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stion

母亲的爱情

Answer 1

看着已是暮年的母亲，饱满的脸上看不出老年人错综复杂的皱纹，虽然年近八旬，可是头发仍未完全发白，也不像别的老年人那样絮絮叨叨，依然是一副安静的样子，嘴角挂着熟悉的微笑，好像那坎坷的人生，并没有给她留下太多的痕迹。没事的时候，她喜欢坐在临街的家门口，看着小孙子和曾孙子们在她身边跑进跑出，对过往的熟人点头微笑，满足而安祥，就像傍晚的夕阳，柔和而温暖。

不善言辞的母亲，最近在电话里，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我也会趁着机会，问母亲关于她年轻时的那些事情。关于母亲，和她的那个年代，我知道的太少，少得已不能满足日渐浓烈的好奇心。 对于爱情，在母亲的世界里，应该是似有还无吧！

电话里的母亲似乎有些难为情，虽然看不见她此时的脸，可是我还是能感受到她脸颊隐约升起的红云。母亲说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可是她漫长的人生中，有三个男人真真切切出现在她的生命中，而这三个男人，和母亲有着怎么样的爱恨情仇呢？以致让我的母亲，有着如此坎坷的人生。

苏君，是出现在母亲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母亲7岁便给了本村苏家当童养媳，虽然家里贫穷，姥爷还是让母亲读完了小学，才把母亲送了过去。于是12岁的母亲就过着媳妇不是媳妇，女儿不是女儿的生活，从那时起她就干起了大人的活，早起挑水浆衣做早饭，然后随大人下地干农活，晚上还在侍候正在上中学的苏君，倒也还过了一段红袖添香的日子。

或许，那是母亲最浪漫的日子吧！怀春的少女，应该有着人生中最美妙的情怀。夏日的晚上，母亲总会把在河边采的艾草点燃，帮她的苏君驱赶蚊虫，或是坐在他的身边，用蒲扇为他送去清凉；冬日，母亲利用农闲的时间，去伐木材，烧木碳，采中草药，把它们换成钱币，给苏君买厚厚的棉衣，而自己连双棉鞋都舍不得买，不管春夏秋冬，风里来雨里去，脚上穿的，永远是自己编织的草鞋。我想，母亲的那双粗糙的大脚，应该就是在那时形成的吧。

终于，苏君考上了武汉大学，当了一名医学院的学生。于是，母亲更加拼命的挣钱，准时给他寄去生活费，苏君在大学期间所有的费用，都是母亲用汗水换来的。母亲以为很快就能苦尽甘来了，在那时的农村，家里有出个大学生，那是多么荣耀的事啊！况且，那个人还是自己未来的丈夫。于是母亲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为了让苏君安心读书，她就像一位过了门的媳妇，承担起照顾老人，扶养小姑的责任，她几乎忘了，自己还是个未成年的雹迟兄少女。

母亲时常在一个人的夜晚，反反复复读着苏君的来信。她的心如鹿撞，激动的幻想着苏君毕业后回家娶她时的情景，那该是多么幸福的时刻啊！那时，她就可以离开源袭疾苦的农村，跟随苏君到城里生活了，因为平日里，村里的小姐妹和小媳妇们都是带着羡慕的眼神儿这么对她说的。

后来，苏君大学毕业后，又报读了研究生，母亲继续着她的奴役生活，通过出卖自己的力气和青春，为苏君提供读研所需的金钱与物资......可是，母亲不知道，这时候的苏君，已经在遥远的那个大城市里，和他实习医院的院长女儿已经热恋了，母亲，一个农村姑娘，就这样成了苏君，以及那个时代造就的悲剧人物。

据说母亲大病一场，所有人都以为她活不过来了，姥姥姥爷后悔得捶胸顿足，抱着气若游丝的女儿哭得死去活来。但是让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母亲居然奇迹般活了下来。姥爷托人给母亲说了一门亲事，那户人家是隔村的刘家，那家儿子在广州工作，听说也是一户不错的人家。

就这样，母亲便成了刘君的新娘。刘君的家庭条件不像传说中的好，所在村落总共也不过四、五户人家，是个极其偏僻的小山村。结婚后，刘君带着母亲到他工作的广州城里度蜜月，那是母亲第一次到大城市，那里的一切都让母亲感到新鲜。汽车、轮船、美丽的珠江、高耸的爱群大厦.....母亲怯怯的跟着刘君，谁也不知道她心里的伤痛是否已经被此时的幸福所代替。可怜的母亲，我想，那时你伤口的血，一定还没有完全凝固吧！只是，多少无奈，才让你顺应命运对你的摧残与不公？于是，你只能选择顺从与接受，对伤害采取了宽恕与容忍。

新婚过后，母亲就回到了那个封闭的小山村，而那次的广州之旅，也成了母亲一生中最骄傲的回忆。直至前些年，我接母亲来广州小住的时候，她还念叨着当年的爱群大厦，还有那古老的钟楼。

因为刘君在单位只是一名普遍的工人，也不具备带家属的条件，始终也没有分到房子。旦绝于是，母亲与刘君过着长期的侯鸟生活。刘君在广州没有房子，所以通常都是他回家探亲，而母亲，则长期在家务农，与照顾刘家的两代老人。不知道什么原因，结婚多年的母亲一直没有怀孕，尽管也有寻医问药，却始终没有好消息。后来，在刘家老人的劝说下，母亲抱养了一男一女，可最后，不知道是因为长期分居让原本就没有感情基础的夫妻缘尽如此，还是因为刘君嫌弃母亲没有生育，他们在结婚8年后的一天，平静的办理了离婚手续。

母亲说，刘家婆婆对她很好，所以没有受过多少委屈，在那8年里，她曾在公社当过会计，还当过妇女主任，因为工作出色，她还入了党。后来因为一次意外的山火，导致她关了20天的禁闭，还丢了官，撤了党籍，也算是大起大落过。

离婚后没过几天，母亲便和我父亲结合了。那时，父亲也刚和前妻离婚，两个失意的人经人介绍，没有过多的矜持与扭捏，便过到了一起。那时，母亲带着两岁的养女，也就是我现在的二姐，当起了只有四岁我大哥的后妈，八个月后，母亲便诞下了一对龙凤胎的早产儿，也就是我的三姐和四哥。龙凤胎的到来，着实给刘君一记重重的耳光。因为，他当时提出离婚的理由便是因为母亲没有生养，这回，母亲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喜添儿女，不光洗清了母亲的冤屈，还给现家庭增添了喜气和欢乐的气氛。

而刘君，后来也娶了另一位农村姑娘，婚后多年也不得生育，直至多年后，又抱养了一个与我一般大的女儿，最后还阴差阳错成了我的同桌，我才第一次得知母亲那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妈妈的第三个男人，也就是我的父亲，是一位忧郁、极其情绪化的男人。他是一位很有才情的农民，原本，他可以不当农民的，可是因为他对家人过份的依赖，导致他永远留在了生他养他的农村。

童年的父亲是家里的宠儿，所以，虽然生在农村，较好的生活条件并没有让他受过苦，所以错过了到城市工作，他也并没有感觉到婉惜。而最大的打击，则是来自于第一段失败的婚姻。

前妻的离去，曾让这个骄傲的男人萎靡不振，因为儿子年幼，他不得不需要一个女人来一起抚养孩子，为儿子填补那份缺失的母爱和一个完整的家，所以，对于母亲，父亲并没有爱情，他们的结合，不过是两个人凑合着过日子罢了。

父亲是在那时开始酗酒的吗？从我懂事起，就看到父亲酒不离身。清晨出工，他身上总是带着一瓶自酿的白酒，时常有人看到他在歇息的时候，若有所思地坐在田头，落寞的喝着酒，接着听见田头那边就会传来一阵阵悠扬的口琴声，据姑姑说，父亲年轻的时候，笛子、琵琶、二胡、口琴不学自通，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是村里公认的才子，可是自从那女人走后，父亲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再也不在大家面前弹唱了，只是在偶然，在无人的田野里，山中的空谷中，还会听见落寞而悠扬的琴音。我的父亲，当年他受了多大的打击，才会让他从一个朝气蓬勃的青年，变成与酒为伴，关闭内心的男人？

母亲用她一贯的善良与坚忍，容忍着这个男人的沉默与坏脾气。她悉心照顾着孩子们，为了更好的照顾丈夫的大儿子，她把一对双胞胎送到娘家，龙凤胎姐弟自从断奶后，就一直在姥爷的背上长大的，到上小学的时候，母亲才把他们接回来，而那时，母亲又为我新添了两个哥哥了。

母亲对大哥的好，是如何也挑不出坏来的。母亲的敦厚与温柔，填补了大哥缺失的母爱，所以，大哥和我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不知道我们家庭的特殊性与复杂性，那都有劳于母亲对孩子们无私慈母心，一直维系着这个轰轰烈烈的大家庭。而正是因为母亲的这份仁爱，让沉默的父亲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笑容。

母亲一直很安静，孩子们再顽皮，经常在外面闯祸，她从来都是一副安静的样子，摸着孩子的头，温柔的责怪孩子的不安分，而父亲则不一样，他的脾气就像是个待爆的火雷，一点即爆。他教育孩子从来都是用拳头说话的，哥哥姐姐们从小就惧怕父亲，对于这个坏脾气的父亲，兄弟姐妹们与他没有过多的亲密感。所以，母亲的怀抱就显得格外的温暖与安全。

许多时候，我与母亲对父亲的看法，是有许多相同的认识。父亲火爆个性的背面，其实是极其温柔的。因为我从小是父亲的至爱，所以，受到父亲的关爱也就多一些。记得，小时候只要母亲不在家，我都是偎依在父亲的怀里入睡的，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天母亲不在家，二姐已经出嫁，三姐也外出打工了，家里只有爷爷、奶奶和父亲。我习惯的抱着枕头爬上父亲的睡床，这时，父亲对我温柔的说：“女儿长大了，不能再跟爸爸一起睡了的。”虽然那一夜我没睡好，可是我知道，我已经不再是可以躲在父亲怀里入睡的小囡囡了。

父亲的孩子气，是我和母亲认同的另一个观点。父亲经常挑衅母亲，故意让母亲生气，然后他一个人偷着乐；记得不知道多大的时候，我把父亲最心爱的钢笔弄坏了，他居然要少不更事的女儿赔他的钢笔。而母亲，居然这件事还记忆犹新，她回想着这些往事，带着无尽的爱意说：你爸啊，他不坏，就是一个长不大的老小孩。

是啊，他就是一个长不大的老小孩，所以，母亲一直包容他的坏脾气，宽恕他的恶作剧，可是，她更多的是，在经历了那个火红的年代，与这个男人一起风雨同舟的岁月里，只有她才能体会到他心中最温柔与最可爱的一面，也许就在某个同甘共苦的瞬间，她曾爱上了他。

父亲在世上弥留最后的那些日子里，他一步也不让母亲离开他的视线。疾病让父亲孱弱不已，那时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他的全身，胸口就像火团一样炙烤着他。他是那样的无助，又是那样的不甘，他的手紧紧握着与他戎马半生（对于与自己同甘共苦几十年的妻子，用戎马半生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的妻子，他把装钱的小夹子交给母亲，告诉她把钱存入银行，以备防老。还说孩子都有自己的难处，等自己身体有个大病的也有个保障。在父亲不能说话的日子里，父亲一直拉着母亲的手，眼睛温柔的望着她，那让人动容的温柔，似乎要把他一生所欠下的爱恋，在这一刻全部偿还给眼前这个勤劳、无怨无悔的女人。而母亲，早已是像个泪人一样，泣不成声。

父亲走了，他有多少不舍与不甘，或许，只有母亲才知道。因为那些日子里，他们在彼此的眼睛里，读懂了倾城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