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为什么写不出古代那样流传千古的诗歌?
纯文学,就是文字的形式主义。诗歌得先玩技术,再玩艺术。
我初学诗日,但欲工藻绘;中年始少悟,渐若窥宏大。
你先得有“工藻绘”的技术,再讨论什么“窥宏大”的艺术。
技术与艺术的融合,才成就了古代那些流传千古的好诗作。古代诗作的巅峰在哪里?就是唐朝,而且还不是整个唐朝,只是安史之乱前的那个盛唐。
就这几十年,什么李白、杜甫、王维这些恒星级人物全出现了。唐朝的诗人,随便拉出一个到别的朝代,都是最闪亮的明星。而盛唐的这些诗人,随便拉出来一个到其他时代,也是最闪亮的明星。
所以,能不能写出名垂千古的诗歌,得看是不是有亮瞎众人眼的恒星级诗人。而这种诗人是怎么造就的?都是时代造就的。没有了那个时代,你就别想出什么恒星级的诗人。而没有这种诗人,自然不会有盛唐水准的诗歌现世。
记住一句话:你来自传承。诗人也来自传承,诗歌也来自传承。盛唐诗歌的传承在哪里?就是汉乐府诗。粗暴地说是抄,含蓄地说是模仿。看李白的这首《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然后,你在看比李白年长的齐浣的《长门怨》中的最后两句:
将心寄明月,流影入君怀。
齐浣的《长门怨》就是在模仿乐府诗。模仿或抄袭是分层级的,初级仿其血肉、中级仿其结构、高级仿其灵魂。你以为唐朝诗人能在哪个层级?看一下曹植《怨诗行》里的这句:
愿作东北风,吹我入君怀。
然后,你把李白的“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齐浣的“将心寄明月,流影入君怀”,以及曹植的“愿作东北风,吹我入君怀”放在一起。这抄得多有层次感。而且,基本上就相当于最底层级的抄其血肉了。
但是,唐诗为什么超越了乐府诗而成为不可逾越的巅峰呢?
乐府诗过于质朴。乐府诗的时代,文字的形式主义还没有登峰造极,古汉语的表达还没有穷尽极限,特别是对音律的研究水准还不成熟。而这些基础的技术要求,在唐朝全都具备了。于是,乐府诗纯朴、六朝文华丽,取其纯朴、去其华丽,兼大唐的文学技术,终成唐诗辉煌。
所以,唐诗实现了等级提高,或者说飞跃,达到了空前这个地步。但,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总得死在沙滩上吧。这就是一般成语典故的智慧水平,用在古汉语和诗歌这个领域,就没这事。前浪会一直浪,而后浪却必须死。
还是,那句话:你来自传承。
宋朝人玩词、元朝人玩曲、明清玩小说,但这些人肯定也玩诗歌。而但凡玩诗歌,他们也得抄。因为大家都要来自传承。那么,宋及宋以后的传承在哪里?只能是唐诗,不可能越过唐诗去抄乐府诗。这是时代的宿命。关键是你要抄袭、你要模仿,总得抄第一名吧。而唐诗就是第一名。
原因是什么呢?
在唐朝,古汉语的表达已经逼近极限。语言都已经到极限了,你的文字形式主义还怎么玩?古汉语的一个特点就是表意不精准、自带模糊性。而这恰恰为文字的形式主义带来了一种美感。以后,特别是宋儒进入思辨层面,这种不精准就成了表达的障碍。所以,大家已经开始向着精准化和丰富化发展语言了。你去读朱熹和王阳明的文章,就能发现这种变化。特别是王阳明,说的话已经算是古白话了。没办法,为了表达精准、表意丰富,就得往这个方向走。
还有很多的诗歌意象,你根本就加入不到古汉语里。强行加入,跟强奸没啥区别。古代有高楼的意象,你现代非要整个轮船的意象,那就怎么读怎么别扭。如黄遵宪的《今别离》:虽有万钧柁,动如绕指柔。巨型轮船有万钧之重,而舵手却可以轻易操弄。然后,你觉得这种诗作能流传千古吗?意象是新意象、风格是旧风格,混搭起来就是怎么混搭怎么不美。
所以,我们该放弃就放弃吧。唐诗就是巅峰,不仅空前而且绝后。后人也别在这上面死命折腾了。唐朝人给我们提供了足够的表达方式和社交货币,拿过来就能用。吟诗作赋,咱就直接把李白杜甫的诗歌拿过来用就行了。附庸风雅足够,表达情怀也够,你非要照着模仿,就只能是模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