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中学语文课本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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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那时我还住在城里,没事常到书店转转。一日在旧书店见到几本崭新的香港中学语文课本。我带钱不多,又要买别的书,于是只挑了两册(本来也不 全),是第三册和第六册。 那时大陆的中学课本还是32开、白纸黑字的旧版式,而我拿在手中的这两册“香港中学适用”的《中国语文》,已是16开的大开本,彩印插图。正文竖行楷字,双色印刷,疏朗清晰,看着很舒服。 回家仔细翻看,见每册都是十七课,分量并不重。一学期十八周,刚好一周学一课。每册又分几个单元。且看第三册目录: 甲 记叙文 一、委屈(节录) 阿浓 二、差不多先生传 胡适 三、愚公移山 列子 四、桃花源记 陶潜 五、邹忌讽齐王纳谏 战国策 乙 描写文 六、春 朱自清 七、白马湖之冬 夏丏尊 八、趵突泉的欣赏 老舍 丙 抒情文 九、我爱乡居 李牧华 十、昙花的启示 殷颖 十一、妈妈的手 琦君 丁 论说文 十二、发问的精神 启凡 十三、生物的睡眠 林续中 十四、爱莲说 周敦颐 十五、大鼠 蒲松龄 戊 诗歌 十六、采莲曲 朱湘 十七、绝诗四首 八阵图 杜甫 乐游原 李商隐 渭城曲 王维 黄鹤楼送孟浩人之广陵 李白 翻看之余,有两点印象。一是,编者把文章吃得很透,编得很用心。每一课题目下面,先列“学习重点”,接下来是“作者介绍”。之后是“题解”,讲明作品出处,捎带对主题做简略分析。再后面是“预习”。这以后,才是课文。 课文之后,又有“注释”(预习中查过的词不在此列)、“问题讨论”(又分“甲、内容理解”和“乙、作法探究”)、“应用练习”(分“甲、问答”及“乙、语法练习”、“丙、标点符号练习”、“丁、修辞辨识”、“戊、改写”、“巳、句式仿作”)、“教学活动”(针对《委屈》一课的教学活动建议,是将课文改编成剧本,并录音制成广播剧)。 试想有了如此细致的导读,就是教师不讲,学生也完全可以自学。当然,这对教师也提出更高的要求:如若不能在更高层次、更广阔视野引导学生,只是照本宣科,难保不被学生、家长轰下讲台。 第二点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课文的遴选原则及所选文章的质量。就第三册而言,十七课中传统诗文有六课,占35%;第六册中传统诗文为七课,占41%。这个比例,跟内地课本差不多。 白话文部分,既照顾到现代名家,也有当代文学新锐的作品。就前者而言,第三册选了胡适、朱自清、夏丏尊、老舍、朱湘等名人诗文,第六册还选了鲁迅、梁实秋的各两篇。后者,第三册首篇便是当代香港作家阿浓(1934年出生,原名朱溥生)的《委屈》,第六册的首篇是当代台湾女作家陈若曦(1938年出生,原名陈秀美)的《骑骡记》;足见编纂者对当代作家的重视——毕竟他们的作品更能传达时代精神。 令人耳目一新的是,我手头这两册中都没有领导人讲话之类。——这一点,就是台版课本也不能免“俗”。上世纪70年代,虽经改革,台版中学课本第一课仍是蒋中正的“校训”、“家书”之类。 这倒不是说,语文课本选文应当只重语言和文学;语文课当然也应是教育课、修养课。忘了是谁说过的,中小学的教育,并非要让孩子们学得什么专业知识(那是高等教育的任务);在这十几年中,教育没有固定目的;一定说有的话,便是通过熏陶养育的方式,教孩子们怎样做人,做个适应现代社会的合格公民。 读读手边这两册,明显感到编纂者在这方面的苦心。就第三册而言,第一篇《委屈》、第十一篇《妈妈的手》,谈的都是有关亲情的话题。尤其是《委屈》一篇,写儿子跟父亲由不理解到理解、由对立到感恩,朴素的语言讲述着简单的故事,却有着催人泪下的力量。相信一个上初二的孩子在开学第一周学了这一课,家长一定能明显感觉到:孩子忽然懂事了,长大了! 此外,胡适的《差不多先生传》教人做事认真。《愚公移山》、《邹忌讽齐王纳谏》、《爱莲说》虽是古文,却都有着励志、省身的效用。“描写文”、“抒情文”两组文章则在引导学生欣赏美的同时,获得爱生命、爱家乡、爱大自然的启迪。“论说文”的一组教人讲道理,同时也把学习方法、科学常识及生活智慧巧妙地传达给学生。最后一组诗歌,兼选古今。——现代诗歌为什么选朱湘的《采莲曲》呢?我想,除了诗歌本身优美,大概还有让学生了解古今诗歌区别与联系的用意吧。 这套书的初版时间是1991年,大概是为回归后的香港编写的。我听说,内地学者张中行先生也参与了编辑——大家出手,就是不一样!这也说明,编课本是一项郑重而严肃的工作,并非随便拉几个人、立个项就可以编起来的! 香港与内地虽是“一国”,仍为“两制”;“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古训,在这里还可用得上。我想,内地语文课本的编写,是否也可以从中获得一些有益的启迪呢? 附:第三册第一课: 委 屈(节录) 阿浓(童年的委屈只是些小小的伤口,它们都已结了疤,但按上去似乎仍有痛的感觉。) 童年,如烟,如雾,如梦;但透过烟雾的空隙,浮现在如梦的一切之上的,却有分明的委屈。 委屈,是心上的创痕,它们有大有小,有深有浅,有新有旧。童年的委屈只是些小小的伤口,它们都已结了疤,但按上去似乎仍有痛的感觉……-那是一个春风吹,风筝满天飞的季节;连电线上、大树上也都挂满了红红绿绿的风筝尸骸。这时节母亲们的线辘最容易失踪,因为不是每个孩子都有钱买玻璃线的。早上被关进课室时,我们只能从窗口偷看外面天空的大战;一放学,那就个个都成了“朝天眼”,因贪看风筝而踩进泥塘、撞到木柱,都是常有的事。 “跌啦!跌啦!断线啦……”不知是谁先发一声喊,四面八方,几十只小腿儿,奔向同一的方向,那里正有一只打败了的风筝,飘飘荡荡地向下坠。我跑掉了一只鞋子,膝头上擦破了一块皮,却一点也不在乎;因为那风筝刚好掉在我的手上。我高兴得像获得了一件珍宝,兴奋地把它高举在头上。 忽然,是谁在我后面一抢,我本能地把风筝抓紧了。“嗦啦”一声,风筝破了,我手里只剩下一条竹篾和一些破纸。我气红了眼睛,回头一看,见是小牛,怒从心上起,照他的脸就是一拳。这一拳没有打中,两人却扭在一起了。你揪我的头发,我扯你的衣服。旁观的孩子们也不看风筝了,因为打架要好看得多,他们站在一旁呐喊助威,呼声震耳。 “住手!”响雷似的一声叱喝,使我立即放松了手。 “回去!”爸爸在前面走,我抹着眼泪在后面跟。 “是他不对,他为甚么抢我的风筝?”我准备回去把理由说给爸爸听。一回到家里,爸爸就关上了大门。 “跪下来!”我到今天还记得他铁青的脸。 我倔强地站着。 “拍!拍!”他打了我两巴掌。 我哇的哭了。跟着是一顿“鸡毛撢子”,直到妈妈从爸爸手里把它抢去。 我忽然不哭了,紧闭着嘴唇,鼻翼呼呼地煽动着。我按着自己的嘴,强忍住呜咽,自己站在门角里。 这天我没有吃晚饭。妈妈来拉过我好几次,她把饭搬到我面前要亲自喂我,她用各种的话劝我,她说要买一只风筝给我,还有一大卷玻璃线。但我紧闭着嘴唇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哭。我那时真有决心在那里站一辈子。 夜了,爸爸睡了,妈妈在叹气,但我还站在门角里。 我站得疲倦了,也开始感到瞌睡。妈妈强把我拉上床,但我从床上跳下来仍旧站到门角去。时钟打了十二点,一点,妈妈也上床睡了。我没有听到打两点,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已经在床上,一定是我倚在墙上睡着时,妈妈把我抱上床的。 这天我一声不响地吃了东西,一声不响地上学去。放学回家时,我看见台上有一个漂亮的风筝,还有很大的一卷线。妈妈笑着说:“爸爸买给你的。”但我碰也没有碰就走进了房里。 * * * * “妈,老师说最迟今天要交学费了。”我带着哭声说。 “我已经叫你爸爸向公司借,今天连买菜的钱也不够了。”妈妈锁着眉头。 “还有校服,谁都有了;老师说,再不穿校服就要罚。”“等爸爸借到钱一齐买。”妈妈安慰我。 我勉勉强强的回到了学校,一走进校门就碰见抢我风筝的小牛。他竖着手指吓我说: “哼,不穿校服,老师罚你!” 我向他做了个不屑的表情,但一眼看去,全校的同学穿的都是校服,不由得我不吃惊。 上课了,我心乱如麻,但愿老师病了不能来。 但他还是来了,大家起立鞠躬。他一眼就看到我穿的不是校服,脸色显得很不高兴。“何志平,出来!” 还好,叫的不是我。原来何志平也没有穿校服,我现在才有看到。那么我也逃不掉了。我的脸刷地白了,低着头看桌面。 “李克勤,你也出来!” 果然,下一个就是我。我的脸由白转红,两只耳朵烧得很厉害,眼前的东西突然模糊了,泪水已经充满了眼眶。我低头走了出去。 “学费带来了没有?”老师问。 “妈妈说明天交。”何志平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呢?” 我低着头,但我知道老师是问我。我摇摇头,因为我知道一出声就会哭出来。 “全班不交学费、不穿校服的就只有你们两个,想不罚你们也不行。” 说了,就把我们推到墙边,让我们背对着全班。 我的眼泪不住地向下流,有的滴在衣服上,有的滴在地上,那简直是一条小河呀,我要忍也忍不住。我恨妈妈,也恨爸爸,别人家的孩子为甚么都有校服穿,有学费交,我却没有! 好容易等到下课,同学们都离开课室到操场玩去了,只剩下我和志平。 我回到座位上,拿起我的书包,就往课室外面走。 “你到哪里去?”何志平问我。 我没有答他,一口气就奔到了家里。妈妈见我回来觉得很惊奇,我把书包一抛,迸出了一声:“我不读书了!”就伏倒在床上,哀哀地哭起来了。妈妈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宽慰我说:“爸爸回来的时候就有钱了。” 爸爸中午回来了,但却没有带钱回来。 “借不到?”妈妈问。“没有借,”爸爸的表情很阴郁:“有人借过,没有希望。” “你也试试嘛!” 爸爸再没有说甚么,吃了饭他叫我背着书包跟他到公司去。 爸爸把我留在一间叫会客室的房间里,我见他推开一道写着经理室的门,走了进去。“……”我听得出是爸爸的声音,但不知说些甚么。 “公司的生意不好,你不知道吗?”一个响亮的声音,我知道这是经理。“……”爸爸又不知道说了些甚么,他的喉咙为甚么这样小哩? “你也借,他也借!公司哪有这么多钱!“经理似乎在发脾气了。不久,爸爸走了出来,面孔涨得红红的,样子很怕人,却很温和地对我说:“你先回家,晚上我带钱回去。” 我失望地走出会客室,爸爸在背后说:“当心车子呀!”晚上,爸爸回来了。那时正是冷天,爸爸身上的一件厚绒上衣却不见了。妈妈惊叫着说:“当心着凉呀!你的衣服呢?”随即在衣橱里找了一件给爸爸。 爸爸拿了一些钱给妈妈,又把一包东西递给我说:“明天交学费吧,这是刚替你买的校服。” 忽然,我一切都明白了,爸爸把最新的一件西装当了(后来才知道,当掉的还有他的手表)。 我看着他,觉得他比以前憔悴多了。我接过校服,他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对我说:“试试看,合不合身。” 忽然,我的鼻子一酸,捧着纸包呜呜的哭了起来。爸爸愕了一下,随即把我拖过去,抚着我的头,连说:“好孩子,别哭!” 但我哭得更厉害了。这时候我才知道,受委屈的不只是我,还有妈妈和爸爸,受委屈的竟是我们全家呀! 一九五九年五月 (本博客文章均属原创,如有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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