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诗经》时代的婚恋观有哪些
情诗是《诗经》的主要组成部分。
而《国风》中的民间情歌,又是《诗经》最有特色的、最富感染力的作品。
这些民间情歌,生动地再现了当时下层劳动人民的爱情、婚姻生活,反映了他们崇高的精神境界、高尚的道德情操、健康的审美意识。
遍览《国风》中的民间情歌,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诗经》时代劳动人民的婚恋观集中地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以忠贞不渝为尚,视“二三其德”为耻。
恩格斯说过“爱情就其本性来说是排他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第78页)。
《诗经》中的许多民间情歌就充分的表现出爱情的这种本性。
《郑风 出其东门》便是一个典型例证: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
匪我思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阇,有女如荼。
虽则如荼,匪我思且。
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面对“如云”、“如荼”的女子,诗人不为所动,心中始终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缟衣綦巾”、“ 缟衣茹藘”,衣着朴素淡雅的姑娘,不难看出,诗人的爱是何等的执着,又是何等的专一。
这首诗通过男子内心配羡世界的吥露,反映出当时劳动人民对忠贞不渝的爱情的肯定与崇敬。
如果说《郑风 出其东门》还只是从男子一方面,通过诗人的追求表现了劳动人民的思想情感,那么,《国风》中的许多弃妇诗则是从另一方面,通过批判负心郎的“二三其德”表现了劳动人民的思想情感。
《邶风 谷风》通过反复铺陈、对比,活画出一个忘恩负义之徒的可鄙嘴脸。
未结伉俪之时,他“有洸有溃,既诒我肄”。
在春水荡漾之畔,情意绵绵,一嫩枝相赠。
那时,他“伊余来暨”,奉诗中女子为心上人。
心地纯洁善良的姑娘抱着“及尔同死”的愿望,与他开始了夫妻生活。
“昔育恐育鞫,及尔颠覆”,“就其深矣,方之舟之。
就其浅矣,泳之游之。
何有何亡,黾勉求之”。
为了建立一个美型卖知好的家庭,女子勤勉持家,日夜操劳,不计辛劳,不避艰难。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既生既育,比予于毒。
”。
发家致富之后,丈夫却把自己看做毒蛇猛兽。
“不我能慉,反以我为仇。
”“宴尔新婚,不我屑以。
”一脚把她踢出家门。
诗歌通过女主人公的诉说,一方面揭示了奴隶社会广大劳动妇女“谁谓荼苦,其甘如荠”的悲惨命运,林一方面也对朝三暮四、喜新厌旧、忘恩负义之徒进行了揭露和批评。
和《邶风 谷风》相比,《卫风 氓》的揭露性、批判性更为强烈。
诗中的氓是一个伪善不仁的家伙,他先是利用外表装扮的和善,骗取了女主人公的爱情,待到家里渐渐富有起来,他便喜新厌旧,抛弃了女主人公。
面对这种抛弃,女主人公坚决的进行痛斥道:“女也不爽,士贰其行。
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并向同伴们悲愤地发出了“于嗟鸠兮,无食桑葚。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
”的警告,告诫大家不要再上那些负心郎的当。
这类弃妇诗在《国风》中还有一些。
这些诗虽然有详有略,但都无一例外的表现出当时社会的劳动人民在婚恋观上所执的严肃态度,以及对那些道德败坏者的无情鞭挞。
还应该看到,《国风》情歌对劳动人民在爱情上忠贞不渝的表现是多方面的。
其中,最感人的要算一些悼亡诗所表现出的生死恋。
如《唐风 葛生》的第四章、五章: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诗歌以朴素的语言表达了女主人公对已故丈夫的一往情深:无论夏日何等悠悠,冬夜何等漫漫,时间过了多久,我的心是永远不变的。
即使有一天我死去了,还要和丈夫葬在一起,永不分离。
爱之真,爱之深,是可谓惊天地、泣鬼神。
二、不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有强烈的自主意识。
从《国风》中的民间情歌可以看出,当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已经干预到民间青年男女的恋爱、婚姻生活了。
《卜消豳风 伐柯》中说:“伐柯如何,匪斧不克。
娶妻如何,匪媒不得。
”《齐风 南山》中说:“娶妻如何,必告父母。”
“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
”这都说明了礼教在当时的制约作用,使得一些青年既想追求真正的爱情,又不得不瞻前顾后,从而形成心理上尖锐的矛盾,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郑风 将仲子》就真实的反映出这种情况: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
岂敢爱之?畏我父母。
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
岂敢爱之?畏我诸兄。
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
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
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面对将要翻过墙头来和自己幽会的小二哥,诗中女子内心十分矛盾,她虽然再三向自己的恋人表白“仲可怀也”,却又再三劝他“无逾我里”、“无逾我墙”、“无逾我园”。
姑娘怕什么?原来“畏我父母”、“畏我诸兄”、“畏人之多言”。
由此可见,礼教在当时已经成为阻碍青年男女自由恋爱的一种社会政治力量。
然而,对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多的青年男女则表现出积极反抗和勇敢斗争的精神。
这类题材的诗歌在《国风》中占有大量的篇幅。
首先看《国风 大车》:
大车槛槛, 毳衣如炎。
岂不尔思, 畏子不敢。
大车窀窀,毳衣如满。
岂不尔思,畏子不奔。
瓠则异室,死则同穴。
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这是一首男女相慕,誓同生死的诗。
诗中女子迫于大夫的干预,不能和恋人接近。
然而,她并没有停留在 “岂不尔思, 畏子不敢”, “岂不尔思,畏子不奔”的悲叹上,而是指天发誓,表明自己决不屈服于礼教的坚强意志“瓠则异室,死则同穴。
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这真实话语铮铮,掷地有声!
《鄘风 柏舟》也是一首充满反抗精神和自主精神的诗: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
髧彼两髦,实维我仪。
之死矢靡它。
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泛彼柏舟,在彼河侧。
髧彼两髦,实维我特。
之死矢靡慝。
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诗中女青年爱是上那个“髧彼两髦”的男子,但是遭到母亲的激烈反对,母亲要她按照自己的意向另外择亲。
对母亲的包办婚姻,女青年坚决不从,并以“之死矢靡它”的誓言,表明自己到死也不改变心肠的态度。
还应指出,比起未婚女子,已婚女子所受的束缚往往更多,更甚。
然而她们同样表现出强烈的自主意识。
如《邶风 柏舟》是一首寡妇自誓诗,诗中的女主人公 尽 管为兄弟的不理解而痛心,为群小的侵扰而烦恼,为外界的压力而忧虑,但是,她 始终没有丢弃自己的主见: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石头可以任人搬迁,但我的心不是石头,不能任人搬迁;席子可以任人曲卷,但我的心不是席子,不能任人摆布。
到什么时候,人的尊严都不可丢弃,这就是诗中女子的坚定信念。
三、视追求爱情为天经地义,表现得率真、质朴、大胆、热烈。
恩格斯对什么是爱情曾作过这样的科学概括,他说,爱情就是“人们彼此间以相互倾慕为基础的关系”。
据此应当说,在我们炎黄子孙的历史上,第一次揭示爱情真正目的,正是《国风》中的情诗。
读着它,时时给人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这种感觉主要来自诗歌中青年男女在追求爱情方面所表现出来的三个明显特点:
1.感情抒发炽热,强烈。
《周南 关雎》有这样一个镜头: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
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毛之。
窈窕淑女。
钟鼓乐之。
诗中的男青年为了追求到自己心爱的姑娘,日里思,夜里想,心似一团火,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可在梦中还在追求,还在思念。
无独有偶,我们在《陈风 择陂》中有看到与前者相对应的镜头: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
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
有美一人,硕大且俨。
寐寐无为,辗转伏枕。
诗中女子在耿耿长夜中思念自己的情人,翻来覆去睡不着,以至于眼泪夺眶而出,痛哭失声。
一个是男求女,一个是女恋男;一个是“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一个是“寐寐无为,辗转伏枕”这一男一女,为我们生动地再现了《诗经》时代男女在热恋中的强烈感情。
2.语言表达率直、质朴。
《国风》情歌所表现的青年男女恋爱往往直抒情怀,毫无忸怩造作、遮遮掩掩的痕迹。
摽有梅,其实七兮。
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
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
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召南 摽有梅》
这是一首女子求偶时所唱的一首情歌,诗歌以梅树起兴,通过“其实七兮”、“其实三兮”、“顷筐塈之”,写出女子逐步进入青春成熟期,继而女子直抒胸臆,向男子发出了内心的呼喊,时不我待,机不可失。
要求他趁着吉日良辰,完成终身大事。
其语言之坦诚,态度之率直,实在令人感动。
再看《王风 采葛》: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正因爱的炽热,爱的强烈,恋人们往往相见恨日短,离别恨日长。
对于这种离别之后度日如年的感受,恋人不屑于遮掩,也不加任何修饰,而是从一日到三月,一日到三秋到一日如三年,率直的道出彼此感情越来越深,越来越强烈,从而把一颗滚烫的心坦然地剖露在情人的面前。
3.在男女恋爱活动中,女方往往是主动的一方,《郑风 溱洧》就有这样一段描写:
溱与洧,方涣涣兮。
士与女,方秉蕑兮。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溱与洧,浏其清矣。
士与女,殷其盈兮。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芍药。
诗中女子在与男伴接触时,显得非常主动,毫无芥蒂与顾忌,她首先打破沉默,向男伴建议:“去河边玩玩吧。
”可是,小伙子有些憨傻地回答:“已经看过了。
”女子又进一步引诱说:“陪我再去游览一下好不好?洧河那边又广阔又好玩。
“暗示出应该趁此机会去追求爱情的欢乐。
正是由于姑娘的循循善诱、主动热情,小伙子打破了最初的拘谨,两人有说有笑,感情逐渐融合,终于互赠芍药花,定下终身。
女子的主动还问我表现为对男子的戏谑。
如《邶风 静女》就有这样的描写: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娴静美丽的姑娘本来约好在城上的角楼旁等候,而当男伴到来时,她却故意躲起来。
这一躲,交男朋友急得抓耳挠腮,不知所措,从而为两人的会面平添了许多情趣。
《郑风 褰裳》中的女子则更无顾忌。
它任情的戏谑自己的男伴: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
子不思我,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这就是说,你要是爱我、想我,就拎起衣服过河来。
你若不把我放在心上,难道我再也没有朋友了吗?你这个傻瓜呀,实在太傻了。
正是在这段“最后通牒”式的戏谑中,姑娘既表达了自己的爱慕,又表现了自己的人格。
相形之下,小伙子何去何从,只能听凭姑娘的安排了。
总之,诗经时代的青年男女,看待爱情、婚姻,正如天理之所在,人性之使然,理直气壮,很少顾忌。
比起后来封建社会的许多痴男怨女来,他们要算自由、开化得多了。
四.人的外在美与内在美的和谐统一,已经成为择偶的重要准则。
如果留心一下就会发现,《国风》情歌在表现人体外在美时,常常使用“硕”、“大”这样的字样。
在《陈风 择陂》中,女子盛赞自己的意中人是“硕大且卷”、“硕大且俨”。
在《邶风 简兮》中,女子夸耀自己的情郎是“硕人俣俣,公庭万舞”,都突出了男子身材的高大魁梧。
对女子也有这样的描写。
例如《卫风 硕人》赞美庄姜“硕人其颀”,“硕人嗷嗷”。
说她身材高大丰满,亭亭玉立,器宇轩昂。
当然,对女性的外表面,除了有“硕大”、健美的描写之外,还出现了许多秀美的描写。
《郑风 有女同车》中写女子“将翱将翔”,写出她行动袅娜,宛如飘飞。
《陈风 月出》在表现得更加细腻。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诗歌以皎洁的月光为背景,描写出一个美人的形象:如窈窕多姿,步履轻盈,体态优美。
由“硕大”到秀美,这大概是社会的发展进步带来的人们审美情趣的变化。
对于劳动人民来说,择偶的首要条件还是看人的内在美,即人的思想、品格、道德。
请看《郑风 女曰鸡鸣》,这是一首描写劳动妇女互相恩爱的诗。
诗的第三章女子对丈夫说:
知子知来之,杂佩以赠之。
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
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知道你勇敢勤劳,我把随身所佩之物赠送给你。
知道你善良和顺,我把随身所佩之物赠送给你。
知道你友好亲切,我把随身所佩之物报答你。
这段话明白地告诉人们,这个农家妇女之所以把自己的爱献给丈夫,正是因为他是一个勤劳勇敢、善良和顺、具有良好的品格的人。
由此可以看到,人的内在美在劳动人民心目中占据着多么重要的地位。
再看《魏风 汾沮洳》:
彼汾沮洳,言采其莫。
彼其之子,美无度。
美无度,殊异乎公路。
彼汾一方,言采其桑。
彼其之子,美如英。
美如英,殊异乎公行。
彼汾一曲,言采其藚。
彼其之子,美如玉。
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这是一首女子赞美其所思慕的男子的诗篇。
诗共三章。
第一章从总体上写男子的美,说他美得无与伦比,第二章从外表上写他的美,写出他青春年少,朝气蓬勃,鲜美如花,第三章则以玉做比,写出他心地纯净温和,洁白无暇,表里如一。
惟其如此,姑娘对自己的意中人作出这样的评价:“殊异乎公路”、“ 殊异乎公行”、“ 殊异乎公族”。
就是说,那些衣着讲究,外表华丽、地位显贵的公子哥儿是远远比不上他。
这说明,外在美与内在美的和谐统一,是《诗经》时代劳动人民择偶的重要标准。
以上,我对《诗经》时代劳动人民的婚恋观作了一个简要的分析。
从观念反映现实这个角度来看,似乎可以对当时的婚制状况作出如下结论:
第一、尽管群婚制和对偶婚制的痕迹仍然存在(主要在上层社会),但一妻一夫制在民间已经基本确立。
《国风》民间情歌对忠贞不渝的肯定和对“二三其德”者的揭露批判,正是与这种制度所要求的稳定的一夫一妻关系相适应的。
此外,诗歌所反映的家庭经济、私有财产、婚媒制度也是很有力的佐证。
第二、礼教作为一种社会政治力量,已开始干预到民间的恋爱、婚姻生活。
《国风》民间情歌中“匪媒不得”、“必告父母”的提法以及诗歌所表现出来的青年男女的内心世界的矛盾、苦恼,即说明了这一点。
第三,礼教禁锢还未占居统治地位。
在《国风》民间情歌所表现出来的爱情活动中,青年男女之所以比较自由,之所以具有强烈的自主意识,之所以敢于反抗,敢于追求,正是基于这种社会现实。
第四、劳动人民以基本上形成了完全不同于统治阶级的高尚婚恋道德和健康的审美标准。
这标志着人类情爱活动中开始摆脱出蒙昧的状态,进入一个理性、文明的新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