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朝虎 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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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6-03 · TA获得超过177个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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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朝虎 常山县广播电视局记者. 政协第六届常山县委员会委员,1967年出生在常山天马镇的马朝虎自小爱好文学,中学毕业后,被常山棉纺厂召为机修工。业余时间,他几乎都用在发奋苦读和挑灯创作上。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他考进了常山电视台,扎实的功底加上勤奋努力,他不仅在新闻岗位上连年有佳作,而且创作的文学作品不断在《南方周末》、《北京文学》等全国报刊上发表。其中散文《微笑如花》2001年被上海教育出版社(九年级下)的《时文阅读》选中;2004年5月,散文《水》被选入全国苏教版课程标准小学语文教科书(五下);同年11月,小说《丑娘》也被《现代语文》初中版十一期选入。作品《美丽的裙子》(随笔)入选苏教版高中语文教材。
马朝虎自述
我娘从小就很不幸。
因为家里兄弟姐妹多,她不光没能上学,而且很小就帮着父母做农活了。我娘的右脚是她12岁那年上山砍柴时摔断的,由于家里拿不出钱,没能得到及时治疗,落下了一辈子的残疾。她拖着一条残腿,苦做苦撑着,成年之后,娘的身体依然瘦小单薄,加上鼻子眼睛长得不是很端庄,大家都叫她“丑女”,岁数很大了还没人上门提亲。
我娘那几个兄弟姐妹另立门户后就开始嫌弃她了,把她当做个累赘。娘很伤心,在父母坟墓前痛哭了一场后,搬进了一间人家不住的破草房。我
爹和我娘同在一个村子,出身富农家庭,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他自卑,别人也看不起他,日子长了,就成了一个只知道干活而很少说话的闷葫芦,几乎是一个被人遗忘的人。
同病相怜,他俩慢慢走到了一起。在娘28岁和爹33岁那年,他们把两床被子一合,算是成亲了。
第二年春天我来到人世。娘非常高兴、十分骄傲,她整天抱着我在村子里走来走去,好让别人来看她的儿子。从此大家又改口叫她“丑娘”。虽然我长得鼻眼端正、四肢健全,但别人还是看不起我娘。
我一点都没有觉得娘丑,倒认为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娘给我做最好吃的东西,给我穿最漂亮的衣服,夏夜摇着蒲扇给我驱蚊扇凉,冬天给我暖被窝,搂着我睡觉。娘待我好我也对她亲,跟她说笑,扑在她怀里撒娇,亲吻她的黑脸,漏风的屋子里时常传出我们的笑声。我爹对这样的生活非常满意,晚上关上门后,他还会给我们唱几曲戏文。
知道娘长得丑是我9岁那年。那年,爹和娘商量要把我送到学校里去上学,为了给我凑足学费,娘养了几只大母鸡生鸡蛋换钱。一天,大母鸡跑进隔壁王家的菜地里,王家的女人发现后,把我家大母鸡活活打死了。娘很生气,去论理,还要她赔。可王家的女人一点儿也不把我娘放在眼里,冷笑着讽刺娘:“你这个丑八怪,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得啥模样,还敢和我吵……”
围观的人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娘招架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叫起来。这反而又招来了一阵大笑。
我正好从外面回来,看到这一场面,觉得这样满地打滚很没出息,再认真仔细地打量娘,觉得她真的很丑,于是我流着眼泪跑开了。
这以后,娘依旧待我好,但我对她不亲了,她要像以往那样来搂我抱我,我就泥鳅似的躲开,即使她去赶集,我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我躲她哩,我还怨她哩,怨她为什么长得这么丑,让我也跟着丢人,被人瞧不起。在外面,我只说爹,从来不说娘,路上碰到她,就远远地躲开,如果实在躲不了,就埋着头跑过去,任她追在后面怎么叫我也不理睬。娘后来知道了我的心思,在家里偷偷抹了一天眼泪。
在本村的小学里念书,同学们对我的家庭都知根知底的,我也就经常成为他们取笑的对象,他们经常唱着自编的小曲来逗弄我:“拐子拐,拐子老公是白菜;瘸子瘸,瘸子一家儿孙绝……”
有时候我装着什么也没有听见,不去理睬他们。有时候,我会冲上去跟他们打架,拼个你死我活。明的搞不过他们,我就来暗的,晚上趁着风高月黑,用石头砸他们家的瓦,然后等着下雨天看热闹。
为了换一个新环境,特别是不让人知道我有一个丑娘,我哭闹着让爹给我转学。爹知道我在原来的学校里过得不好,求奶奶告爷爷,把我送到十多里路远的外村学校。
在新学校里,很多同学都以为我是一个只有爹没有娘的孩子。我到了外村读书,为了不每天来回奔波,也为了不露出我有一个丑娘的马脚,我一定要住校。我有时三天回家一次,有时一星期才回家,吃的米和菜我都是让爹给我送过来的。娘长时间看不到我,心里空落落的,就经常到学校附近打猪草,远远地看我一眼。
我知道以后很生气,有次回家赌气不吃饭,吵着要娘以后不要到学校附近来。娘支支吾吾地答应了。但娘还是经常偷偷摸摸到学校附近去,我只好当没看见她。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有同学开始在班里渲染我有一个瘸腿的丑娘,而我拼命地矢口否认。
那天放学,娘又在学校附近打猪草,同学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地大叫:“瞧,那就是他娘!”
我赶紧说:“别听他胡说,她才不是我娘,我娘到城里走亲戚了。”那同学忽然想出一个点子,他说:“你如果学她的模样走几步路,我们才肯相信你的话。”没办法,我只好学着娘的模样一瘸一瘸地走了几步。娘被这边的吵闹声惊动,扭过头正好看到我的动作。她身子猛地一抖,眼睛里闪着泪光,匆匆地走开了。
那一次我把娘的心给伤透了,她回到家里时眼睛都哭肿了。爹把我捆起来吊在屋梁上,一边用柳枝抽我一边问:“畜生,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我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没过几天,我也找了个理由把那个同学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我十六岁那年考取了县城的重点中学,娘把那张录取通知书紧紧地贴在胸口。之后,她拿着录取通知书走了出去,尽管目不识丁,她还是一边走一边装模作样地看。
有人好奇地问:“你看什么东西?”我娘回答说:“这是我儿子的成绩单,他要上城里念书呢。”别人生气了:“显摆什么,拐子。”有的人还说:“你的儿子又不把你当娘,你还高兴个什么劲。”可娘听了一点也不生气。但
娘的高兴劲很快就过去了,经常独自一人坐在那里为我的学费愁眉不展。因为那年,爹患了胃病,时常痛得下不了地,家里全靠娘一个人撑着。虽然我知道那不菲的学杂费和生活费家里无论如何也是出不起的,但我坚决要求上学,我上学的目的,是考上大学,离开家,离开丑娘。
一天晚上,爹来到我的床前劝我说:“孩子,这学我们上不起,家里穷你也知道,你先在家里帮着做两年农活,等身子骨长结实后到城里打工,村里好多人都过得不错……”
我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在爹一连串的叹气声中,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大声喊:“不让我上学,我就死了算了。”
我娘冲进屋里,一头将爹撞倒在地上,瞪着眼睛说:“谁不让孩子上学,我就和他拼老命。”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娘发这么大的火。
这么闹了之后,我对进城上学已经没有了信心,将读过的书全部烧了,然后天天和几个同伴一起进山抓鸟,下河捉鱼,借此来麻醉自己。
可在开学的前一天,娘把一叠钞票放到我面前,然后退后几步对我说:“明天,让你爹送你去学校吧。”爹开始帮我收拾学习生活用品,娘远远地站在一边,用眼睛偷偷地看我,神情既喜悦又忧伤。
去城里上学,要走十多里路到乡政府才能乘上车。那天,是爹扛着行李陪我一起去的,爹唠唠叨叨地说了许多话,可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走到一半坐下休息时,爹和我都发现了几十步之处躲躲藏藏的娘,爹对我说:“让你娘也一起送送你吧。”我不置可否,爹叹了一口气,朝娘摆了摆手,意思是让她回去。想不到娘还是瘸着腿偷偷地跟了上来。汽车开动时,透过车窗,我看到娘站在一个路口目送我远去。
奇怪的是,家里虽然穷得丁当响,但我从来都没有为学费和生活费发过愁,每个学期,我都能把全部的学杂费一分不少地交到老师手中;每个月,爹都准时地把生活费给我送到学校里来。爹告诉我说,这都是你娘拾破烂换来的钱。在学校里,我和几个城里的同学相处得非常好,为节约开支和腾出时间用来学习,更为了躲开丑娘,我很少回去,遇上星期天,几个要好的同学经常邀请我上他们家玩,他们父母对我也非常热情,请我吃饭,留我住宿。
第一学期放假,从没有下过乡的几个同学一定要到我家做客,体验一下乡村的生活,我犹豫了,却又不好拒绝。
第二天,我带着他们上路了。可想而知,他们是兴奋和喜悦的,却不知道我内心的不安,我在想像他们看到我娘时的种种反应。进了家门,娘正在门口砍柴,看见我和一大班同学涌进来,喜悦的表情一下子就写在了黑黑的脸上。不等娘开口打招呼,我硬着头皮向同学介绍说:“我娘去城里走亲戚了,这是我的表姑。”娘顿时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好一阵子,才冲大家一笑,匆匆地躲进了房间。
几个同学倒真以为我娘是我的表姑,坐在那里就议论开了,问我表姑为什么会瘸了腿,问我表姑为什么会长得这么丑,还建议我说现在科技发达了,等我以后赚了钱无论如何也要带表姑去整容,效果肯定不会错的。正说着,娘走了进来,低着头对我说:“你好好地招待同学吧,表姑回家去了。”
我还假戏真做似的把娘送到门口,说:“表姑你慢走,有空再过来。”娘是在我的同学走了以后才回到了家。上高中二年级的那年暑假,我正在家里复习功课,突然来了两个警察,还没待我回过神来,他们就出示了逮捕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娘带上了警车。
原来,自从我考进高中后,娘整天为我上学的费用忧心忡忡,几块薄田是远远供不起我的,外出打工,像她这样的残疾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于是只好去拾破烂,可还是没有多少收入。人穷志短,娘就在拾破烂的时候,顺手牵羊地拿了一些电线、光缆甚至别人家里的东西拿去换钱。纸包不住火,被发现了。
娘犯偷盗罪被判刑6个月。这么一来,我在村里更加抬不起头了,村里人喜欢嚼舌头,闲来无事,经常围在我们家附近指指点点:“真看不出,一个瘸子还要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那个假期里,我几乎足不出户,无颜见任何人,有时候还在家里发脾气、砸东西。爹打了我一耳光,流着眼泪说:“你娘落到这一步,全都是为了你呀,你还像个人吗?”我
觉得这一耳光打得真痛快、真解气,让我在疼痛中有所清醒。我开始觉得以前自己那样对待亲娘,是不应该的,人常说“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这些年来自己的所作所为,除了娘,没有什么人能够包容和忍受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能接受娘的既丑又瘸,以及她的囚犯身份。我惟一的办法就是逃离,于是,我更加用功读书,一心想考上大学,远走高飞。
半年之后,娘回到家。看上去,头发全白了,身子也比以前要佝偻,我远远地躲着她,她也远远地避着我。
此后,我就不要家里一分钱了,一是为了赌一口气,二来担心爹和娘为了给我筹学费,又做出什么不光彩的事。
口袋里没有了钱,生活就没有了着落,怎么办呢?一个星期日,我茫然地走在大街上,看到一个建筑工地上有许多人在挑砖头,我硬着头皮走了上去,对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说:“我是学生,家里穷,能不能让我在这里打短工?”老板看我一眼,点了点头。到他那里结当天工资的时候,了解到我的实际情况后,他叹了口气,答应我在节假日里去他的工地上做工。
可是做短工的钱依然难以维持我的生活,我突然想起了我们乡下人迫不得已的办法,就是去医院卖血。
我走进医院的血房,等血房里没有别人的时候,我对一直埋着头在写东西的医生说:“医生,我要卖血。”他好像没有听见一样,抬起头问道:“你说什么?”我又将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他朝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你才几岁呀,一个小毛孩来这里胡闹什么,快走快走。”
我不死心,到另外一家医院。这次,我有了经验,当医生问我的年龄时,我告诉他我二十五岁,在他用半信半疑的目光看我的时候,我踮起了双脚,还把胸脯挺起来。
我被准许了。我不知道第一次自己到底卖了多少血,当我口袋里揣着二百四十元钱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感到全身无力,轻飘飘的。
这以后,只要没有了钱,我就去医院卖血。我身上的血就像是取之不尽的水一样。卖过几次血,就跟一名姓林的医生熟悉了,他劝我说:“小伙子,你正在发育,卖血对身体没有好处。”
果然,由于频繁地卖血,我的身体明显差了,经常感到头晕、耳鸣,脸色像一张白纸,上体育课,竟晕倒在地。
那年,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大学。离家的头一天夜里,我一个人跑到村口的河边,流了整整一夜的眼泪。后来爹告诉我,娘也流了一夜的眼泪,娘对爹说,往后,看到我的机会不多了。在外求学的四年里,我只回了两次家,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我看得出娘很高兴,但又不敢亲近我,在我和爹坐灯下说话的时候,她远远地坐在灶头边,偷偷地瞟我一眼,又埋下头烧水。
毕业后,我决定去南方一个县城的新闻单位工作,在即将去报到的日子里,我又回去了一次。
这一次,娘显得特别伤感,她知道我工作以后,回家的次数更少了,好几次,我走到她跟前,想好好地跟她说说话,她都远远地躲开了。
临走前,我突然感觉到自己是那么孤独,也对娘充满了愧疚之情,我在娘面前跪下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叫了一声:“娘——”。
娘和爹都惊呆了,我也被自己的这个动作吓坏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个动作的。
在我们的家乡有这样一个习俗,儿子或女儿在父母面前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并接受父母的一个耳光后,就意味着从此脱离了血肉关系。我立即从地上站起来,但已晚了,娘的一记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我的脸上……打了我之后,娘流着眼泪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家的。我工作后三年没有回家,工作忙只是一个借口,没有脸面回家才是最主要的原因。每次收到爹写来的信,告诉我娘的身体每况愈下,我都要痛哭一场。
前年十月份,我接到一个电话,是爹打来的。这是爹第一次在公用电话亭里给我打来电话。爹哽咽着告诉我说,娘近来老是感到肚子痛,有一次还晕了过去,好多次劝她去医院里检查一下,但娘怕花钱一直不肯去,爹凑足一笔钱带她到医院里检查,结果是胃癌。爹恳求我说:“抽空回来一趟吧,要不,可能再也看不到她了。”
爹的这句话令我肝肠俱裂,
那时我已经找到了女朋友。我女朋友是当地人,家里条件不错,在她和我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后,经常缠着我带她回我的家去看看,对她,我总是瞒着自己的家庭情况,并一再以工作忙来推脱,我之所以这样做,是担心她知道我有这样一个丑娘而嫌弃我。得知娘的病情后,明白娘活着的日子不多时,我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全都告诉了她。她流着泪,狠狠责怪了我一番,还连夜和我一起收拾东西,让我带她一道回家,让娘看看她这个未来的媳妇,好好高兴一下。
行前,考虑到打电话不方便,我就给家里发了一封电报。一 路上,我一直在流泪,她抱着我的头,一次次地劝我。当我们赶到家时,家里只有爹一个人,勾着头坐在昏暗的屋子里。爹说今天早上娘到外县的表婶家走亲戚去了,怎么劝怎么拦都没用。
原来,我发回的电报是娘收到的,她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情,就央求识字的邻居读给她听,邻居告诉他说,你儿子要带女朋友回来看你了,我娘听后神情很紧张,她躲我了。
我立即跑出去打电话给表婶家,问娘在不在,表婶说没见我娘来。握着电话,我的泪水哗哗地往下淌。我明白,娘是在躲我哩,她怕她的丑她的瘸让我丢脸,吓走了我的女朋友。
我在家里等了五天。这五天,娘一直没有出现,也不知道这五天里她是在哪里度过的。
有人说,我娘住在十几里之外邻村的一间空房子里,我赶过去找,没有找到;有人说我娘在县城的街道上拾破烂,我骑了辆自行车转了城里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那次我和女朋友都没见着娘。我没想到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见我娘了。
我结婚的时候,娘没有参加。成家后,不知多少次我让爹和娘来城里住上一阵子,爹例行公事般地来了几次,娘却一次都没有来,我知道娘伤透的心是一时暖不过来的。
去年八月,娘去世了。我赶回去时,娘穿戴上寿衣正要下棺。我跪在她面前,摸着她的脸撕心裂肺地叫:“娘,娘……”
可是已经晚了,娘不能再回答我了。娘出殡时,需要一张遗像,可我翻箱倒柜找了老半天也没有找到。爹眼圈红红的,他说:“甭找了,家里没有娘的照片。”没办法,我只好找了个画师。画师画的像,是做了一番手脚的,虽然比活着的娘好看多了,但我总觉得十分别扭。
娘知道自己丑,从没有照过相,活了一辈子哪,连一张照片都没有。娘,你真的就不留下一点痕迹,不给我一点点想头?
“狗不嫌家穷,子不嫌母丑”,但愿我的故事能让一些人去爱自己的母亲,不然,那种后悔是永远都无法抹去的痛。

《母亲的红绸带》 马朝虎
从我能记事起,我就发现母亲长年大病小痛不断,房间里除了煎药时散发出的淡淡的药味外,还有放各色药丸的瓶瓶罐罐。听着母亲经常发出的叹息呻吟声,看着她日渐衰弱的身体以及被病魔折磨时痛苦的表情,我的心里总是一阵揪痛。
随着天气的逐渐寒冷,母亲的病情又加重了,几乎已不能下床。前些天阳光明媚,母亲躺在床上吩咐我去阁楼上,把几只箱子里的被褥及衣物拿出来晒一晒,以备冬寒时用。我走上了黑暗的阁楼,打开箱子取被褥衣物。翻着翻着,我发现在箱子的最底层,压着一条一丈多长的红绸带和一块方桌大小的红头巾,取出来一看,除了稍有褶皱和散发出刺鼻的樟脑味外,颜色依然鲜艳如新。但我搜索自己的记忆,却从没有见过它们,更不知道它们是作何用场的。当我把红绸带和红头巾拿到母亲床前刚想问一问它们的来历的时候,我看到母亲的眼睛倏地一亮,随后又黯淡了。她忙叫我把它们放回到箱底,说罢,闭上眼睛喘息一般地轻叹了一声。母亲的这一系列表情让我对红绸带和红头巾产生了好奇和疑惑。
中午父亲回来,我向他打听红绸带和红头巾的来历。父亲平时忧郁而又严肃的脸上焕发出难得的神采,眼中流露出一缕温馨柔和的光芒。父亲说,几十年前,豆蔻年华的母亲身体健康、相貌俊秀,是街道上的文艺骨干,经常组织和参加各种文艺活动,特别擅长跳秧歌舞,那出类拔萃的舞姿不知道倾倒过多少人。一次代表县里去地区汇演时得了大奖,奖品就是那条红绸带和那方红头巾……说到这里,父亲的脸红了起来。最后,他小声地告诉我,正是那次汇演,作为锣鼓手的他和母亲相爱并走到了一起……
我听得呆在那里,眼前总是重叠、变幻着躺在床上病体羸弱的老人和扎着红绸带戴着红头巾在扭秧歌舞的健康活泼的少女的身影。她们真的是同一个人???我的母亲吗?
我突然发现,我,包括许多做儿女的,对母亲的理解和认知是从她的中年甚至是老年开始的,以为她们衰老、唠叨、繁琐、庸俗,却疏忽了她们最最年轻、秀丽、迷人的时代。我们一直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去了解她们,感慨她们那一辈人的沉重、艰辛和不会生活。却不知道,她们也年轻过,也有过激越澎湃的豪气、如花似玉的容貌、荡气回肠的爱情、热情冲天的年代。只是因为爱,因为责任,因为养育我们,在岁月的流逝中,她们才渐渐地收敛、淡漠了它们。
我再次走上阁楼,从箱底取出红绸带和红头巾,用手轻轻地抚平褶皱,泪水不能控制地盈满了眼眶。我把红绸带和红头巾晒在外面,它们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鲜艳了,仿佛几十年的岁月根本不曾在它们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母亲午睡醒来的时候,我把散发着阳光温暖气息的红绸带和红头巾放在她身边。母亲把它们贴在自己脸上,泪光滢滢的眼睛里闪烁着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的神采

饿水(往事)
马朝虎
水,它不多不少,在抚摸过全身的每一寸皮肤后,刚好能够润湿脚板,地上几乎没有一滴被浪费掉的水。一勺水都被我们的皮肤喝光了。母亲锁上水窑,笑着对我们说:“你们真的饿坏了。”这是我至今为止唯一听到的将“渴”说成是“饿”的话。

我出生在北方一个缺水的地方,记得那时候我们一个村子的人吃水,都要到十公里之外的一处很小的泉眼里去挑,经常要排上几个小时的长队,才可以不深不浅地挑上一担回家,“水落石出”的成语我是这样知道的。为了水,邻里之间隔三差五地要闹出一些磨擦。特别是到了夏秋断水的季节,村里的关系就更加紧张了。“请我喝酒不如请我喝水。”这是村里人说得最多的话。
下雨是村子里每个人都期盼的日子,也只有在这样的日子里,大家才可以心平气和地相处。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建有水窖,用以在下雨天里储藏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家庭用水。
也只有在下雨的日子里,大家才可以心平气和地相处,才可以痛痛快快地洗上一回澡。先是像我们这样的孩子全身脱得光溜溜地在雨里奔跑跳跃、大呼小叫,尽情地享受水带给我们的抚摸与清凉,还仰起头,张大嘴巴,去吃来自天空的水。继而,大人们也加入到了洗澡的行列里来,只是他们远没有我们这样的无遮无挡——男人们穿着短裤,女人们则穿着长衣长裤,远没有我们那么的畅快。
洗过澡后,大家碰了面,相互都会吃上一惊,一个人说:“啊呀,你怎么胖了?”一个人说:“啊呀,你原来是这样白。”就像过节一样,这样美好的日子在我们那里毕竟太少了,更多的是干燥和炎热,特别是在夏天,在骄阳下做了一天农活之后,无论是男女老少都有一种将要被风干的感觉。储藏于水窑里的水显得更加的珍贵了,母亲用一把大锁锁住了我们对水的渴望,而挂在她腰带上的那把钥匙,象征着权威以及幸福和痛快。我们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我们四兄弟,像四根将要被晒干的狗尾巴草一样的孩子,从大到小、一丝不挂地排在了母亲的跟前。母亲轻轻一笑,从腰带上取下钥匙,打开了水窑。一缕水的气息扑面而来,我们都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母亲一手从水窑中打起一勺水,从我们的头顶缓缓地倾注下来,一手拿着一把麦秆扇往我们身上扇风。顿时,藏于地下的水的清凉,再加上缕缕轻风,让我们都舒服得啊啊大叫了起来。
从头顶倾注而下的水滑过了我们的脸,像一条小溪流,顺着脖子缓缓地滑过了我们的胸和背,然后又滑过了我们的大腿和膝盖……在水的滑动中,我听得到每个毛孔张开嘴巴的吸吮声,我感觉得到血管里血的流动在加快。水,它不多不少,在抚摸过全身的每一寸皮肤后,刚好能够润湿脚板,地上几乎没有一滴被浪费掉的水。一勺水都被我们的皮肤喝光了。
母亲锁上水窑,笑着对我们说:“你们真的饿坏了。”
这是我至今为止唯一听到的将“渴”说成是“饿”的话。

回答者: 魔法师—空思 | 二级 | 2009-5-27 21:01

《水》又名《饿水》,作者:马朝虎,文章刊登于《江南时报》 (2004年07月23日 第三十一版)。1967年出生在常山天马镇的马朝虎自小爱好文学,中学毕业后,被常山棉纺厂召为机修工。业余时间,他几乎都用在发奋苦读和挑灯创作上。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他考进了常山电视台,扎实的功底加上勤奋努力,他不仅在新闻岗位上连年有佳作,而且创作的文学作品不断在《南方周末》、《北京文学》等全国报刊上发表。其中散文《微笑如花》2001年被上海教育出版社(九年级下)的《时文阅读》选中;2004年5月,散文《水》被选入全国苏教版课程标准小学语文教科书(五下);同年11月,小说《丑娘》也被《现代语文》初中版十一期选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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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朝虎:常山县广播电视局记者, 政协第六届常山县委员会委员。1967年出生在常山天马镇的马朝虎自小爱好文学,中学毕业后,被常山棉纺厂召为机修工。业余时间,他几乎都用在发奋苦读和挑灯创作上。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他考进了常山电视台,扎实的功底加上勤奋努力,他不仅在新闻岗位上连年有佳作,而且创作的文学作品不断在《南方周末》、《北京文学》等全国报刊上发表。

参考资料: http://baike.baidu.com/view/983452.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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