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stion

真正的思考

Answer 1

我的理解是：思考，就是「意义世界」（the world of meaning）的拓宽。

比如说，你看了一段文字，这段文字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它只是符号而已，但是它能把你头脑引导到某一片「意义」的田地里面。例如，「苹果」这两个字，只是横竖的组合而已，在索绪尔的符号学中，它们被称为「能指」，即可以引领着带我们走向意义世界的东西；它能把你的头脑引导到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本身，就如「apple」这个单词也具有同样的作用，它们都共同指向了我们所知道的一种水果的东西，即「所指」，符号最后的真正指向。

所有符号指向了一个庞大的「意义世界」，它包含了一切能想到的东西，而每个人对意义世界的认知都是十分有限的，就好比我们在宇宙中的渺小一样。（符号存在的必要性在于：人们无法将自己的所想直接复制到另一个人的头脑，而必须借助于外在的文字符号或者其他图形、声音来传递自己的所想。有趣的是，如果人们能够打破这层界限，把自己的所想直接投射到他人的头脑，人们就会发现，哪怕是最广为人知的概念，例如「红色」，也是如此之不同——没有一个人心中的红色和其他人心中的红色是一模一样的。）

对于意义世界的「不知道」，我们应该分清什么是「我知道我不知道的」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前者已经包含了某种意义世界的察觉，而后者则是一片虚无。「学而后知不足」就是因为随着我们对意义世界的拓宽，我们会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但「知道自己不知道」也是某种积极意义上的察觉。这就是为什么一个好的问题如此之重要，因为它把我们的眼光投射到一处我们从未关注过的领域。从这个角度来说，「启蒙」就是新大门的开启，最终通向一个未知的意义世界。它可以是一个好的问题、好的假设，也可以是一种独特的视角、理论。

而我认为，真正的思考，就是「意义世界」的真实拓宽，包括我知道了我以前不知道的东西，和我知道了我以前不知道我不知道的东西。

一段启发性的TED演讲可以帮助我们拓宽这个意义世界，一本好的书籍也可以带我们进入一个别样的世界，但是归根结底，他们只能是辅助性的，而真正思考的人，是你自己。器物也许非常重要，但是光有好的文字，没有正确把握它们的头脑是不行的，准确把握意义后没有一颗能分清内容优劣的头脑也是不行的。

在我们已有的教育中，有一种鼓励「动脑」的倾向，但鼓励的并不是真正的「思考」。可以理解为，「动脑」是保「量」而不在乎「质」，目的是为了做题的时候能够做得快又准，真正的「思考」增量是为了「质变」，即真正的意义世界的拓宽。有时候，出于做题时候的便利及准确性，中小学老师们甚至会鼓励一种不胡思乱想的做法，对于上课拓展内容的选择显得小心翼翼，唯恐对书本知识造成冲突和不必要的做题迟疑，但这事实上就是在扼杀萌芽。老师的想法我们能够理解，因为如果每个人在做题的时候都要像平时思考的时候那样不受拘束，那么题目就没法做了，不过这样的做法也有很多副作用，我们国家高等教育的竞争力不足在中小学的思考方面就已经初见端倪了。

另外，在我们固有的认知中，有一种美化「思考」的幻觉，从而没有承认思考的「痛苦性」。思考当然是值得鼓励的，但是当大人们在教导孩子「脑子不用就会生锈」的同时，他们自己是否对这句话存有更深的思考呢？当鼓励思考变成一种时尚和不假思索的东西，那就是对其鼓励内容本身最大的讽刺。真正对思考的鼓励，必须基于认识到思考的复杂性和痛苦性之上。人们为什么不愿意思考，不是因为他们认为思考不够具有吸引力，而是一种思考的痛苦在阻止他们思考。很多长辈对精神痛苦的认识还停留在旧时代，认为精神痛苦和肉体痛苦是无法相提并论的。但是作为教育普及的一代，坐在椅子上的一代人，没有觉察到思考的痛苦性那就是意识太差了——我们应该承认思考有时候是痛苦的，这种痛苦不亚于体力上的痛苦。

当然也有许多人偶然或有意识地发现了思考的快乐，但痛苦性根植于思考本身。只有一个人开始注意到「思考的痛苦」了，那么这个人才会去真正地去寻找更加人性的思考方式，但这不代表思考的痛苦就是可以规避的了。人们感受到的思考的快乐，不过是之前疑惑解除后的痛苦消除带来的快乐，但是有痛苦之快乐才比凭空产生的快感更加深刻而持久。只有一个人主动地去寻找痛苦，然后喜欢上这种痛苦解除后的快乐，生活才会变得适宜过起来。这种主动寻找痛苦，保留痛苦，把快乐留给最后的倾向，就叫做「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