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散文《怀念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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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记:其实菩萨是没有的,上帝更是虚无。真正的上帝与观音就是我们的父母,唯有他们,才是我们永远的庇佑,才是我们永远的佛。

  明天是母亲的三周年忌日,我又可以去看她了。母亲走后,以前对她的牵挂全化成了思念,像一张网紧紧的缠绕着我。我困在网中,伤心着同时也温馨着,不想挣脱也舍不得挣脱。三年来几乎每一个晚上的梦里都会有母亲出现,奇怪的是不管什么样的梦都会有她,好像她不出来我的梦就做不下去。不过我更相信是因为母亲知道我在想念她,所以每天晚上才会到我的梦中来安慰我。

  母亲在时,每次回家都觉得很亲切温暖,回到家里,已经三四十岁的我总是像小蝌蚪找妈妈一样四处寻找着她。但是母亲勤劳,不常待在家里,总是要巴巴地等到天晚了才能见到她回来。倘若从邻居那知道她去了哪儿,我就直接找到地头去,往往还能顺便帮着担提点东西。

  母亲走后,家就变得遥远陌生,回家的脚步迟钝而沉重。我总是落落寡欢,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我的心里头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悲伤。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把自己沉浸在母亲的世界里,背着熟睡的妻子偷偷地流泪。母亲在时,我总觉得自己是个孩子,有什么事都可以和她商量。母亲走后,我一下子懵了,我知道不会再有人爱我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唯有母亲是真正爱我的,没有了母亲,我的陆地就不复存在,在往后的日子里,我就只能抱着一块木板,漂泊在凄冷的海面上,永远看不到海岸线,永远找不到可以停泊的港湾。

  在对母亲的记忆里,有许多许多温馨的画面,一幕一幕那么清晰亲切。

  小时候嘴馋,七岁时抵抗不住诱惑,偷了家里的一块钱买零食,结果被母亲拉起裤脚用竹条打得半死,还没有来得及花完的8毛钱赃款也让母亲代表政府追了回去。若干年后当我用同样的工具打女儿时心里想着的就是当年母亲揍我的情景,于是就再也打不下去。

  细细柔柔的竹枝条是打孩子的绝佳工具,它的最大好处是伤皮不伤骨,绝对安全,而且经久耐用,效益好还省力气,一鞭子下去,立马绽开五六七条血痕,一条条像红红的蚯蚓一样鼓起老高,既难看又恐怖,抽上几下双腿上就基本体无完肤,过了N天还火辣辣的疼。那时候几乎每户人家的门框上都插着几根,像一把把利剑高悬在童年的头顶。小家伙们一个个都看着恨得牙痒痒,但又不敢搬凳子爬上去拔掉,怕再招来一顿臭揍。再说那东西别说漫山遍野都是,就连房前屋后也多得不得了。大人们把竹尾巴拖回来围篱笆搭瓜架当柴火,下雨天闲着没事时还可以抽出一两根枝条来打孩子,真正物尽其用,一举多得。极度贫乏的物质生活,一根根耀武扬威的竹枝条,以及供销社玻璃柜台里那简直会让人流涎六尺的花花绿绿的糖果,大致构成了老家那一代孩子的童年缩影。

  但在我的记忆里,家里却很少插着这东西,大概是我们几个孩子都比较听话不太会闯祸闹事。但我想更多的是因为母亲舍不得打的缘故。

  像大多数小学生作文中写得一样,那天晚上,母亲坐在我的床前,抚摸着我腿上的伤痕落泪。我有点茫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闭上眼睛装睡,可是眼泪却不争气,不肯帮我隐瞒,一个劲的冒出来往下掉。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原来天底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伤在儿女身上,痛在母亲心里。

  直到今天,我还特别感谢母亲对我的那一场惩罚,正是那一顿暴打,彻底矫正了我的人生,让我从此再也没做过有愧于良心的事。

  在厦门的时候,常常晚上下了班看看时间还早就窝到公话亭里抱着电话找母亲说话,那实在是再温馨不过的事。听着母亲慈祥关心的声音从遥远的那一头传来,一点一点融化着我的牵挂与乡愁,那一刻幸福无比。

  我总是抱着电话不肯放下,倒是母亲很快就心疼钱了催着,才恋恋不舍地等她先挂了才放。走出电话亭,异乡冷清的街道变得温暖,深吸一口气,才发现泪早已滑过脸颊。

  最难忘的还是母亲病后守在她床前那几个月的情景,那是真正属于我与母亲的时光。年少时不懂事,成家后忙于生计,出门后更是回家一趟才能见母亲一次,想起来实在没怎么陪过她。唯有这一次我终于可以陪她了,但却已经太迟,因为母亲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我充其量只不过是在陪着她走最后一程罢了。这是母亲走后我最内疚懊悔的事情。而且做过颅脑手术的母亲再也没有恢复意识,始终不知道在她的最后日子里有她最疼爱的儿子日夜守在她的身边,为她祈祷为她担心为她哭泣,每一个静寂的夜里,我都全身心的聆听着母亲粗重的呼吸不敢合上眼睛,生怕一睡过去就与她阴阳两隔。从不相信菩萨的我把观音供在心里,从不相信鬼神的我夜一深就把门窗关紧,不让小鬼钻进来把母亲带去。我发了疯似的挽救服侍着母亲,在几乎所有人都劝说我放弃的声音中不肯放弃,我发疯一样的期待出现奇迹,希望我的心能感动上帝。但奇迹最终没有出现,在无数千万里外的游子都在赶着回家与亲人团聚的那一天在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张灯结彩迎新年的那一天,母亲终于放下了一生的操劳与牵挂,驾鹤西去,从此不再有归期。

  从此,回到家里再也看不到母亲的身影,从此,电话的那一头再也不会传来母亲的声音,从此,我与母亲相隔的不是千里万里,而是天堂与人间,前生与今世的距离。

  那是一段残酷的时光,更是一段残酷的记忆。每天眼睁睁地看着母亲鲜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渐渐枯萎憔悴一点一点离去却一筹莫展无能为力,那简直是人世间最大的痛苦与折磨。

  瘫痪在床的母亲浑身插着各种管子,一看就是那种惨不忍睹的`样子。家里不比医院,没有现成的医生护士,所有的置管挂瓶吸痰导尿打针喂食等一应事项都只能自己来做。母亲没有意识,烦躁时常常把它们扯掉,要重置回去就很困难也很辛苦,特别是胃管,得从鼻孔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沿着食道试探着往胃里进,稍不留心就会插到气管里,引起强烈的反呛。但最痛苦也最难的还不是插胃管而是吸痰。那基本是如同受刑。以前在医院时最怕看的就是吸痰。我自信在这方面比较坚强,在医院的几年也看多了血腥,还常常站在医生护士旁边传药送血,帮着抢救病人,但看到他们给患者吸痰时还是会转过头去不忍心看。万没想到母亲也要受这份罪。每次吸完,母亲都满头大汗非常辛苦,而我更是心如刀绞,每每都是边做边哭。但是痰这东西不是一两次就可以清除干净的也许过一会儿又有了,只能硬起心肠再吸。因为对于卧床的重病号来说,痰是最大的杀手。

  我记不清在母亲的肺部感染没有治愈之前,给她吸过多少次痰,只是明白每一次都是硬生生的把她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在她的肺部感染治好同时也消除了痰的隐患之后,才惊讶于在家里那种根本就没有任何医疗条件的条件下居然能够把母亲那么严重的在号称龙岩最大的医院花了几万块钱用了十多天的时间都没任何效果,连所谓的名医都素手无策的重型肺炎治好,实在算是个奇迹。而我仅用一个五块钱一只的掏耳朵用的吸球就代替了医院里那一大堆的吸引器械,把无数次都想来拽走母亲的死神挡在了门外,也应该算是个奇迹了。

  在照顾母亲的过程中,我使出了浑身解数,因陋就简地把在医院几年从医生护士那儿学来的招数都用上了,常常使得前来探望母亲的邻里看了直摇头。当我们在母亲的肺部感染治好脱离险情后告诉她的主治医师也是一位科室的头领想咨询下一步该怎么做时,电话那一头传来的声音显然非常惊讶,他实在没料到我那个早被他判了好几次病危的母亲居然还活着。

  那一刻我甚至有些得意,多年的耳濡目染早已告诉我医院和医生们都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神圣。憔悴不堪的我松了一口气,同时信心陡增,母亲没有其它的毛病,接下来只要好好护理调养,要再想站起来有困难,但活下去应该没问题。我做好了长期在家照顾母亲的心理准备。只要母亲不会离开我,别说苦与累,就是要用我去换她回来也是甘心的。但我显然太天真了,俗话说体强人欺病体弱病欺人,一个人无病无灾的时候什么都好,就像电视里头说的那样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一旦身体或是精神垮下来就什么问题都来了,母亲已经七十多岁经不起这般折腾,再怎么努力挽留也已回天乏术。

  母亲不能自主进食,所有的食物和药物都得绞碎了用注射器抽起来通过胃管饲喂,喂一顿饭总得一两个小时。状况稍好时我就改从嘴里喂食,但是时间就更长,因为母亲不是含着饭菜不嚼就是嚼了不懂吞下去,实在没办法时还得一点一点重新抠出来,以防被呛着。母亲肠胃一向虚弱,吃不得冷食和寒凉的东西,得煮着电炉边喂边热,喂一口热一口。来给母亲看病的老中医教我用大量的黄芪煎水代替清水调拌食物,基本在整个过程里保持了母亲消化系统的正常。

  为了防止褥疮,我每隔两个小时给母亲翻身一次,又从朋友那弄来了气垫床,从不间断。在大多数人的想象中,护理不能起床的病人最难的就是大小便的处理。在医院里很多人都宁愿出钱请别人代劳不敢自己动手。其实这种困难说到底还是心理上的障碍居多。可是想想,我们哪一个人不是父母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的呢?那时候他们可没皱过眉头。再说寸草难报三春晖,就算我们为父母亲做得再多,也不及他们为我们所付出的万一啊。其实菩萨是没有的,上帝更是虚无,真正的上帝与观音就是我们的父母。唯有他们,才是我们一生的庇佑,才是我们永远的佛。

  所以,与其烧香拜佛,不如珍惜善待父母,珍惜善待家人和亲朋好友,珍惜善待一切有灵性的生命。唯有如此,人生才能少一分遗憾,多几分幸福。

  母亲和父亲双双走后,我深深地体会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我深深的后悔自己太忽略了他们,没有在他们的有生之年及时行孝。这种已经无法挽回的懊悔与错误一点一点蚕食着我的心,让本已灌满悲苦的心更加千疮百孔。母亲身体健朗,我一向乐观地以为她肯定还能再活上一二十年,够我好好去孝顺她的。却不料病来如山倒,短短三两秒钟的脑溢血像一场意外,迅速击倒了母亲,并在我们轻信医生的劝告,铤而走险的为她进行开颅手术,在今天看来明显是错误的决定中给她的生命画上了句号。同时也意外的加快了父亲的生命终止的日程。

  母亲走后,父亲万念俱灰,一蹶不振,没能够解开心结走出阴影,潜伏已久的病魔乘虚发难,这一次我吸取教训,把父亲送到了二院,但结局已定,无力回天。风烛残年的父亲在母亲走后的130天,紧跟着匆匆而去。父亲走得异常坦然而从容,没有丝毫的留恋与不舍,那样子全然不像面对死亡倒像是去赴母亲的约会一般。父亲与母亲感情极好,风雨中牵着手咬着牙一起挺过了五六十年,老一辈的爱情没有风花雪月,只有拖儿带女艰难困苦,却齿唇相依,天长地久。

  在母亲下葬的当天上午,哥哥在楼顶上看见母亲的坟前有个人影,在做着某种类似锄土的动作。这个太不可思议的人影搅乱了我们的生活。大过年的又是新坟,谁会上哪儿去呢?直到今天,这个谜底也没能解开。

  在我们老家,有一个古老而神秘的传说:一个人在要离世的前100天灵魂会出窍,到四处去游荡。如果真是这样,那母亲坟前的那个影子真的是父亲的魂魄吗?如果是,那么父亲的整个身心乃至灵魂都在送走母亲的那一刻随她而去了吗?

  也许,这就是父亲所能给母亲的最后一次爱吧:生也相从,死也相从。

  三年来我无数次的回忆着与母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又无数次的柔肠百转泪下如雨。母亲留给我的那一句最后的遗言和那最后一次的温暖,更是让我没齿不忘,刻骨铭心。

  那时我刚好在医院,接到连夜送过来的母亲,把她抬上担架后她叫着我的小名说的一句话:家里没有钱,不要医。之后一连串的检查就诊之后母亲被送进不允许家属陪床的ICU之后迅速进行的脑手术之后就直到临终,母亲再也没有说过一句意思表达完整的话。

  母亲的这数字遗言道尽了天下所有母亲的心:宁愿牺牲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也不肯给儿女增加半点负担。那时我们刚建好房子,建好房子后的普遍现象是除了房子外家中一瓶如洗。但母亲这句话却更加坚定了我不惜一切代价挽救她的决心。我很清楚就算当时我们有能力,母亲也同样会说这样的话,不让我们为她花钱的。

  感谢我的朋友昌争和我兄长的连襟可洪以及两个姐姐,是他们在我们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后的第一时间各送来了一万元,使母亲的手术得以顺利进行。也特别感谢我的妻子,在母亲的整个病程中,我日夜全身心的扑在护理母亲的工作上,常常连吃饭都在母亲床前,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做不了,但妻毫无怨言,更没有像一般有兄弟妯娌的人家那样计较其它得失,每天赶着去做点小工贴补家用,回来还有一大堆家务要做,得空就帮衬着我照料母亲,同时,妻也是我在挽救母亲的决定中的唯一同盟,给了我最大的支持。两个女儿周末放了学回家也总是先跑到母亲的房间,我也总是有意识的在这种时候安排她们帮着给母亲洗头擦身换洗衣服,一则人多,再是让孩子们也学会感恩尽孝。

  母亲性情开朗豪爽,乐于助人。在老家,危重的病人是大家比较忌讳的。但在母亲卧床的那段日子里,邻里亲朋常来探望。与母亲一向亲近的大表兄文德夫妇更是三天两头就会抽空出来看看母亲。母亲的好人缘在她受难的那段时间里显得愈加的难得。

  记忆里从来没有拥抱过母亲,尽管从记事时起我就特别眷恋母亲,但却从没有也羞于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母亲病倒后,我用了无数次的拥抱和呼唤来倾诉对她的爱与不舍,也试图把她唤醒,但奇迹并不是每次都很大方,母亲最终没能回来。

  最后一次抱着母亲时她已经长眠在一方小小的瓷盒里。滚烫的母亲透过她在天堂的新居给我送来她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次温暖,然后在我的怀里在我纷纷如雨的悲泪里慢慢的冷去。

  从此,我成了孤儿,与母亲相隔在奈何桥的两岸,从此,思念定格在墙上母亲慈祥的笑容里,从此,乡愁成了那一方小小的坟茔。坟前的草,青了黄,黄了青,恰似那人间的聚散悲欢死别生离,一茬接着一茬,绵绵此恨无绝期。

  母亲走了,和人世间所有离开孩子的母亲一样,化作了天上的星星。她眨呀眨呀眨着眼睛,叮嘱我要珍惜自己珍惜生灵,叮嘱我在往后的日子里要记得带上她的心和眼睛同行。叮嘱我再用一千年的修行与等候,去换取来生,重新投进她的怀抱,继续那今生未了的眷恋、挂牵与深情。

  谨以此文,献给我最亲爱的妈妈---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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