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stion

小偷是什么？

Answer 1

一般人对于小偷，是既陌生又熟悉。说陌生，因为没有人会这样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小偷，这是我的盗窃许可证。小偷在不偷东西的时候，和平常人没有什么区别。就象你不敲碎蛋壳，就分辨不出哪个是好鸡蛋，哪个是臭鸡蛋一样。说熟悉，因为生活中会随时与他们做亲密接触。我就有多次这样的机缘。近几年就丢失过若干次钱包，一次手机。印象最深刻的是，一次买完东西，钱包扔进提包里，拉链只拉了一半，就随手搭在后背上。经过一个热闹的过街天桥。忽然觉得不妥，急忙打开提包看时，钱包已经不翼而飞。前后才不过五分钟。这小偷端的是眼疾手快，能抓住稍纵即逝的时机。我左瞻右顾，周围往来都是陌生而面色如常的脸孔。小偷也许仍在现场，就是人群中的某一个,或者早已地遁而去。总之如盐入水，已经找不到半点踪迹。如同一句歌词中唱道的那样，“可是可是我，却搞不清，你离我是近还是远。但我仍然，仍然相信，你和我前生一定有缘”。
　　
　　这样的小偷算是打游击的，专找人多的地方下手。还有打阵地站的。有一则新闻说，某住宅小区，许多居民发现自家门前画上了一些奇怪的符号。后经警察同志破译，确认是小偷用来踩点的。比如一个叉表示计划行动，几个椭圆表示这家很有钱，还有的符号是提示注意邻居等。此前曾发生小偷借搬家公司的名义，将某家洗劫一空的事情。小偷们体察民情的功夫，可以说是细致入微，比居委会大概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有些欺人太甚，自己做调查也就算了，还将结果发表出来画在墙上。让人想起旧小说常出现的情节，两将交锋，互相骂战，一方会怒斥另一方，无名鼠辈，我看你是插标卖首。小偷公然在居民家门前圈点谋划，似乎是没将主人家放到眼里，当住户是俎上之肉，伸手可取似的。是可忍，熟不可忍。不过小偷踪影难寻，你恨得牙根痒痒，却不一定拿他有什么办法。好象一个人和空气作战，每一拳都落不到实处，有劲使不出来。
　　
　　话说回来，小偷怎样可恨先不管。从上面的事例看，这样认真的踩点，足证做小偷也并不是轻松随意的工作。为了获得第一手资料，他们要披星戴月，夜夜难眠，深入实地，认真观察。对于数据再细致的加以比较，核实，统计，分析，最后得出结果...这好象是在说学术研究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大概意思是说小偷的工作也可以很严谨很认真很系统，象学术一样去做。我们拿小偷当对手，小偷可未必这样看。在他们眼里，我们可能只是行货。或者不过是他们社会调查中的研究样本。
　　
　　小偷一行也有高手，也有精英，也有天才。当然也有蹩脚的。有个故事说，一个小偷去偷东西，看到有好酒，就自斟自酌了几杯。微有醉意，躺在床上想歇一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主人回来，将小偷逮个正着。这位仁兄很有六朝名士的风范，只可惜将东山高卧的典故用错了地方。我小时侯，院里一群孩子在一起玩。一个岁数大一些的做头儿。游玩的项目之一就是去路边看小人书。那时经常有小人书摊，一块塑料布往地面一铺，摆上许多小人书。递给看摊的老头五分钱，就可以蹲在地上看完一本书。有一天，我们的头儿觉得在那儿翻看不过瘾，动了偷的心思。于是做计划，准备去偷几本回来。我不大情愿，又怕被抓住，所以临行前说我不想去。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他们是不是成功了，但从那以后，我就一直为自己的怯懦而惭愧。看来我真的不是做小偷的料。小偷也并不容易做，除了胆大心细之外，还需要熟悉社会行情和各种面孔。他们比一般人更了解社会的隐情。好的小偷大概都可以做一个社会批评家。上面这个例子，是我和这个行当接触最近的一次，还是偷盗未遂，真是人生的失败。我回顾生活中的许多挫折，似乎也与这次经历有关，那就是，做事不够决断，该出手时不能及时出手。可能是做小偷未成，不免留下了心理后遗症的缘故罢。
　　
　　大概任何一个行当都有道和技两个层面。小偷也可以总结出许多系统的理论来。读书做学问或许也可以从中借鉴一二。我读书一向糊涂，一般是读过就忘。再加上记忆力不好，所以常常是别人说起什么书什么人，我记得明明以前读过，但偏偏就是想不起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近几年才稍稍感悟，开始常做一些读书笔记，并且定期翻看。头脑里一些事实和线索才理顺了些。小偷喜欢在人多的地方活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锁定一个目标就跟踪上去，直到得手。作案的对象多是偶然的发现。读书也常有这样的情形。许多大学问家平时也是广泛浏览，杂学旁收，发现感兴趣的人物事件，再顺藤摸瓜，专门提取出来研究。比如周作人先生对于读书门径，曾经有这样的话，“恐怕其实有些是偶然碰着的吧。即如蒋子潇，我在看见《游艺录》以前，简直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父师的教训向来只说周程张朱，便是我爱杂览，不但道咸后的文章，即使今人著作里，也不曾告诉我蒋子潇的名字，我之因《游艺录》而爱好他，再去找《七经楼文》与《春晖阁诗》来读，想起来真是偶然。可是不料偶然又偶然，我在中国文人中又找出俞理初，袁中郎，李卓吾来，大抵是同样的机缘……”。我有时想，小偷发现一条大鱼时，快乐恐怕不亚于文人读书心有会意，豁然开朗时的感觉。
　　
　　小偷如果是入室盗窃，之前先要调查研究，将每户作为样本，圈圈点点，比较勘测之后，才确定作案对象。这种脚踏实地的精神与学术研究很相似。杨振宁先生曾经说：“科学是研究事实的，可是事实非常之多。并不是每个事实都有特别的研究价值。这里面需要选择取舍，问哪一个东西值得研究，还要问哪些不同的研究成果应该综合起来，从中提炼出新的想法”。国学大家如陈寅恪，钱锺书等，在阅读的时候都特别注意圈点眉批，搜集材料。钱的《管锥编》应该得益于他的五麻袋的笔记。
　　
　　传统文化中常有一些很鲜活的比喻。比如“治大国如烹小鲜”，很巧妙地将厨师和政治两个完全不同的职业联系在一起。秦末的陈平做社宰时，给乡里人分肉分得很公平。于是感叹说若让我治理天下，也会如这块肉一般。他后来果然贵为汉朝丞相。小偷和做学问有如此多的相通之处，大概一个优秀的小偷也可以自负地说，如果我治学问，亦可当个教授博导。反过来，做学问也可从小偷的行当中借鉴一些方法。只是应该适可而止。如果在圈点之后，直接请了个搬家公司，大段文章搬到自己著作中，且不标明引用。那和小偷真是道也相似，技也相同，真正和光同尘，不分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