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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格
那个时候，人们惊讶于那么广袤的土地竟然也能被血浸红，后来的核算中几乎每平方米土地都含着一具断肢枯骨！他们死了……肌肉萎缩，眼球干瘪，身体腐败，最后慢慢剩下骨骼，散落、风化，和其他会存在也会消逝的东西一样，最终化为虚无。他们死了，不论是日耳曼还是斯拉夫。
高大强壮的斯拉夫人守着他松木搭建的简陋哨塔。这里处于绵延的山脉尽头，山和北方的其他山一样布满仿佛在保卫自己般的针叶树。站在高处可以望到西方的平原，一条铺展开的缎子一样的河不紧不慢的流过，冬天河水会封冻夏天淌的也不快，就和山脊哨塔里的斯拉夫人一样静默的守候着，每天黄昏和黎明这片平原都会被阳光渲染称斯拉夫人头发一样的淡金色，他非常、非常喜欢这样的景致。
斯拉夫人也不是一开始就在这里，一两年前的战争初期他还在莫斯科、斯大林格勒和其他那些战场或者变成战场的城市乡村里握着他的破枪狠狠的揍德国佬的长鼻子，靠这他获得了不少奖章和荣耀，足够每个酒馆里都有人为他付伏特加钱来“讲些故事”，让他从“士兵同志”变成“指挥官同志”。可是幸运或者不幸的，在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反攻的时候他那条破枪给他惹了个大麻烦，谁能想到在冰天雪地的北方枪管也能这么烫，散热片失灵的钢管让他的搜咐答手变成了煎蛋，不懂幽默的斯拉夫人在后方的医院里对医生这么调侃。拿不了枪的战士在东线的修罗场上等同上桌的熟羊排，本以为会还能在前线打杂做炮灰的斯拉夫人被一纸调令扔到了这个鬼地方。他的姐妹们都还在战斗，他却只能呆在这里带着一小队人马监视所谓的“通往欧洲的咽喉”，斯拉夫人很希望，不，非常希望能有谁能狠狠的扼住这个咽喉，然后掐死它。
斯拉夫人本应该住在哨塔底下那座一个坐半是深坑半是木屋的建筑里，据说这样可以防止被西边飞过来的铁鸟发现，可是建造这坐木屋的蠢蛋完全没有想过冬天可以压垮巨树的积雪和春天解冻的泥浆。所以通常斯拉夫人还是呆在他的哨塔上，开始的小半年里他花费了很多时间来让这个四处漏风的木鸟笼可以稍微舒适一点，反正当时他面前的平原安静的就和熟睡的孩子没什么两样，根本不用费神理睬。他的努力还是卓有成效的，现在在他的哨塔里甚至还有一个拿铁桶改造的火炉，如果有甜菜他甚至可以为自己熬一锅浓浓的红菜汤。每两个月他的手下来送一次食物，通常是咯牙难咽的小麦粉面包、土豆和盐，偶尔有些其他的蔬菜，喝水有冰雪，想吃肉就得自己猎，还好斯拉夫人的手指比起一年前灵活了不少，山里的动物还是和往年一样该有多少就有多少。毕竟被战争影响的只有人类。唯一的问题是陪伴他的除了一本妹妹留下来的翻的掉页的旧乐谱就是每天啄木鸟啄树干的嘟嘟声。
秋天，斯拉夫人在砍柴的时候几片阴影像是飞鸟掉落的羽毛一样从西边在他头顶上掠过，他认出那就是当时秃鹫一样盘旋在斯大林格勒阴沉天空下的德国飞机，或许是叫斯图卡或者别的什么。他把这个消息报送上去却只得到继续坚守的命令，不能不说这让斯拉夫人有点失望。
后来到了快入冬的时候，在第一场暴风雪到来之前，面前的平原零零散散的有向西移动的德国军队，先是整齐的队伍有序的撤走，然后队伍越来越稀疏，偶尔也会有红军战士们乌拉的喊声越过平原传来，斯拉夫人穷极无聊的时候会站在哨塔的松木栏杆上看着远方似乎在翻卷的带来暴风雪的云朵。然后有一天，他和平常一样站在栏杆上向下望去，不经意的瞥到脚下的林子里一小笔蓝简绝色闪过，他想起了以前他的姐妹在绘画时把袖口上的普鲁士蓝蹭到了没干的亚麻布上。
德国人！
斯拉夫人兴奋的抄起枪，抓着绳梯跃了下去。
后来斯拉夫人看着和他一世慧起挤在哨塔里的日耳曼人，疑惑的想为什么当时没有杀了他，还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把他背上哨塔。斯拉夫人在这片属于他的树林里轻易找到了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而穿着破旧军装的日耳曼人见到斯拉夫人的身影之前就直直的像一节原木一样瘫倒了。现在，这个日耳曼人靠着炉子躺在斯拉夫人的长大衣里，瘦的和一根刺一样，呼吸微弱嘴唇青紫，日光透过墙板的缝隙把长长的睫毛在脸上划出很深的阴影，来自西方被温暖太阳照耀下的人们竟然想要征服这片荒芜的土地，太天真了。斯拉夫人厚重的哼出一个鼻音，日耳曼人整齐地穿着他的普鲁士蓝破军装，是国防军的上校，袖扣稳稳的扣着，枪套里的老卢格明显的被长期精心保养着，胸袋里放着一枚簇新的银质战伤勋章，即使是在森林被层叠的枝叶瓜分无几的阳光里他银色的头发还是在温和地闪光，这头发如果被洗净梳理是不是能闪耀出融银一样的光。斯拉夫人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这家伙八成是个容克，斯拉夫人了解那些该死的、骄傲的、总爱对人指手画脚的老容克，他们净做什么让手下人撤走自己挡子弹的蠢事，还竟然宣称自己是拥有国家的军队，指挥官既然连自己的兵士都保护不了，那就该回符腾堡或者其他什么地方钓鱼做钟表去。这些人只能给混乱的战场增添更多的混乱，战争需要最有效率的杀戮才能更早的结束,这些蠢蛋最不了解的就是这点。在国防军里的容克是比一般的蠢蛋容克更蠢一些的蠢蛋。他们可能不是纳粹，但是比纳粹更忠于那个该死的蠢蛋国家，到死脑筋也不会变得灵便一点。为了防止容克做出什么威胁到自己的事情，斯拉夫人拿开了那把卢格。而且他喜欢卢格，这枪也许式样老了些，但是漂亮顺手，没人不喜欢。也许把这个日耳曼人送走的时候他可以留着这枪。
也不知道多久，银色头发的容克醒了，手指抽动着想探腰上的卢格，似乎意识到什么，手指停了下来。眼睛无力的环视了一圈，看到斯拉夫人。他似乎是认命一样的低下头。
“喂，容克，听得懂俄语吗？”
听到容克这个词，那个日耳曼人眼神恍惚了一下，然后他摇了摇头
“好吧”斯拉夫人指了指胸口，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过两天会有人来送补给，到时候他们会把你带到你该去的地方。”
其实斯拉夫人说不清这个该去的地方是哪儿，在四二年的冬天他见过成千上万被送往西伯利亚的意大利人、日耳曼人和匈牙利人，但没有人再出现过。战争还在继续，他对自己说。
然后斯拉夫人就没话可说了，他本来就是个沉默的人，这一两年来他都快和这座山化为一体了。可在小小的哨塔里连阻挡视线的东西都没有，他决定为自己找点什么事情干，他拿起那本乐谱，其实他根本不识谱，他只是想做点什么。
过了一会他听到低沉的男声从肩膀后面哼唱，他很久没有听到别人的声音了，容克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地哼着一首他没有听过的歌。他转过头发现没有他高的容克伸着脖子努力的想越过他的肩膀看清纸上的音符。斯拉夫人有点尴尬地快速把乐谱塞到容克手里，容克对他笑了一下，露出整齐的牙齿，但是嘴唇还没有并拢容克就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剧烈到连肩膀都不止的抽动，斯拉夫人试图拍拍他的背却被燃烧的瞳孔瞪了回来。
“好吧，好吧，我去做东西，我要吃饭了。”
斯拉夫人这么说，他先把积着水的铁皮罐头放到炉架上，伸手取下墙上的干粮袋，从半瘪的袋子里掏出一块小麦粉面包，掰碎了扔进罐头里，以铁勺搅着。随着水慢慢沸腾，面包变成了面糊，斯拉夫人撒了点干菜和盐在上面，拿军帽裹着手把罐头取下来放到容克面前，他受够热量了。
容克看了他一眼，伸手准备拿罐头但是被罐头边沿烫到了手指，面糊差不多都洒了出来。斯拉夫人看着容克大笑，又被那双眼睛瞪了。
容克把手伸进怀里摸索着，掏出来一块已经化过不止一次的巧克力，他小心翼翼的揭开两层锡纸，塞到斯拉夫人的手里。
晚餐的赔偿？
斯拉夫人接过巧克力，手掌那么大的一块在他僵硬的手指上留下深褐色的油迹，他换了一只手拿它，伸出舌头舔了舔手指。
多久多久多久没有尝过这味道了，上次是不是在莫斯科他长着向日葵的屋门前由他心爱的姐妹塞到嘴里的？不记得了，斯拉夫人素来不喜欢吃甜食，但现在他觉得这味道非常的甜蜜。好不容易才从回忆里走出来的斯拉夫人抬起头看了一眼容克，却发现容克似乎是以一副“你不会第一次吃吧”的轻蔑眼光看着他。斯拉夫人把巧克力扔了回去，拿着铁勺把撒在木板上已经冷掉的面糊挖起来塞到嘴里，非常安静的吃着，和麸皮一起磨碎的小麦粉和泥土没什么区别。清理干净地板的斯拉夫人拉过他的毯子，躺到了门边。不经意之间他似乎看到低着头的容克眼里闪过的某些东西。
夜晚，容克和斯拉夫人一左一右的面朝外躺在火炉边。
斯拉夫人反常的睡的非常沉，直到清晨被容克的咳嗽惊醒。
容克比昨天咳嗽的更加厉害，他侧躺着的身体随着咳嗽不断的抽搐，像只被上了发条的玩具。只是着凉了么？斯拉夫人想，孱弱的家伙！
斯拉夫还有自己的活计要做，烧火的木柴不会自己走到屋门前堆好野兽也不会自己跳到炉子上，而且他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呆多久。没有武器没有向导迷路进来的容克只能继续在森林里迷路，这里虽然看的到平原但是真正距离走出去还有很长的距离。斯拉夫人把卢格塞到大衣口袋里背着自己的枪走了，临走时指着粮袋说“吃的”但他不知道剧烈咳嗽着的容克是不是听到了。
斯拉夫人一直无所事事的在林子里闲逛了大半天，他有点不想回哨塔又有点想回去。但当走近的时候听到容克仿佛濒死般的咳嗽声，他飞快的爬上哨塔，容克还是躺在早上的位置没有离开，只是嗓音变得异常沙哑，气若游丝的咳着。斯拉夫人扶起他，脸色和昨天一样的差，他慢慢倒些水在他嘴里，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解开了容克的衬衣，体温很热，斯拉夫人想起了灼伤自己的枪管，胸口，没问题，再往下，在下腹部竟然有到缝合过的伤口，被弹片或者其他什么撕碎的皮肤发着魅惑的暗红色。
斯拉夫人的拳头狠狠的落在容克身上。
该死的！
伤口感染
斯拉夫人在那些严酷的冬天看着无数的人这样死去，小到被玻璃碎片划伤都能制人死地。而现在他没有止痛剂，没有那些来自美国的药，甚至连足够的食物都没有。
他想起了平时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们是怎么做的。
他放下昏迷的容克，让他平躺在地上，拿起枪。
只要一颗子弹……
暮色沉降的时候，斯拉夫人扶着容克坐起来，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把兔肉和土豆煮的汤慢慢吹凉，他一直是个好猎手。
第二天，第三天，容克似乎恢复了一些。他顺从的靠在斯拉夫人怀里吃他拿单调的材料换着花样做的食物，会拿着谱子沙哑深沉的哼唱，会目送斯拉夫人出去打猎。
他会在正午阳光充足的时候会对着斯拉夫人用颤抖的声音吐出德语铿锵的音节，斯拉夫人似乎从那些声音里听到了远方的牧场田地和容克的生活。虽然斯拉夫人什么也没有听懂，但他会回答他。他说他在莫斯科的家里摆着妹妹画的画，都是些写实的风景画，似乎可以从里面看到很远的天空。他说他爱的向日葵，他在基普的庄园里有很大一片向日葵田，当太阳照上去能反射出一地光华。他说他的姐妹，妹妹美丽任性被他骄纵坏了，姐姐却怎么也不肯好好听他说话，他说他有不少手下但是没有朋友，他说他最拿手的红菜汤，他说等出去了我立即做给你吃，然后他顿住了。
很长很长的沉默
后来容克低声的又开始说着什么，说的非常高兴，激动的几乎又要开始咳嗽。
斯拉夫人宽阔的手掌蒙上了他的眼睛，然后他感觉他迟钝的手指被容克奔涌出的泪水淹没了。
外面战争正在结束，战线在崩溃，四五天之内斯拉夫人手下的士兵就会来补充补给，即使是那么干涩难咽的面包也就要吃完了。冬天已经来到，难道他能把他藏在树林里？那以后呢，离开这林海里的小小哨塔，他能去哪儿，他又能怎么办。
斯拉夫人拿嘴唇接住了他的泪水，侍奉一般的捧着容克的脸，以他最大的温柔吻着他。然后慢慢的解下容克的铁十字徽章，解开他的老制服，用那伤疤纠结的手指抚摸着容克肌肉紧致的胸口，没有把玩，只是怜惜一样的抚摸着。容克又稍稍咳了两下，斯拉夫人知道他强忍着咳嗽。斯拉夫人仿佛也快要哭出来一般的把头埋在容克的胸口，容克炙热的手指摸着他的头发，好像要把斯拉夫人按到自己的身体里。斯拉夫人的头发没有多么柔顺，而容克的手指也一样布满老茧。斯拉夫人把容克裹到毯子里，僵硬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身体，线条坚硬的肩膀和锁骨，平滑的小腹，斯拉夫人小心不触动他的伤口。他解开了容克雕着万字的军用皮带，手指覆上他的分身，温柔缓慢的套弄。斯拉夫人从来不擅长做这种事情，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耐心。虚弱的容克把头靠在斯拉夫人的颈窝里，低低的呻吟，好像在叹息。最后容克只是在斯拉夫人手里释放了寥寥几滴，斯拉夫人悲哀的想他的生命也快被这高热蒸发殆尽了。斯拉夫人吧手指浸在水里湿润，然后伸到容克腿间，润滑那里的褶皱深入手指。容克的呻吟变成了哭泣，他颤抖着臂膀拥着斯拉夫人，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伊万……
第四天，容克还能靠着斯拉夫人坐在栏杆旁断断续续的哼着歌，很吃力的把巧克力掰碎塞到斯拉夫人嘴里，并指着嗓子推脱现在咳嗽的很厉害不能吃甜的东西。
第五天，容克睡了很久，斯拉夫人恐惧的绞着手指等着他，害怕他睡着再也不会醒来，但是他还是醒了，还给了斯拉夫人一个无力但是没心没肺的笑。
第六天，容克只能喝斯拉夫人灌的汤水了，唯一仅剩的一点面包糊吃力的吞咽进去，然后被吐出来。
第七天，斯拉夫人想，不论如何，不论如何明天他一定要带他走，赌上一切也要救活他，然后让他学习自己的语言，对他说话，让他明白。
第八天，天还没亮斯拉夫人就出去打猎了，今天他和容克要吃的饱饱的，这样他才有力气背着容克下山，容克才有力气支撑到山下。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斯拉夫人提着猎物打开门，他是个好猎手。
在逆光里容克靠在墙边举着那把卢格对着自己。
卢格的枪口在那一瞬间无限放大，他只看到那后面的那磨出老茧的手扣动了扳机。
斯拉夫人一直都是个好猎手，子弹穿过容克第三和第四根肋骨之间，干脆利落。胸前只有一个被锥子刺过似的出血点，而背后却是很大的弹孔，黑红色仿佛要凝固般的缓慢的铺展开来。
他忽然想起容克倒下那一瞬间嘴角噙着的笑。
斯拉夫人掰开容克逐渐僵冷的手指，他不知道灼人的高热竟然冷却的这么快。他拿起沾血的卢格，忽然意识到这把枪很轻，虽然他之前拿着这把枪，但是他以前从没拿过卢格，一把枪不应该这么轻，他取出卢格的弹夹。
空的。
斯拉夫人疯了一般的踢打着已经不会做出任何反应的容克的尸体，他也知道他再也不会有回应了。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斯拉夫人为容克修了坐小小的坟墓，用手指当梳子梳理过那银色的头发，他只有雪水，没办法把他的头发梳理的仿佛融银。
他只能把他的卢格塞回它的枪套里，这次里面填满了子弹。
斯拉夫人拿松枝摆出的十字架下那对燃烧的眼睛永远闭起来了。
后来的后来，战争结束了。
斯拉夫人回到那片树林，从前的林间荒地上开始植上了向日葵，头一年，那儿只长出稀稀落落的花朵。后来茂盛了，也只像黑海岸边的城市里那些种在屋前花畦里的装饰花朵。有些地方本来不适合生命生长。
只是那座有了墓碑的小小坟茔上，花朵从未间断过。
斯拉夫人的姐妹，美丽的娜塔莉亚问他那里埋葬着谁的时候，他说没有谁，当姑娘问需不需要为里面的人祈祷的时候，斯拉夫人说
“我的爱，如果他需要。我的祈祷就足够了。”
斯拉夫人看着远方被风裹挟的云层，它们在更远处投下阴影，在那边，越过无数条河流和山脉，是那个人来的地方。
到最后，他都不知道那个有赤色眼睛的容克叫什么。
那个时候，人们惊讶于那么广袤的土地竟然也能被血浸红，后来的核算中几乎每平方米土地都含着一具断肢枯骨！他们死了……肌肉萎缩，眼球干瘪，身体腐败，最后慢慢剩下骨骼，散落、风化，和其他会存在也会消逝的东西一样，最终化为虚无。他们死了，不论是日耳曼还是斯拉夫。
高大强壮的斯拉夫人守着他松木搭建的简陋哨塔。这里处于绵延的山脉尽头，山和北方的其他山一样布满仿佛在保卫自己般的针叶树。站在高处可以望到西方的平原，一条铺展开的缎子一样的河不紧不慢的流过，冬天河水会封冻夏天淌的也不快，就和山脊哨塔里的斯拉夫人一样静默的守候着，每天黄昏和黎明这片平原都会被阳光渲染称斯拉夫人头发一样的淡金色，他非常、非常喜欢这样的景致。
斯拉夫人也不是一开始就在这里，一两年前的战争初期他还在莫斯科、斯大林格勒和其他那些战场或者变成战场的城市乡村里握着他的破枪狠狠的揍德国佬的长鼻子，靠这他获得了不少奖章和荣耀，足够每个酒馆里都有人为他付伏特加钱来“讲些故事”，让他从“士兵同志”变成“指挥官同志”。可是幸运或者不幸的，在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反攻的时候他那条破枪给他惹了个大麻烦，谁能想到在冰天雪地的北方枪管也能这么烫，散热片失灵的钢管让他的搜咐答手变成了煎蛋，不懂幽默的斯拉夫人在后方的医院里对医生这么调侃。拿不了枪的战士在东线的修罗场上等同上桌的熟羊排，本以为会还能在前线打杂做炮灰的斯拉夫人被一纸调令扔到了这个鬼地方。他的姐妹们都还在战斗，他却只能呆在这里带着一小队人马监视所谓的“通往欧洲的咽喉”，斯拉夫人很希望，不，非常希望能有谁能狠狠的扼住这个咽喉，然后掐死它。
斯拉夫人本应该住在哨塔底下那座一个坐半是深坑半是木屋的建筑里，据说这样可以防止被西边飞过来的铁鸟发现，可是建造这坐木屋的蠢蛋完全没有想过冬天可以压垮巨树的积雪和春天解冻的泥浆。所以通常斯拉夫人还是呆在他的哨塔上，开始的小半年里他花费了很多时间来让这个四处漏风的木鸟笼可以稍微舒适一点，反正当时他面前的平原安静的就和熟睡的孩子没什么两样，根本不用费神理睬。他的努力还是卓有成效的，现在在他的哨塔里甚至还有一个拿铁桶改造的火炉，如果有甜菜他甚至可以为自己熬一锅浓浓的红菜汤。每两个月他的手下来送一次食物，通常是咯牙难咽的小麦粉面包、土豆和盐，偶尔有些其他的蔬菜，喝水有冰雪，想吃肉就得自己猎，还好斯拉夫人的手指比起一年前灵活了不少，山里的动物还是和往年一样该有多少就有多少。毕竟被战争影响的只有人类。唯一的问题是陪伴他的除了一本妹妹留下来的翻的掉页的旧乐谱就是每天啄木鸟啄树干的嘟嘟声。
秋天，斯拉夫人在砍柴的时候几片阴影像是飞鸟掉落的羽毛一样从西边在他头顶上掠过，他认出那就是当时秃鹫一样盘旋在斯大林格勒阴沉天空下的德国飞机，或许是叫斯图卡或者别的什么。他把这个消息报送上去却只得到继续坚守的命令，不能不说这让斯拉夫人有点失望。
后来到了快入冬的时候，在第一场暴风雪到来之前，面前的平原零零散散的有向西移动的德国军队，先是整齐的队伍有序的撤走，然后队伍越来越稀疏，偶尔也会有红军战士们乌拉的喊声越过平原传来，斯拉夫人穷极无聊的时候会站在哨塔的松木栏杆上看着远方似乎在翻卷的带来暴风雪的云朵。然后有一天，他和平常一样站在栏杆上向下望去，不经意的瞥到脚下的林子里一小笔蓝简绝色闪过，他想起了以前他的姐妹在绘画时把袖口上的普鲁士蓝蹭到了没干的亚麻布上。
德国人！
斯拉夫人兴奋的抄起枪，抓着绳梯跃了下去。
后来斯拉夫人看着和他一世慧起挤在哨塔里的日耳曼人，疑惑的想为什么当时没有杀了他，还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把他背上哨塔。斯拉夫人在这片属于他的树林里轻易找到了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而穿着破旧军装的日耳曼人见到斯拉夫人的身影之前就直直的像一节原木一样瘫倒了。现在，这个日耳曼人靠着炉子躺在斯拉夫人的长大衣里，瘦的和一根刺一样，呼吸微弱嘴唇青紫，日光透过墙板的缝隙把长长的睫毛在脸上划出很深的阴影，来自西方被温暖太阳照耀下的人们竟然想要征服这片荒芜的土地，太天真了。斯拉夫人厚重的哼出一个鼻音，日耳曼人整齐地穿着他的普鲁士蓝破军装，是国防军的上校，袖扣稳稳的扣着，枪套里的老卢格明显的被长期精心保养着，胸袋里放着一枚簇新的银质战伤勋章，即使是在森林被层叠的枝叶瓜分无几的阳光里他银色的头发还是在温和地闪光，这头发如果被洗净梳理是不是能闪耀出融银一样的光。斯拉夫人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这家伙八成是个容克，斯拉夫人了解那些该死的、骄傲的、总爱对人指手画脚的老容克，他们净做什么让手下人撤走自己挡子弹的蠢事，还竟然宣称自己是拥有国家的军队，指挥官既然连自己的兵士都保护不了，那就该回符腾堡或者其他什么地方钓鱼做钟表去。这些人只能给混乱的战场增添更多的混乱，战争需要最有效率的杀戮才能更早的结束,这些蠢蛋最不了解的就是这点。在国防军里的容克是比一般的蠢蛋容克更蠢一些的蠢蛋。他们可能不是纳粹，但是比纳粹更忠于那个该死的蠢蛋国家，到死脑筋也不会变得灵便一点。为了防止容克做出什么威胁到自己的事情，斯拉夫人拿开了那把卢格。而且他喜欢卢格，这枪也许式样老了些，但是漂亮顺手，没人不喜欢。也许把这个日耳曼人送走的时候他可以留着这枪。
也不知道多久，银色头发的容克醒了，手指抽动着想探腰上的卢格，似乎意识到什么，手指停了下来。眼睛无力的环视了一圈，看到斯拉夫人。他似乎是认命一样的低下头。
“喂，容克，听得懂俄语吗？”
听到容克这个词，那个日耳曼人眼神恍惚了一下，然后他摇了摇头
“好吧”斯拉夫人指了指胸口，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过两天会有人来送补给，到时候他们会把你带到你该去的地方。”
其实斯拉夫人说不清这个该去的地方是哪儿，在四二年的冬天他见过成千上万被送往西伯利亚的意大利人、日耳曼人和匈牙利人，但没有人再出现过。战争还在继续，他对自己说。
然后斯拉夫人就没话可说了，他本来就是个沉默的人，这一两年来他都快和这座山化为一体了。可在小小的哨塔里连阻挡视线的东西都没有，他决定为自己找点什么事情干，他拿起那本乐谱，其实他根本不识谱，他只是想做点什么。
过了一会他听到低沉的男声从肩膀后面哼唱，他很久没有听到别人的声音了，容克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地哼着一首他没有听过的歌。他转过头发现没有他高的容克伸着脖子努力的想越过他的肩膀看清纸上的音符。斯拉夫人有点尴尬地快速把乐谱塞到容克手里，容克对他笑了一下，露出整齐的牙齿，但是嘴唇还没有并拢容克就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剧烈到连肩膀都不止的抽动，斯拉夫人试图拍拍他的背却被燃烧的瞳孔瞪了回来。
“好吧，好吧，我去做东西，我要吃饭了。”
斯拉夫人这么说，他先把积着水的铁皮罐头放到炉架上，伸手取下墙上的干粮袋，从半瘪的袋子里掏出一块小麦粉面包，掰碎了扔进罐头里，以铁勺搅着。随着水慢慢沸腾，面包变成了面糊，斯拉夫人撒了点干菜和盐在上面，拿军帽裹着手把罐头取下来放到容克面前，他受够热量了。
容克看了他一眼，伸手准备拿罐头但是被罐头边沿烫到了手指，面糊差不多都洒了出来。斯拉夫人看着容克大笑，又被那双眼睛瞪了。
容克把手伸进怀里摸索着，掏出来一块已经化过不止一次的巧克力，他小心翼翼的揭开两层锡纸，塞到斯拉夫人的手里。
晚餐的赔偿？
斯拉夫人接过巧克力，手掌那么大的一块在他僵硬的手指上留下深褐色的油迹，他换了一只手拿它，伸出舌头舔了舔手指。
多久多久多久没有尝过这味道了，上次是不是在莫斯科他长着向日葵的屋门前由他心爱的姐妹塞到嘴里的？不记得了，斯拉夫人素来不喜欢吃甜食，但现在他觉得这味道非常的甜蜜。好不容易才从回忆里走出来的斯拉夫人抬起头看了一眼容克，却发现容克似乎是以一副“你不会第一次吃吧”的轻蔑眼光看着他。斯拉夫人把巧克力扔了回去，拿着铁勺把撒在木板上已经冷掉的面糊挖起来塞到嘴里，非常安静的吃着，和麸皮一起磨碎的小麦粉和泥土没什么区别。清理干净地板的斯拉夫人拉过他的毯子，躺到了门边。不经意之间他似乎看到低着头的容克眼里闪过的某些东西。
夜晚，容克和斯拉夫人一左一右的面朝外躺在火炉边。
斯拉夫人反常的睡的非常沉，直到清晨被容克的咳嗽惊醒。
容克比昨天咳嗽的更加厉害，他侧躺着的身体随着咳嗽不断的抽搐，像只被上了发条的玩具。只是着凉了么？斯拉夫人想，孱弱的家伙！
斯拉夫还有自己的活计要做，烧火的木柴不会自己走到屋门前堆好野兽也不会自己跳到炉子上，而且他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呆多久。没有武器没有向导迷路进来的容克只能继续在森林里迷路，这里虽然看的到平原但是真正距离走出去还有很长的距离。斯拉夫人把卢格塞到大衣口袋里背着自己的枪走了，临走时指着粮袋说“吃的”但他不知道剧烈咳嗽着的容克是不是听到了。
斯拉夫人一直无所事事的在林子里闲逛了大半天，他有点不想回哨塔又有点想回去。但当走近的时候听到容克仿佛濒死般的咳嗽声，他飞快的爬上哨塔，容克还是躺在早上的位置没有离开，只是嗓音变得异常沙哑，气若游丝的咳着。斯拉夫人扶起他，脸色和昨天一样的差，他慢慢倒些水在他嘴里，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解开了容克的衬衣，体温很热，斯拉夫人想起了灼伤自己的枪管，胸口，没问题，再往下，在下腹部竟然有到缝合过的伤口，被弹片或者其他什么撕碎的皮肤发着魅惑的暗红色。
斯拉夫人的拳头狠狠的落在容克身上。
该死的！
伤口感染
斯拉夫人在那些严酷的冬天看着无数的人这样死去，小到被玻璃碎片划伤都能制人死地。而现在他没有止痛剂，没有那些来自美国的药，甚至连足够的食物都没有。
他想起了平时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们是怎么做的。
他放下昏迷的容克，让他平躺在地上，拿起枪。
只要一颗子弹……
暮色沉降的时候，斯拉夫人扶着容克坐起来，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把兔肉和土豆煮的汤慢慢吹凉，他一直是个好猎手。
第二天，第三天，容克似乎恢复了一些。他顺从的靠在斯拉夫人怀里吃他拿单调的材料换着花样做的食物，会拿着谱子沙哑深沉的哼唱，会目送斯拉夫人出去打猎。
他会在正午阳光充足的时候会对着斯拉夫人用颤抖的声音吐出德语铿锵的音节，斯拉夫人似乎从那些声音里听到了远方的牧场田地和容克的生活。虽然斯拉夫人什么也没有听懂，但他会回答他。他说他在莫斯科的家里摆着妹妹画的画，都是些写实的风景画，似乎可以从里面看到很远的天空。他说他爱的向日葵，他在基普的庄园里有很大一片向日葵田，当太阳照上去能反射出一地光华。他说他的姐妹，妹妹美丽任性被他骄纵坏了，姐姐却怎么也不肯好好听他说话，他说他有不少手下但是没有朋友，他说他最拿手的红菜汤，他说等出去了我立即做给你吃，然后他顿住了。
很长很长的沉默
后来容克低声的又开始说着什么，说的非常高兴，激动的几乎又要开始咳嗽。
斯拉夫人宽阔的手掌蒙上了他的眼睛，然后他感觉他迟钝的手指被容克奔涌出的泪水淹没了。
外面战争正在结束，战线在崩溃，四五天之内斯拉夫人手下的士兵就会来补充补给，即使是那么干涩难咽的面包也就要吃完了。冬天已经来到，难道他能把他藏在树林里？那以后呢，离开这林海里的小小哨塔，他能去哪儿，他又能怎么办。
斯拉夫人拿嘴唇接住了他的泪水，侍奉一般的捧着容克的脸，以他最大的温柔吻着他。然后慢慢的解下容克的铁十字徽章，解开他的老制服，用那伤疤纠结的手指抚摸着容克肌肉紧致的胸口，没有把玩，只是怜惜一样的抚摸着。容克又稍稍咳了两下，斯拉夫人知道他强忍着咳嗽。斯拉夫人仿佛也快要哭出来一般的把头埋在容克的胸口，容克炙热的手指摸着他的头发，好像要把斯拉夫人按到自己的身体里。斯拉夫人的头发没有多么柔顺，而容克的手指也一样布满老茧。斯拉夫人把容克裹到毯子里，僵硬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身体，线条坚硬的肩膀和锁骨，平滑的小腹，斯拉夫人小心不触动他的伤口。他解开了容克雕着万字的军用皮带，手指覆上他的分身，温柔缓慢的套弄。斯拉夫人从来不擅长做这种事情，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耐心。虚弱的容克把头靠在斯拉夫人的颈窝里，低低的呻吟，好像在叹息。最后容克只是在斯拉夫人手里释放了寥寥几滴，斯拉夫人悲哀的想他的生命也快被这高热蒸发殆尽了。斯拉夫人吧手指浸在水里湿润，然后伸到容克腿间，润滑那里的褶皱深入手指。容克的呻吟变成了哭泣，他颤抖着臂膀拥着斯拉夫人，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伊万……
第四天，容克还能靠着斯拉夫人坐在栏杆旁断断续续的哼着歌，很吃力的把巧克力掰碎塞到斯拉夫人嘴里，并指着嗓子推脱现在咳嗽的很厉害不能吃甜的东西。
第五天，容克睡了很久，斯拉夫人恐惧的绞着手指等着他，害怕他睡着再也不会醒来，但是他还是醒了，还给了斯拉夫人一个无力但是没心没肺的笑。
第六天，容克只能喝斯拉夫人灌的汤水了，唯一仅剩的一点面包糊吃力的吞咽进去，然后被吐出来。
第七天，斯拉夫人想，不论如何，不论如何明天他一定要带他走，赌上一切也要救活他，然后让他学习自己的语言，对他说话，让他明白。
第八天，天还没亮斯拉夫人就出去打猎了，今天他和容克要吃的饱饱的，这样他才有力气背着容克下山，容克才有力气支撑到山下。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斯拉夫人提着猎物打开门，他是个好猎手。
在逆光里容克靠在墙边举着那把卢格对着自己。
卢格的枪口在那一瞬间无限放大，他只看到那后面的那磨出老茧的手扣动了扳机。
斯拉夫人一直都是个好猎手，子弹穿过容克第三和第四根肋骨之间，干脆利落。胸前只有一个被锥子刺过似的出血点，而背后却是很大的弹孔，黑红色仿佛要凝固般的缓慢的铺展开来。
他忽然想起容克倒下那一瞬间嘴角噙着的笑。
斯拉夫人掰开容克逐渐僵冷的手指，他不知道灼人的高热竟然冷却的这么快。他拿起沾血的卢格，忽然意识到这把枪很轻，虽然他之前拿着这把枪，但是他以前从没拿过卢格，一把枪不应该这么轻，他取出卢格的弹夹。
空的。
斯拉夫人疯了一般的踢打着已经不会做出任何反应的容克的尸体，他也知道他再也不会有回应了。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斯拉夫人为容克修了坐小小的坟墓，用手指当梳子梳理过那银色的头发，他只有雪水，没办法把他的头发梳理的仿佛融银。
他只能把他的卢格塞回它的枪套里，这次里面填满了子弹。
斯拉夫人拿松枝摆出的十字架下那对燃烧的眼睛永远闭起来了。
后来的后来，战争结束了。
斯拉夫人回到那片树林，从前的林间荒地上开始植上了向日葵，头一年，那儿只长出稀稀落落的花朵。后来茂盛了，也只像黑海岸边的城市里那些种在屋前花畦里的装饰花朵。有些地方本来不适合生命生长。
只是那座有了墓碑的小小坟茔上，花朵从未间断过。
斯拉夫人的姐妹，美丽的娜塔莉亚问他那里埋葬着谁的时候，他说没有谁，当姑娘问需不需要为里面的人祈祷的时候，斯拉夫人说
“我的爱，如果他需要。我的祈祷就足够了。”
斯拉夫人看着远方被风裹挟的云层，它们在更远处投下阴影，在那边，越过无数条河流和山脉，是那个人来的地方。
到最后，他都不知道那个有赤色眼睛的容克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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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示好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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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邮箱呢，我发给你呀，望加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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