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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 《思考，快与慢》：一本有用的学术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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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快与慢》非常值得一读，作者丹尼尔-卡尼曼是一位心理学家，却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仅这个因素就够吸引人了。这本书是世界级的畅销书，至今还排在各种图书排行榜的前列，但卡尼曼却常向朋友抱怨此事：他只写过这一本学术论著（卡尼曼主要的成果是论文），结果却成了畅销书。从中可见这本学术书其实还挺亲民的，比较好读。

《思考，快与慢》是一部关于人类思维方式的著作，卡尼曼教授发现人类思维体现出两个特点，一个是由本能驱动的快思维，一个是由理性驱动的慢思维，人的大脑中并没有说哪一部分负责快思维，哪一部分负责慢思维，但实验表明，思维活动确实体现出这两种特点。人们往往高估了自己的理性，而心理学实验表明，人类的本能、欲望等因素对思考有着极大影响，人们自以为通过理性判断得出的结论，实际上受到本能快思维的影响非常大。

书中有一个给我印象特别深的实验案例。学者跟踪记录了以色列轻罪法庭法官判定交通违法案件的过程，这种轻罪案件非常简单，由法官独自审理，很快就能做出判决。记录显示，法官们在没吃早饭的情况下判决有罪率明显大于吃过早饭的时候。我相信法官们会对这个观察结果大为惊讶，我也是做法律工作的，法律从业者往往自视非常客观理性，谁也想不到堂堂法官会如此受本能的影响。

书里的实验案例非常多，这也是这本学术书读起来津津有味的原因。再举几个有意思的：

比如你今晚打算去看演唱会，场景一：你买好了两百元一张的票，结果临出发发现票找不到了，你会再去现场买一张吗？场景二：你没有提前买票，但兜里准备了两百元现金，临出发发现现金找不到了，你会再去现场买一张吗？

这两个场景其实没有区别，本质上都是两百元钱的事。但第一个场景下多数人会选择不再去了，第二个场景下多数人则会选择仍去现场买票。作者把这种现象称为“心理账户”，同样是两百元钱，人们却在心里把它们放在不同的“账户”，从而体现出的态度也不同。

再比如股票市场上有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当人们要卖股票的时候，一般都是卖盈利的，留下亏损的。但实际上正在盈利的股票往往是强势的，亏损的则是弱势股，更加理性的做法其实是卖亏损的留盈利的。作者把这种现象称为“沉没成本”，人们对已经投入的成本会舍不得放弃，即使这可能导致更大的损失。

还有，相对于比例，人们天然对数字更敏感，这叫做“比例偏见”。如果一个律师想要引起法官对DNA证据的怀疑，他不该说“DNA不匹配的概率是0.1%”，而应该说“1000起死刑案件中就会有一起案件的DNA会出现不匹配”，这样更容易引起法官对DNA证据的疑虑。当然，作为检察官，就应该反过来说了。

前面举的都是书中最简单的例子，还有不少比较烧脑的，要绕一些逻辑弯子，就不在这个小文章里引用了。但这些烧脑案例如果读进去了，实际上是更精彩的，它们都挑战人们的常识，让人看完不免恍然大悟的发出“哦”的一声，作者主要的学术贡献也是从这些案例中总结出来的。

从这短短几个例子，我们大致可以看出为什么一个心理学家能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显然，他的这些研究结果对人们判断和决策过程做出了新颖且很有说服力的解释。实际上，自从卡尼曼的研究成果从1960年代陆续发表之后，不论在商业领域还是国家公共政策领域，都有很多对他的成果吸收借鉴的例子，他的理论成为了行为经济学非常重要的支撑。（卡尼曼关于判断与决策机制的研究是和另一位心理学家阿莫斯-特沃斯基共同做出的，可惜阿莫斯去世早，没有得到诺贝尔奖，所以更准确的说是“他们的理论”）

这就是这本书的另一个特点，就是有用。一般学术书理论性比较强，读者很难从中得到指导实践的东西，这本书则不然，一些企业利用它的理论改进了商业模式，一些国家利用它改进了公共政策，而每一位读过它的人也都会有所收获，至少会对自己平时的判断和决策产生一些警惕，因为作者还指出了一个二八定律——在一个群体中，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认为自己属于最重要的前百分之二十，这个实验在任何国家、任何类型的群体中做，都屡试不爽。人类总是倾向于乐观和高估自己，或许这是进化的结果吧。

为什么这样一本大部头的学术书会那么有用？从作者在书中只鳞片抓透露的人生经历或可窥一斑。

卡尼曼教授是犹太人，他的童年在欧洲度过，一直随着家人躲避纳粹抓捕，最终成功的活下来了。后来他随着家人来到以色列，并在以色列的希伯来大学取得心理学和数学学士学位。

以色列是一个伴随战争建立的国家，全民都要服义务兵役，卡尼曼21岁就曾参军，供职于心理学部门，负责整个以色列军队的心理评估工作，他上面就是心理部门的大boss了。这听上去让人目瞪口呆，但卡尼曼说当时这种情况非常多，谁也没觉得让一个21岁的大学生做这么重要的工作有什么不妥，因为这个国家正在战火中建立，什么都是新的，没有任何可以借鉴的经验，人才奇缺，每个公民都要发挥自己的作用。

卡尼曼说自己硬着头皮开发了一套心理评估量表，指导和自己一般大或年纪更大的战友们对新入伍的士兵做心理测评，判断出谁适合什么兵种，谁更有成为军官的潜力，等等。在之后的跟踪评估中，他发现测评结果一塌糊涂，根本没有指导意义。卡尼曼对此进行了深入思考，并意识到这是因为测评人在测评中加入了过多主观意志，也就是本能驱动的快思维占据了优势。卡尼曼又依据统计学原理创建了一套更客观的量表，并尽量限制测评人的主观因素，结果出人意料的好。

美国军队曾专门研究，为什么同样的飞机，同样的训练，以色列的飞行员总体水平明显比美国飞行员水平高？以色列军队的心理测评和辅导被认为是重要因素，从此，世界各国军队都开始重视心理部门的建设。

部队的经历是卡尼曼最终创立自己学说的重要因素。我觉得一部学术著作之所以那么有用，跟作者在以色列的经历是息息相关的。以色列是在炮火中诞生，并伴随炮火成长的国家，人们每天都面临着要解决各种各样紧迫的问题，因此，以色列的学术研究大概也是特别的现实导向、问题导向。今天，以色列是排名世界前列的创新国家，这或许就是这一传统的延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