思念她们，就流下泪来。
眼泪对我们这些工地上以卖苦力为生的工人来说，实在是太矫情。
2.
最初离开家来到工地上，是赵轩处处照顾着我。有时候他请假没来，会让我给阿七姑娘稍话。他总是在夜里睡不着时给我讲他们的故事，讲到自己睡着了，嘴角还留存着笑意。
赵轩二十四岁，他比我大两岁，也比我早来工地两年。
我早就明白，对于我们这一类人来说，爱情，真的是太奢侈的东西。只要一日三餐温饱，晚上有地方睡，项目完成之后工头不拖欠工资，这似乎就是我们最幸福的生活状态了。
赵轩不一样，阿七姑娘是他在平淡无奇生活里的点缀。他觉得自己十分幸福，唯一的目标就是攒钱取阿七回家。两个人一提到这里，都会笑的合不拢嘴。
我有时候很羡慕他们，但赵轩并不知道。他觉得我不懂儿女情长，不懂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不懂怎么去呵护女生，不懂怎么去表达自己的心意。
我每一次都以微笑回应，不知道赵轩明不明白，人有时候在现实面前很无力。无力反抗，无力争取，连挣扎也很无力。只有懦弱的接受，甚至是逃避。
他不明白，是因为他没有喜欢上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人，没有感受过喜欢的人远去时的痛苦和挣扎。如果上天非要带走阿七让他明白，我宁愿他永远都不会懂。
后来他明白了，是在阿七走了之后。
3.
那次，领导过来检查，说材料不合标准，要我们把一处刚架起来的钢管架拆掉，要从基层重新建起。钢管拆掉了一半，摇摇晃晃地挂在空中，工友们都急忙去吃饭，没有人顾及到这个问题。
阿七送饭来的时候经过这里，还没有砌水泥的砖块和钢管一起掉了下来，正好砸中阿七的致命点。提着水壶的赵轩反应过来时，阿七已经没有了呼吸。
从那以后，赵轩就变了个人。
那个他生命里最重要的姑娘，那个一直等着他攒钱娶她的姑娘，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的消失了。现实残酷的双手一把夺走了她的生命，连喘息和告别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他的姑娘走了，我又想，比起赵轩失去阿七的悲痛欲绝，也许我是幸福的。虽然一直暗恋一个姑娘，没有和她过几句话。但一想到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活在世上的某个角落，我就很满足。
当初赵轩给我看阿七最初写给他的信，在敬佩这个姑娘勇敢的同时，我恍然大悟。仿佛这些年来自己的心思，全都被这两句诗完完全全地揭露。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在心里默念了很多遍，之所以看一眼就记住，无非是因为它写透了我深藏的心思。
4.
高中时最喜欢听的一首歌，是李琛的《窗外》。
记忆非常清晰地回到那天中午，递交完退学申请后，我走到了当时暗恋着姑娘的教室门口。在同学们无法觉察的地方，偷偷地看着她干净的脸庞，和晃动在午后阳光里的马尾辫。
当时，学校的广播正好在播放李琛的这首《窗外》，到处充斥着凄凉的离别气息。我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无奈，挣扎。也有一丝丝从胸口漫溢出来的幸福和浪漫，觉得在这样的氛围里，自己能够看她一眼，已然是高中这三年来最大的欢乐。
“ 悄悄地爱过你这么多年，明天我就要离开。
想一想你的美丽，我的平凡，一次次默默走开。
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我将要去远方寻找未来。
……”
以前一直想这样近距离里多看她几眼，始终没有勇气。最后给我勇气的，竟是决定离开后的害怕。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她的心慌无助。
最近的第一眼，也是最后一眼。
5.
初中的时候父亲去世，母亲坚持让我上到高中毕业。后来母亲实在负担不起学费和生活费，她劝我辍学，而我也已经没有心思再去上学。
生命里最珍贵的男人已经离开，我也该承担起男人的责任，去照顾那个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
我并不怪母亲，反而要感谢她。若不是她当初执意让我上高中，我也不会遇见那样一个让我牵肠挂肚，支撑我走下去的姑娘。
我暗恋了她三年，从未说出一句表达欢喜的话。这个德才兼备的姑娘，有着优越的家庭，显耀的身世，她浑身上下都发着耀眼的光芒。我根本没有底气去接近，只好一直悄悄地喜欢着她。
辍学后，当我发现母亲已经重病，一门心思的只想让母亲活着。可她一直隐瞒着我怕我伤心，始终独自忍受煎熬。等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不省人事。
后来，母亲去世，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重要的人。唯一能谈得上重要的，只有那个暗恋的姑娘。
我这个一无所有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喜欢她？不敢奢求和她有任何交集，也不能痴心妄想什么奇迹。只好离开。
赵轩说是我放弃了她，不，我从来没有想过得到，根本谈不上放弃。
6.
看到赵轩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儿，始终没能从失去阿七的悲痛中走出来。过了几天，我给赵轩讲了这个故事。
他也许是找到一处通往开阔地带的路口，心一下明朗起来。
他说，阿七为了他失去生命，这个善良美丽的姑娘，曾经让他感受到生命里最温柔真挚的情意和温暖。来人世这一趟，相比起我，他要幸福很多。他说他要为了阿七，更好地活着。
那天夜里，天上都是星星。我们背对着坐在楼顶，一起听着李琛的《窗外》，不说一句话。
不远处的月光美得凄冷，这座被钢筋水泥填充的城市在这一刻显得十分温柔。
它用它仅有的柔情将我们包围着。也只有每天的这个时候，吃过晚饭后工友们去休息，我和赵轩一起坐在楼顶望着远处，想起远方的女孩，心里泛起阵阵的思念和祝福。
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对着你的影子说声珍重。
假如我永远不再回来，就让月亮守在你窗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