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甄士隐和贾宝玉都在梦中到过太虚幻境,曹公这么写有何用意?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句写在太虚幻境的诗联,在书中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在第一回的甄士隐梦中,一次是在第五回的贾宝玉梦中。一句话出现两次,而且都是以梦境的形式来呈现的,曹公这么写有何用意?
如果说红楼这部书有书眼的话,这句诗联就是全书的书眼,也是读懂本书的关键。曹公用一甄一贾两个人做相同的梦来呈现书眼,其用意实在深远无比。
甄士隐和贾宝玉都爱做白日梦,都是活在虚幻中的人。对于不切实际的人,人们经常批之为“做白日梦”。甄士隐和贾宝玉梦到太虚幻境,都是做的白日梦。甄士隐的梦发生在一个夏日的午后,书中描述:“一日,炎夏永昼,士隐于书房闲坐,至手倦抛书,伏几少憩,不觉朦胧睡去。”贾宝玉的梦则发生在深冬的午后,书中描述:“一时宝玉倦怠,欲睡中觉。”
甄士隐在梦中跟随僧道二仙到了太虚幻境,贾宝玉在梦中跟随警幻仙姑到了太虚幻境,“白日梦”、“太虚”、“幻境”,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表明的就是不切实际的虚幻,这正是甄士隐和贾宝玉的共同点,他们都是活在虚幻世界的人,不愿意面对和接受现实。
真假难辨,有无相生,这句诗联是对甄士隐和贾宝玉的警示。甄士隐和贾宝玉活在虚幻世界里,主要是因为环境造就了他们。他们都是依赖先祖的福荫,可以不劳而获,不必付出就能过上优渥的生活。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没有机会见识人性之恶,以为世界上的一切都像梦境般美好。
如果有条件能一辈子活在虚幻中也不错,没必要逼着自己去面对现实。问题就在于,甄士隐和贾宝玉都没有这个条件。
甄士隐是甄家的独苗,父母早逝,虽然已经娶妻生子,却只生了一个女儿。这就意味着,在他的有生之年,整个甄家都需要靠他来支撑。也就是说,如果甄士隐不能从虚幻的梦境中醒来,一旦甄家出现变故,就会因无人支撑而迅速倒塌。
贾宝玉不是独根独苗,上有父兄,下有弟侄,但是,正如宁荣二公所说,“遗之子孙虽多,竟无一可以继业”,唯有宝玉“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是唯一有望支撑贾府大厦的栋梁。因此,如果宝玉自身也不愿意面对现实,那么他也不能享乐到底。
也就是说,甄士隐和贾宝玉有着共同的命运,他们都赢在了人生的起点,但最终还是要靠自己才能生存下去,先祖的福荫没办法护他们到底。
但是,因为他们都在人生的前半部分活在虚幻的梦境里,不懂现实生活的残酷,因此缺少辨别真假的能力,也不懂有无相生的必然规律,不知道今天所拥有的一切,将来都会失去,变得一无所有。于是,在这次的梦里,僧道二仙和警幻仙姑刻意把他们带到太虚幻境,希望通过这样一副诗联给他们一些警示,“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甄士隐和贾宝玉都是悟性很高的人,如果能通过这样的警示有所醒悟,那么之后的惨剧就不会发生。
就在这次白日梦之后,甄士隐资助了伪君子贾雨村,因不识真假而助恶,他的人生也迅速滑坡。
就在这次白日梦之后,贾宝玉住进了因元春省亲而建的大观园。他看不明白元春封妃是“瞬间的繁华,一时的欢乐”,是贾府衰败前的极盛时刻,他却在醉生梦死中看着家族走向衰亡。
不同的人,相同的命运,这也是曹公在第一回着重写甄士隐的原因:甄士隐的经历,就是贾宝玉的经历,他们都在经历家族衰败后痛悔彻悟而悬崖撒手。只因他们都对梦境中的警示采取了无视的态度,没能及时悬崖勒马,就只能悬崖撒手。
用一甄一贾两个人的命运来诠释真假、有无的哲理,这是曹公对读者的提醒。“假作真时真亦假”,这句诗很容易让人误解为以假为真,把假的当成真的。于是,曹公刻意塑造了甄士隐和贾宝玉两个人物,一个代表真,一个代表假。但是,从他们的性格、爱好及命运来看,他们就像是同一个人,并不能把他们完全区分为真人和假人。
从本质上来说,他们都是纯真的,有别于贾雨村的虚伪。从处世态度上来说,他们又都是虚幻的,不如贾雨村更懂得迎合现实。那么,曹公为什么要让他们一个姓甄一个姓贾呢?曹公是想告诉读者,书中所写,并非简单的真假对立,而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甄士隐和贾宝玉都是真的,他们都有一颗纯真的心,但他们又都是假的,他们自负饱读诗书,却毫无处世能力,自诩的能力都是假的,经不起实践,一点点风浪就能把他们摧毁。
因此,曹公希望读者们能拥有一双慧眼,既能识别书中的真假,读懂他在情节中的真中藏假、假中见真,又能以甄士隐和贾宝玉为鉴,识别现实生活中的真假有无,不要步甄贾二人的后尘,等到一切都失去时才追悔莫及。
所以说,“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是全书的书眼。只有读懂了这句诗联,才能读懂甄士隐和贾宝玉,进而读懂全书,不会被曹公布下的迷局而蒙蔽。
这就是曹公让甄士隐和贾宝玉都在白日梦中到太虚幻境看到这句诗联的深意,表面上是对二人的警示,实际上是对读者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