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stion

周仁之死

Answer 1

周仁死了。

死于心梗。

终年，57岁。

01

周仁感觉心脏的地方很难受，难受的他用手使劲摁着都不顶用。他感觉自己要喘不上气来，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全身都是热的，热的他好像是在一个大蒸笼里一样，蒸汽围绕着他，他看不清周围。

周仁看清楚周围的时候，自己就好像是飘在空中一样，全身没有重量。他低头看见下方，一群穿白大褂的人围着一个人，不断有人用手摁压那人的胸膛，他还看到两个烙铁一样的东西在那人胸膛部位贴一下，那人整个就像是被电一下，但是又立刻躺下去。

终于，那群白大褂停止了手里的动作，有人摘下口罩，看着对面的人，眼里满是无能为力。等到那群人带着那些奇奇怪怪的仪器离开的时候，立刻有一男一女走进来，看着床上的人大声痛哭。

周仁立刻就认出走在前边的那个年老的女人，那是他的前妻，蒋玲。她的步伐有些不稳，险些摔倒，后边的那个年轻的小伙子立刻扶住她。周仁也认出来，那个年轻的小伙子是他和蒋玲唯一的儿子，周强，他已经是一名年轻的父亲。

周仁看着他们一脸难过和难以置信朝那病床走去，周仁朝他们走过去，想跟他们说他就在他们眼前，怎么他们不看向他呢。

可是他们却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周仁伸向他们的手也穿过他们的衣角，握住了空气。

周仁愕然了。

周仁回头看向他们，却看到他们的背影，还有他们周身散发的悲痛。他转身跟着他们一起走向那床边，他很好奇那床上究竟躺的是谁，为什么他的前妻和儿子会那么悲伤。

周仁看到了他自己。

静静地躺在那病床上，盖着白色的被子，脸有些青紫，眼睛闭着。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睡的这么踏实。

他看着前妻趴在他身上痛哭，看着儿子扶着前妻的肩膀，眼泪不断。

周仁终于知道，原来，他死了。

那么，现在的他，是不是就是一个阿飘了？

周仁茫然了。

02

周仁一直跟着前妻，他看着他们将他送到医院底层的太平间，他跟着进去，但是站在门口都感觉寒冷。阴冷迎面扑来，他被迫停止想要进去的脚步。

前妻被码改儿子拉着回家的时候，周仁一直跟在他们后边，看着儿子开车在拥挤车流中移动。周围人来人往，不时有车插道换道，旁边的车就会急促地摁车喇叭，换来路人的白眼。

周仁坐在儿子的车顶，头顶太阳刚刚升起来，周身温暖。周仁不禁想起以前听老人说阿飘是不能在太阳底下的，会灰飞烟灭的。可是，现在他就好好地坐在车顶，还能看到太阳越升越高，越来越热。

回到家的时候，确切地说是回到儿子的家。周仁想不起他有多长时间没有到这个家来了，好像自从和蒋玲离婚后，儿子就与自己疏远了，除过逢年过节的例行问候以外，也只有跟他张口要钱的时候才打电话给他。

周仁站在电视机前，小孙子在迟培判沙发上正玩耍，玩具到处都是。有时候嘴里还能冒出几个模糊不清的词来，周仁想起小孙子这时候正是学着说话的时候。

他还记得他最后一次抱着小孙子的时候，给他教：“叫爷爷，爷爷。”小孙中谨子用手揪着他的白头发，笑得咯咯咯的，流出的口水糊了他一脸。他用手一抹，使劲亲了小孙子一口，刚刚刮过的胡茬可能扎疼了小孙子，他哇哇哇哭起来，怎么哄也哄不乖，最后还是玩具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小孙子一抽一抽地拿着玩具玩起来，没一会又笑起来。

周仁朝小孙子伸出手，嘴里说：“宝宝，到爷爷这里来。”

“妈，我怎么突然感觉有风呢？”周强放下包，一边往沙发方向走一边说。

蒋玲朝阳台走过去，看了看回头说：“窗户关着啊。可能是你进来带的吧。”

“哇哇哇”小孙子开始哭起来，胖胖的小手指着电视机方向，嘴里含糊不清的不知道在喊啥。

蒋玲赶紧跑过来，抱起小孙子，“宝宝乖，不哭不哭，奶奶抱。”

小孙子在蒋玲的怀里，手还是一直指着电视机方向，还是一直哭着，越哭越大声，眼泪都快把衣领给弄湿了。

“宝宝要看电视吗？好，奶奶给宝宝看动画片。”蒋玲抱着小孙子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遥控打开电视机，刚好放的是喜羊羊动画片。

可是，小孙子并没有停止哭泣，反而越来越大声，眼睛一直盯着电视机这边看。

周仁知道小孙子看见他了。老人说，小孩的眼睛是最干净的，可是却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就像此时已经是阿飘的他。

周仁看着不停哭泣的小孙子，哭的他心都开始疼了。他看了看忙着哄小孙子的蒋玲和儿子周强，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到他穿过红色防盗门到了外边楼道的时候，他听见小孙子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

“强子，你有没有感觉刚有阵风朝门口刮去。”蒋玲的声音从里边传来，满是疲惫。

“妈，你状态可能不太好。你来试试这水温度可以不，给小宝喝。”

没一会，就听见“喜羊羊，美羊羊……”的歌声传来，想来那集动画片播完了吧。

03

周仁再次见到他自己的时候，是在殡仪馆。

他躺在水晶棺里，周围是白色黄色的菊花，整整绕了一圈。他看见他自己的面容已经没了在医院时候的青紫，稍白，想来是殡仪馆的化妆师给自己化了妆吧。

周仁看到这里的时候，在心里无奈笑了一下，没想到这辈子躺在这地方的时候还能化一次妆，还真是头一遭。

那张放在中间的遗像，是他年轻时候的照片。眼角上挑，嘴角含笑，眼睛看着前边，炯炯有神。那时候他还没有皱纹，头发也没有发白，儿子周强还小，那时候他和蒋玲还没有离婚，有时候他还会去接儿子放学。

仔细想想，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蒋玲和周强站在遗像前，满是悲恸。儿媳妇紧紧扶着蒋玲，儿子周强不断向过来悼念的人弯腰说谢谢。

周仁就站在旁边，看着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脸庞，人人穿着一身黑，别着小白花，很是严肃。

李婷朝着他的遗像走过来，周仁看着越来越近的李婷，一阵恍惚，他都快要忘记她了，可是明明才几天时间啊。

李婷穿一身黑色裙子，胸前别着白花，头发一看就是仔细梳理过，没有一丝乱发，眼眶有些发黑，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仔细看，眼角的皱纹也是很深了，毕竟快是四十的女人了，再怎么保养也回不到年轻时候的光滑了。

周仁朝李婷走过去，他想同她说以后要好好生活，如果遇到好的男人就嫁了吧，老了总得有个伴吧。

可是他忘记他现在已经是阿飘了，从李婷的身体穿过去，堪堪停住。

他回头看见李婷放了一朵白色的菊花在他的遗像前，鞠了一躬，看着她给蒋玲说“节哀顺变”，看着他们互相握握手，互相安慰。

周仁没有想到这两个曾经互相看不惯眼的女人在他的追悼会上却像一对姐妹一样彼此安慰。

“嫂子，节哀顺变。周哥他……算了，不说了。”周仁看见昔日的战友王平站在蒋玲前边，拍拍周强的肩膀，“节哀。”

王平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看着背有些弯的王平，周仁也是心里一阵难过。

他是对不起他的。

老了老了一心想要发财，听别人说一项目不错，他就满是热血的投入进去，不止是自己的身家，还跟王平借了不少，却不想血本无归。本来还想着翻身，把借王平的还给王平，一场心梗要了他的命了。

他还怎么给王平还？难道是让儿子周强还吗？那蒋玲当初骂自己是个“祸害”还真是没骂错啊。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的时候，周仁看到儿子周强搀着蒋玲站在他的遗体旁，眼泪不停。

周仁从来不知道自己死了，蒋玲会这么难过，他一直以为蒋玲是巴不得他死呢。

“老周啊，你安心走吧。一辈子了，哪有那么多恨，以前骂你的那些话，我也后悔的很，可是那时候是真的控制不了自己。下辈子，生活的好点吧。”蒋玲的声音一颤一颤的，中间还几次中断，哽咽着说不下去。

“爸，其实有些时候挺恨你的，别的孩子都享受父爱的时候，你总是在外面，好不容易回来又和我妈吵架，鸡飞狗跳的。后来，我就不盼着你回来了，”周强擦擦脸上的泪水，又说：“可是，那天你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我成了一个没爸的孩子。爸，你走好，你生前的那些事我会替你处理好的，我不能让你躺在下边也被别人骂。”

周仁看着走出殡仪馆的两个人，心里像是被塞满了什么，憋的很。他想哭，可是却没有眼泪，身子还是轻飘飘的。

周仁想跟着蒋玲他们，却怎么走也走不出去，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墙一直在阻挡着他。

周仁知道，他真的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04

周仁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哥哥姐姐都在，裹着小脚的阿妈弯腰在喂院子里的小鸡。小鸡毛茸茸的，一看就是刚出生不久的小鸡仔。

阿妈一边撒食一边给在旁边玩泥巴的小孩说：“等这些小鸡仔长大了，我的小周仁就有鸡蛋吃喽。”

周仁还看到哥哥姐姐带着他在屋后的竹林里挖竹笋，姐姐说竹笋也可以做很多好吃的呢，能省下不少粮食呢。

周仁看到头顶密密实实的竹林，满眼满眼的绿色，棵棵竹子高耸入云。太阳穿过竹叶，照在地上斑斑点点。

姐姐背着竹篓就走在他前边，哥哥摘下一片竹叶，搁在嘴边，吹出悠长的声音来，整个竹林都是，有时候会有小鸟被惊的飞起来，一下子打破竹林的安静。

周仁再准备仔细看的时候，却发现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阿妈在自己前边站着，穿着以前她经常穿的对襟蓝布褂子，上面打满补丁，却浆洗的很是干净平整。

“周仁，到阿妈这里来。”他看到阿妈朝他伸出手，阿妈身后是光。阿妈被那道光笼罩其中，阿妈脸上的笑容温暖极了。

“阿妈。”周仁喊了一声，“阿妈，你等我。”周仁朝阿妈的方向走过去，就像是走在云层里一样，整个人都是飘的，但是又是那种说不出的安稳感觉。

阿妈拉着周仁的手，周仁感觉就像是找到归宿了一样，心里踏实极了。

阿妈带着周仁，朝着光的方向走去。

周仁感觉冰冷多日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他抬起头看着拉着自己小手的阿妈，阿妈也回头看着他，脸上是温暖的笑容。

周仁说，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