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的抒情散文
【2017关于清明节的抒情散文1】
五年前,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清明节,我曾经写过《清明祭思》的文章。发表在《今日德清》报上,后来收录到自己的博客里。接下去我又陆续写过《父亲的遗愿》、《没有父亲的父亲节》、《绵绵的追思》等等博文,追忆天堂里的父亲。
失去父亲是我心底永远挥之不去的痛。当又一个清明节来临,当今天早晨我将一大盆“元宝”焚烧给逝去的先人,默默地看着缕缕青烟渐渐飘散开去,泪水便模糊了我的双眸。悲天悯人,似乎有着满腹的话语需要倾诉,父亲,您知道吗?
无法忘记陪伴着您与病魔抗争的那些煎熬时日;无法忘记您临终前对母亲未来割舍不下的那份无奈神情;无法忘记您离去那一刻悲伤欲绝却回天乏术的锥心之痛;无法忘记清理您的遗物时仿佛“打碎了一个家”的肝肠寸断……可是我偏偏就忘记了,那一段遍体鳞伤、不堪回首的日子,自己究竟是怎么走过来的!
不过,人在绝望之中只能慢慢学会坚强,现在的我们都过得很好。您那时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母亲,如今六年过去了,母亲在奉贤区的兰公馆养老院(那里距离弟弟单位很近,方便照顾)住着一个单间。母亲心态很好,我觉得她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身体也一直不错。养老院的硬件、软件设施都属上乘,尤其是那里的护理员都是本地人,母亲与她们相处和谐快乐。早知如此,我想当年真的应该将你们二老一同送入养老院,或许您还可以在那里享受一段比较舒适的人生。至少,不用在炎夏酷暑和寒冬腊月为一日三餐而忧心了。当然,人生难觅后悔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或者说这就是“命运”吧。
您和母亲相约,选择身后将骨灰海葬。除了与生俱来的智慧铸就了真知灼见和超前观念,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减轻子女的负担。因为您曾经多次说过,不希望我和弟弟将来为此而操劳。如今每到清明前后,目睹熙熙攘攘的人群为了“上坟”而奔波劳碌,我的心里便好似五味杂陈:理解、思念、感动、愧疚、无奈……国人习惯于“入土为安”,虽然许多有识之士已经在密切关注生态、环保、土地资源……并且对此发出了强烈呼吁,可惜付出的这些努力只能是杯水车薪。殡葬改革之路任重道远,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让民众所接受。
我向来崇尚“厚养薄葬”,也从不喜欢拘泥于形式,我觉得对于逝者最好的纪念就是在心灵深处的“记奠”。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每一年的清明、冬至和您的忌日,我都会送上自己折叠的“元宝”。弟弟他们也会在您忌日那一天进行祭奠仪式,源源不断。所以您在那里完全可以“奢侈”一点、“潇洒”一点,再也不要像生前那么节俭了。
至今家人都没有去过位于滨海古园的海葬纪念碑,主要还是不想违背您的遗愿。非常感谢我的密友小瑛大姐,她已经几次在碑前代我给您鞠躬尽孝,并且用手机拍回来刻有您名字的19号纪念碑照片。好巧的是她父母亲的安葬处与您近在咫尺,就在望海楼的边上。今年她去父母那里扫墓,还特意帮我带去了折给您的“元宝”。大姐甚至每次都会记得带上胶带纸,在您的名字旁粘贴一朵鲜花,替我了却萦萦于怀的心愿。能够结交这样的朋友,乃人生之大幸!
听说海葬纪念碑里面还有不少名人志士的名字,比如巴金夫妇、赵朴初居士。刚刚我的学友“清逸乐之”告诉我,她的婆婆是21号碑,明天她去扫墓会记得给您献上一朵花,也帮她婆婆在那里认个朋友。还有我们的学友王美雯就在20号碑,相差都没有几步路。这是不是缘分?按照您热情真诚的天性,以后的日子一定不会寂寞了吧。
母亲说我“大有父风”,继承了您的性格。平日里多愁善感、循规蹈矩、举轻若重,干什么都太过认真。即使知道力不从心,依然愿意事必躬亲,我当然明白这些并不是优点。无奈本性难移,往往会因为陷入烦恼困惑无法自拔而纠结不已,甚至让自己的心灵“伤痕累累”。幸好如今周围有着一大群兄弟姐妹般的博友(其中好多是市东的学友),我们经常在网上交流,打造了一个情感抒发的平台。
您让我带回德清的那些回忆录手稿,我已经整理成册,并且分别送给了姑妈和弟弟。有的章节还会陆续发到博客里,也算是女儿对您的告慰吧。可惜您生前忙忙碌碌,来不及写完后面的大部分,终究成了无法弥补的缺憾。
您的老同学翁季贤、老朋友郎玉麟都已经仙逝,希望你们可以重续前缘、畅叙友情。人生,原本就是一个生老病死的轮回。父亲,您生前感慨命运不公,倘若在天有灵,请佑护好人一生平安!那个世界没有疾病也没有痛苦,但愿您生活得扬眉吐气、称心如意。千万、千万,不要再操碎了心。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深切缅怀天堂里的先人,女儿叩拜父亲在天之灵!
【2017关于清明节的抒情散文2】
杏树变成了花娘,春风也就变得长一阵短一阵的。
到了夜晚,空气里游动着一股湿湿的气流,伸手抓一把,都黏稠稠的。娘从粮囤里拿出收藏的上好的豆粒,倒进脚边的大号三盆里,等她坐上马扎,她的手里已经立起一个半新的盖垫。等娘的两手划船般把豆粒顶上盖垫,那些滚圆的豆粒自上而下翻滚、跌落、自动筛选到一个小号的三盆里。我家的黑狗很好奇,睁圆眼睛看那些滚落的豆粒。花猫却躲在娘的腿底下,看都不看一眼。
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屋顶上的电灯晃了几下,黑狗以为发生了什么,跑了出去。花猫换了个地方,跳上锅台,蜷了身子,眯着眼。二姐刚写完作业,帮娘淘洗那些精挑细选的豆粒,她瘦小的脸儿像半块月亮,问:“娘,要生豆叶菜吗?”
娘一边回答二姐,一边嘱咐二姐淘洗的遍数,还特别叮嘱二姐不要碰触了盛油的器具,否则豆叶菜就生不好了。
淘洗后的豆粒,身上带着水光,被娘放进中号的泥三盆,置于热炕头上,覆湿透了的棉白布。娘说,用泥盆生出的豆叶菜叶势旺相,清鲜爽口,其它的器具是生不出的。
父亲没闲着,他从屋笆上拿出去年吊悠千的“拘”,用破布一遍遍地擦拭。拘,是蜡杆子用火烤软后,圈成的两个环。擦拭完毕,父亲就打磨那块悠千板子,板子狗屎槐木,硬实,颜色蜡黄。二哥跑到父亲跟前,问:“大大,要吊悠千吧?”
“你娘都生豆叶菜,我也该给你们吊悠千了。”
听到吊悠千,我们几个的眼睛像屋顶的电灯泡一样亮。
秋千,老家叫“悠千”。
不用说,清明要到了。
做好早饭,娘就开始淘洗第一遍豆叶菜。用没沾过油的水瓢,一遍遍浇洗。净水后,盖湿布,再放于炕头之上。如此这样,一天要进行三次。娘还会用手摸摸盆底,试试炕的温度,热了就挪动一下地方,说太热会把豆叶菜生死了。凉了就把盆挪到最里的炕头,说太凉不仅生得迟缓,还会生得缩头缩脑的。
二哥变得勤快起来,在天井的甬路西边挖悠千坑。黑狗也想帮帮二哥,两爪并用,把坑外的土又捯饬进坑里了,二哥没发脾气,摸着黑狗的头说:“到清明给你做个柳帽子。”
吊悠千的立柱阴干在影壁墙后,父亲扛出来,还在地上撞了几下,说:“结实着呢。”
父亲把立柱埋进深坑,在上边加了碎石块,还一边隼进一个木橛子。他抱住立柱晃晃,说,没事。立柱中间架了带木杈的托梁,两只“拘”套进梁柱中间。等托梁固定在木柱子上,二哥早把悠千板子穿在父亲准备好的粗麻绳上。二姐心细,她把穿过板子眼的麻绳部分缠了布条,还给板子做了布套。无非是保护我们的裤子不要磨坏而已。
当麻绳和“拘”相接,悠千吊好了。娘在柱梁交接之处挂了红布,烧了纸钱,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说的什么,但我知道她是祈求神灵保佑孩子们,不要跌了伤了。父亲在托梁贴了“上梁大吉”。一阵小风走过,杏花飞起,有几片落到妹妹的身上,花瓣散开,妹妹的小褂成了一棵要开满花的杏树。
娘说,我先试一下悠千。她双腿跪上悠千板子,二姐轻轻推送。娘上身直起、挺身、扩胸,执绳荡起,腾空而上,平了托梁。在我们惊呼之际,娘徐徐飘落,说,小时候,打转悠千,比这惊险多了。
二哥抢占了悠千,独立、独坐、学娘单人跪驱,等他疯玩一段时间,我们才抢回了悠千。先是我和妹妹打“双坐”。我和妹妹对坐,双腿交叉,玩“打胖孩儿”。双坐,就苦了二姐,她得用力推送我们,才不至于使双拘并在一起。之后,我和妹妹又玩一驱一“串花心”,一会妹妹坐着,我站着;一会妹妹站着,我坐着。我和妹妹的力气不相上下,玩一驱一就没力度,不一会,双拘合并,我们不欢而下。
等我们玩得差不多了,才轮到二姐。二姐喜欢玩站驱“逛花园”,她抓住两条绳子,刷地把两只拘撇开,不用别人推送,她用力躬身、屈腿、下蹲、直立、飞起、拜礼,一系列动作飞花般完成,看得人眼花缭乱。几个回合之后,二姐徐缓轻盈的身子就荡上托梁,杏瓣随风飘上二姐的发髻,宛如在天际遨游的仙女向人间播撒花雨。黑狗看呆了,狗眼珠子一动不动。花猫在地上逗玩杏花瓣,猫爪抓上哪里,哪里就出现一道花沟沟。
二哥看二姐打得漂亮,喊着和二姐“驱双站”。“双站”,为二人面立,握绳之手上下错开,双方借势用力,使之前后摆动。若是二人用力均匀,悠千自会摆动平衡,持续时间也会久长。但是二哥根本不会打悠千,一会大劲,一会小劲,把二姐累得满头大汗不说,拘也并了。打悠千的规则是,一旦并拘,不管是何种状况,打悠千的人就得自动让出。
二哥下来后,我和妹妹轮流让二姐带驱。二姐“带驱”,坐着的人只需顺着二姐的劲用力,就会很享受的在悠千上悠来悠去。二姐有时会慢下来,慢到你以为悠千会停下来,因为两只拘眼看就要合并了,就在你兴犹未尽的时候,二姐的两只手把拘向外一撇,拘立马分开,二姐双膝一弓,两手撑绳而动,悠千活了。
二姐优美的动作把周围的人看呆了,妹妹会拍手高唱:“桃花开,杏花败,李子开花翻过来”。妹妹的话音没落,就有杏花从杏树上飘落下来,把二姐的脸染得粉红。
第二天去学校,我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显摆我家吊悠千了。那些父亲懒惰的,就会和我预约去我家打悠千的时间,我也会趁机向她们提提条件,比如帮我值日什么的。春兰的父亲从没有正儿八经的给孩子吊过悠千,顶多在清明的时候,在门口的大杨树中间,栓一根麻绳,穿一个悠千板子了事。麻绳固定在树上,没有”活拘“,只能来回游动一下,想悠起来是不可能的。志花的父亲不好动,她家也没有吊过悠千,像春兰家这种简便的悠千也没有吊过,她俩放学后先不回家,去我家打一会悠千才回去。
悠着悠着,就到了”小寒食“。小寒食离清明只有三天。清明分为小寒食和大寒食。小寒食是冬至后的105天,俗称“一百五,上坟添土”。在我们老家,在小寒食只去添土,到了大寒食(清明)这天再去上坟。添土上午和上午均可,但最好在上午九点至十点之间,下午三点半以前。父亲这天起得很早,他表情凝重地把铁锨擦了一遍又一遍,等太阳升到树梢,他就带着二哥去”新村“了。新村是我村的林地。
林地里安静极了,父亲是第一个来的。除了少许的坟包边种植的松树,林地里很少见到绿的东西,坟包上都长满了杂草,那些枝条硕大的苍耳占据了整个坟包,稍不小心,苍耳就扎满了全身。父亲先把坟包周围所有的杂草清除,再把新土培在坟上。培坟很小心,把一些大的土块培碎、培细,最后,把坟圆起来。圆好后,在坟顶安放一块形似官帽的方土。方土最好是一整块大土,不破开为好,方正为好。添好坟顶,父亲带领二哥跪下磕头,二哥说:“爷爷嬷嬷,您的屋子,我们给您修好了。”父亲只是说:“大,屋给您修整好了。”父亲没有说第二句话,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我们从来没有听父亲喊过一声娘,即使上坟,父亲也不喊娘。
父亲告诉二哥,这个官帽坟顶很有讲究,只有先人去世三年后,才可以放置。在老家还有一个习俗,一年中去世的人,不管埋葬时坟包有多大,过后都不能自己去添土,只有到了小寒食这天才可以动土,否则对后人不好。
立碑、起谷迁坟、结姻亲也是在小寒食。立碑在老家也有讲究,一个父母去世不能立碑,双方父母去世三年后才可以立碑。立碑相当于给先人挂个门牌,便于亲人上坟祭拜。我村有兄弟四人,老四做事粗心拖拉,每年添土他都不和其他兄弟一起,并且是最后一个去的。一年,他去了后看到父母的`坟还没有添土,就很积极,心想,我终于第一个给父母添土了。他把坟修整一新,说,爹娘,给你们修屋了,你们好好地在新屋里生活吧。他刚说完最后一句,屁股上就挨了一脚。他回头一看,是他的三哥。他感到莫名其妙。没等他发问,他三哥说,你看看你给谁修的屋,咱娘的坟是这个,你修的是我村老光棍的屋,你要给他做儿子吗?老四回头一看,他爷娘的坟在老光棍的旁边,早就焕然一新,他大哥二哥早就来添土了。只不过今年他比他三哥早来了一步。
活着的人抱怨蜗居,先人也是蜗居了。坟包密密麻麻,不立碑确实很难分辨了。去年我们给爹娘立的碑。大姐远在东北,我们兄妹五个一起去立的。二哥去选碑、找人刻碑,并提前用红布裹碑运到坟地的附近。据说把刻好的石碑放于路边,被行人踩踏,会更吉利。小寒食那天,我们五个人挖坑、抬碑、立碑、添土、烧纸、祭拜。碑面向东南的巴山,太阳刚升起来,就有饱满的阳光撒上石碑。
盆里的豆叶菜长了两个黄黄的嘴巴,那些不甘寂寞的,还长了嫩绿的小叶子。我在心里说,明天就是清明了,你们要被炒了。
学校里每年都会在清明的前一天,请村里的老革命来学校讲革命故事,校长还会讲讲介之推的故事。校会结束后,学生就去新村给斋爷扫墓。父亲和斋爷一起参加革命,那时父亲只有13岁,个头还没有步枪高。一次区队在二队的场院屋子开会,被王金明的部队突袭,斋爷掩护父亲和宋汝方大爷他们从南沟撤退。当父亲他们带领部队返回,斋爷早就把土匪打死,滚动的血场有场院大。斋爷没有子女,斋奶后招赘别村男人。就因为招赘了男人,斋奶的烈属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父亲不知道跑了多少次民政,才给斋奶争取了一部分补助。后来斋奶年龄大了,父亲又和大队商量,专门派人照顾,直到她去世。
斋爷的故事,每个清明,父亲都会心情沉重地给我们讲述一次。
这一天是娘最忙的日子。饭后,娘先在缸盆里泡了两瓢秫秫米,把生好的豆叶菜搬到天井的石磨上,娘说,再生就不好吃了。干完这些,娘就和面擀饼。娘擀了好大一摞饼,足够吃一天的。白色的烟雾从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饼,香透了整个村子。
二哥也忙,忙着做八卦风筝。我从小就笨,央求他给我做一个,他说,明天用鸡蛋换,我就给你做。
黑狗也忙坏了,一会跑去娘的饼鏊边,一会跑去二哥的风筝边,一次差点踏坏了二哥的风筝纸,二哥就差没给它一剪刀了。花猫把身子拉成一个长条,半躺在当门里,一小片阳光照在它的身上,它都懒得动,闻到饼香,抽了抽鼻子。
放学后,因为第二天是清明节,学校放假,妹妹招来了很多同学,在我家打悠千。我惦记着大街上宝森家的大悠千,就没兴趣顾及我家的小悠千了。娘把泡好的秫秫倒在磨台上,双手磋磨。二哥扎风筝的画面、娘磨秫秫的画面、杏花飘落的画面、妹妹们打悠千的画面,至今萦绕在心头。
清明终于到了。
还没有亮天,二哥就带我和妹妹去东沟折柳了。老家有“清明不插柳,死了变黄狗”之说,又是缺米少柴的年代,孩子们都在大人的授意下,借清明插柳的习俗,多弄些烧柴。二哥是爬树王,很快就折了很多,我和妹妹打捆抱回家去。二哥在悠千的托梁上插了一束柳枝,还给黑狗编了柳帽,给狗带了小铃铛,那天的黑狗,风光着呢。
二哥还把发青有弹性的柳枝截取小半,用拇指甲轻刮去皮,边刮边说:“什么哨,柳皮哨,你不响,我不要,滴滴响,我才要。”刮完,清脆的柳梢也回荡在院子上空。后来,二哥教我,葱叶也可以这样做,做出的哨子,没有柳梢的轻细圆润,但浑厚粗放。
折柳刚刚结束,就有雨点滴下来。“清明难得晴,谷雨难得阴”。清明多数时候是阴天或下雨的。
父亲划了纸钱,带了白酒,早早地就去上坟了。去新村的路上,上坟的人流如织,神情落伤。
娘去村南取回为我们新做的裤子。若是遇上困难的年月,过年时做不全一身新的衣裳,只做了新褂子,清明的时候必定会给孩子们做一条新裤子的。家中有女孩子的,更是马虎不得,都说“女人清明男人年”,这天不管大姑娘小媳妇,都是崭新崭新的,平日女人难得出门,这天却是可以随意出走,野外踏青的。
娘把积攒了多日的红皮鸡蛋煮了半锅,说是半锅,是有数量的,按人头分配,每个人两个。娘在大锅里熬了秫秫粥,加了一小把去皮的花生米。说是喝了秫秫粥,不长红眼病。还说,这粥是要凉喝的,鸡蛋也要凉吃,不的话,就会招冰雹。秫秫粥凉后,状如琥珀,下口清凉,咽后生津,余味悠长。娘还煎了我们一直眼馋的鹅蛋,用五花肉炖了一锅豆叶菜。几口豆叶菜下去,从头鲜到了脚底。一生吃过的菜中,最鲜的莫过于娘生的豆叶菜了。
说到鸡蛋按人头分配,村子里还有一个笑话。华先家嬷嬷不识数,数东西按“对”数,她正把煮好的鸡蛋一对一对的数,她家的二儿子偷走了一个,嬷嬷一数,单数了,被人偷走了,就开始搜查谁偷的。嬷嬷回头的时候,二儿子又偷走一个,嬷嬷一数又是双数了,说:“一对,一对,又一对,对了,没人偷。”
分到的鸡蛋,是不舍得吃掉的。装到口袋里,不时的用手摸摸。伙伴们约着去南河拔“扎人”时,每个人的口袋里都鼓着两个鸡蛋,这个画面,我还记忆尤深。有的伙伴会掏出鸡蛋,玩“碰蛋”,谁的碰碎了,就归对方所有。那种张扬的女孩,还掏出鸡蛋,比谁家的鸡蛋红、谁家的鸡蛋大,因了红大,就觉得比别人高班很多呢。
去南河经过南坝,坝上到处是放风筝的男孩。都是自己做的风筝,有刘海、蝴蝶、王字、八卦。很多风筝不扛实,风来就刮碎了。二哥的八卦耀武扬威的,飞在麦田的上空,竟然好久没有落下,我知道又有他炫耀的资本了。麦苗一夜之间,油了一样,风来就变成毯子,真想躺下睡一觉。老人还说,把自己的病灾写在风筝上,等风筝飞到半空,剪断绳子,就把病灾消除了。
路边的野草好像知道过节似的,它们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都伸着头看走在路上的孩子。婆婆丁盛开了蛋黄的花朵,那些没开花的苦菜不甘心地看着它们。过日子的女孩还挎了草筐,拔了荠菜,荠菜长了高高的花苔,开小米的白花。挤在荠菜中间的是已有半臂长的野豆角,还有开紫花的野茄子。嘴馋的女孩早在草丛中拔“扎人”了。“扎人”是茅草的花,嫩的时候是一杆小柱子,下粗上尖,嫩绿的皮里包软软的絮绒,塞进嘴里,有一股甜润的感觉。眼尖的女孩,拔了好多“扎人”,塞得口袋满满的,还差点把鸡蛋掉地上。“扎人”老了,白絮飘飘,好看得很。年龄大一点的女孩,站在长甜柳果果的树下,撸下柳叶,回家焯焯,砸蒜粒,滴香醋,就是很好的菜肴。男孩子没有这么文静,有在河滩“拔骨碌”的,有在河边打水漂的,还有和河对岸小河崖的男孩隔河扔石头干架的。
我和春兰志花喜欢在大坝底拔扎人,这里的又胖又嫩,主要是多。不一会,我仨就拔满了口袋。我提议去大街看宝森家的大悠千,春兰说去棘子岭(现在的封家庄)看转悠千。
走到大街,就见宝森家的大悠千,吊在东西大街的中央,有好多的成年女人在打。老话说:悠一悠,不懒秋。就是秋天不长瘟疫的意思。因了这句话?还是女人好不容易找到个释放的机会,她们打悠千,可疯了。清明又是女人走亲戚的日子,特别是结婚了的女人,更是在这一天回家看娘。清森的表姐就是清明看姨,来宝森家打悠千,被我村的一个小伙相中嫁到我村的。说起清明回家看娘,我记起一件事。有一年,我在清明节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回家,妹妹和二姐忙着嫁接西瓜,也没有回去。娘坐在家门口的大青石上,两眼望着街角,就希望有哪一个女儿突然出现。过几天我回家听邻居婶婶说起,我对自己说,每年的清明不管什么原因,我都要回家看娘。
我还在观望宝森家的大悠千,春兰就嚷着去棘子岭看转悠千。棘子岭离我村也就二里地。只看到大路小路上,都是赶去棘子岭看转悠千的人。转悠千三年一吊。
我们赶到时,人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了。很多是大老远来的,多数是全家来的,还捎了午饭。转悠千就吊在棘子岭的大街上,坎地竖以木柱,上缀横梁,四面系四个悠千板子。横梁上挂松坡枝子、小红旗、大铃铛。转悠千的板子类似牛梭头,到底是不是牛梭头,我也没有考证。着新衣的女子跪坐于板子上。柱下围一木栅,内有壮小伙推柱。打转悠千的女子每人要给小伙两个鸡蛋,若是给了两个颜色深红的打鸡蛋,小伙兴致,就会推走如飞。若是打转悠千的女子相貌佳丽,而小伙又是孤家寡人,心怀求亲的小伙就会推走谨慎均匀。若是遇到态度蛮横的姑娘,小伙就会使坏,推走不均,还筛到梁平,看者惊呼:“推平口了,吓死人了。”蛮横的姑娘自有蛮横的资本,神采飞扬,得意自若。姑娘下来时,气色平和,倒是推送的小伙红了脸膛。
也有勇健的小伙,攀杆而上,作“童子拜观音”的把戏,取得梁上的红旗,转悠千,进入疯狂的高潮。
下午,兴和还会搭戏台,唱茂腔。我仨袋揣鸡蛋,步行而去。委婉幽怨的茂腔,通俗易懂,听得我们肝肠寸断,两眼泪纷纷。
晚上,两个鸡蛋还是完好如初,我没有舍得吃掉。拿出缝衣针,刺透一个小眼子,放到咸菜缸里,等明天咸了,就着干粮吃。
两个鸡蛋。
鸡蛋的香气还没有走远,我的爹娘没了,老屋也很少回去了。写下这些,算是对爹娘的祭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