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代,苏东坡的名气怎样?
苏东坡这位天纵奇才,二十岁中进士,那篇论为政的宽与简的文章,不论内容、风格,令主考官欧阳修颇为赞赏,并传与同僚观看。本来列于首卷,然欧阳修疑心乃友人曾巩之作,为避免招徕批评,遂将之评为第二。
无论如何,苏东坡以绝对优势位居科举榜首,名气一炮打响,弥漫于他的生前身后。
苏东坡的名气风靡北宋朝野
韩愈在《马说》里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如果说苏东坡是千里马,欧阳修则是发现这匹千里马的伯乐。
欧阳修曾说:
“读东坡来信,不知为何,我竟喜极汗下。老夫当退让此人,使之出人头地。”
作为当时文坛盟主兼文学权威,欧阳修一字一言关乎文人儒生的荣辱成败,足以见得这句话的分量。
欧阳修像是预言家,正如他所言,自他去世,文坛盟主之名遂落在苏东坡头上,文人学者莫不以“夫子”呼之。
欧阳修曾和儿子说:“记着我的话,三十年后,无人再谈论老夫。”
此话亦被应验,因为苏东坡之名不久便盛传大街小巷,几乎家喻户晓。
欧阳修的评价如此之高,与苏东坡杰出的才华密不可分。
写诗作文是苏轼人生之至乐,好铅据他所述,心中错综复杂的情思,“我笔皆可畅达之”。言外之意,苏轼能够以文字为载体,准确无误地抒发所思所想,因为“畅达”,自觉快乐得酣畅淋漓。
这一“人生之至乐”可传染。欧阳修说,每每收到苏东坡新写的一篇文章,便欢乐终日。用欧阳修的话讲,友粗好苏轼“学问通博,姿势明敏”,苏轼的文章“文采烂然,议论蜂出”。
不只是欧阳修一人称赏苏轼的文采,其他文坛大佬一样持欣赏态度。
例如,传闻八十岁时迎娶十八岁小姑娘的北宋婉约派词人张先在《定风波令·再次韵送子瞻》里说“(苏轼)文章传口齿牙清。”
王安石与苏轼政见不合,但私下喜读苏文。在苏轼谪居黄州,王安石罢相闲居金陵时,有人自黄州到金陵去拜访王安石,王安石第一反应是“东坡近日有何妙语?”据说王安石被问及心目中苏轼的文学水平如何时,他的回答是“近于司马迁”。
苏轼的文采不仅得到文坛大佬首肯,也令当朝皇帝叹赞不已,竟至“忘食”。宋神宗的一位侍臣对别人说,每当皇帝陛下举箸不食,必是在看苏东坡的文章。即使苏东坡谪居在外,每逢他新写的一首诗传至宫里,神宗皇帝定当诸臣之面感叹赞美。
这些外在光环的加持,愈扩大了苏轼生前的名气。
再看苏东坡在民间的反响如何。
据宋人记载,“东坡诗文,落笔辄为人所传诵。”也就是说,东坡落笔即热搜。
有一次,苏东坡对时政有感而发作的诗,经人流传,境凳乱内众人皆知。苏轼知徐州时登燕子楼作《永遇乐》,脱稿即“哄传于城中”。因此,有“(苏轼)文字传于人者甚众”“流俗翕然争相传颂”的记载。
北宋时,印刷术已然普及,涌现了名目繁多的苏轼文集,恰好给了书商大赚一笔的机会,因为苏轼文集最是畅销。
“乌台诗案”之时,御史们为收集苏轼写诗讥讽新政的罪证,在书市上搜寻到《元丰续添苏子瞻学士钱塘集》。“续添”指明当时市面上苏轼文集供不应求,销量之多。
苏轼诗文不但在北宋境内颇受欢迎,在北方辽国也有一定知名度。1094年,张舜民出使辽国,在辽南京的书市上见到名为《大苏小集》的苏轼诗集。
靖康时,金人在汴京掠夺财富,指名要苏黄文集、司马光《资治通鉴》等著作,由于官府库藏不多,遂到书市上采购一批苏黄文集。
可见苏轼的名气已然在少数民族那里盛传开来。
苏轼名重当时,死后依然热度不减。
宋徽宗崇宁、大观间,“海外苏诗盛行”。虽然蔡京等人严令销毁苏轼文字,苏轼在世时的一切官衔都予以剥夺,并且为执行禁令设立的赏钱累计增至八十万,然“禁愈严而传愈多,往往以多相夸”。当时,文人士大夫不能诵读苏诗,便觉兴味索然,旁人也会觉得此人不会作诗。
有一个故事:苏轼死后一年,当权派在全国各县竖立诸多元祐党人碑。所谓元祐党人碑,即宋哲宗元祐年间以苏轼为首的当权者的黑名单,规定碑上的大臣及后代永不得为官,皇家子女亦不得与这些臣子的子孙通婚。徽宗崇宁五年(1106)正月,天上出现彗星,文德殿东墙上的元祐党人碑突遭雷击,一分为二。徽宗大惧,深夜使人把端门的党人碑毁坏。五年后,一个道士告诉徽宗,苏轼的灵魂乃玉皇大帝驾前掌诗文的文曲星。徽宗愈惧,遂恢复苏轼在世时的最高官爵。
这一神异事件使苏轼的名气更大。
南宋:中国文学史上首个苏轼研究高峰
时间来到南宋。
北宋倾覆,新党和变法难辞其咎,反对新党的苏轼得以洗脱罪名,重新受到重视。
宋高宗读苏轼遗著之际,于建炎二年(1128)追复苏轼端明殿学士,并起用苏轼之孙苏符,赐其高官。宋孝宗乾道九年(1173),苏轼被追加至位极人臣的太师,谥文忠,评为“一时廷臣,无出其右”。
在追加苏轼太师之位的圣旨上,有“王佐之才可大用,恨不同时”之语。
与此同时,民间迎来了一股苏轼热:苏轼诗文皆有人作注,他的诗词一度被称为百家注苏,包括分类注、编年注,他的生平事迹当作一门显学供人研究,由此形成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苏轼研究高峰。
自然,对于苏轼的品评,褒贬不一,可谓毁誉参半
南宋理学大兴,一些理学家从意识形态角度对苏轼及其文章提出异议。
例如,理学家杨时认为苏轼太多怨谤,“诗多讥玩,殊无恻怛爱君之意”,缺少儒家温文敦厚之气,这是所以苏轼招致祸事的缘故,“闻者怒之,何补之有?”
又如,身兼理学家、文学家和诗人于一身的朱熹也对苏轼颇有微词。朱熹以理学家的身份说“(苏轼)炫浮华而忘本实,贵通达而贱名检”,又说“东坡晚年诗固好,只文字也多是信笔胡说,全不看道理。”
但当朱熹一变而为诗人,对于苏轼则另是一番说辞,“苏氏文辞伟丽,近世无匹,若欲作文,自不妨模范”。他还真就视东坡为模范,写出《和李伯玉用东坡韵赋梅花》等诗,俨然苏轼的粉丝,理学家的气味一扫而光。
此外,南宋一些诗词文人从纯文艺角度讨论苏轼诗词,大抵不离东坡“以诗入词”和“写诗用典”两大方向。
对于东坡“以诗入词”,李清照表示,东坡虽有学识,他的词“皆句读不葺之诗尔”,而且不合音律。
对于东坡“写诗用典”,叶梦得评曰“殆同书钞”。
苏轼的诗词被南宋文人说得一无是处,难道确无可取之处?其实不然。
苏轼生前“不合时宜”,他的诗词一时之间“恶评如潮”,也因不合时宜。
就李清照的品评而言,在她所处的时代,词在各方面都有所改进,词的创作更趋完满成熟,她是拿此时去审视彼时,然此一时彼一时,两者之间自有差异,好似“以己度人”,用自家的想法去揣度他人,不免有所误解。
随着时间流逝,宋金对峙,民族危机加深,爱国志士以诗词排遣壮志难酬的愤慨,辛弃疾将用典合理化,以苏轼和辛弃疾为代表的“豪放派”的出现使得叶梦得的品评化作吹过的风,湮没在时代浪潮之中。
时间会说明一切。就像杜甫,生前名气不如李白,但当乱世到来,国破家亡,民不聊生,人们才体会到如杜甫一般纷乱的思绪与心情。时间让活着的人学会了感同身受,感到了杜诗的深刻和伟大,他的名气也就越来越大。
宋朝之后,苏轼诗文“靡然于金、元”,明代因程朱理学是其官方意识形态,且主张“文必秦汉,诗必盛唐”,苏学一度式微;到了清朝,苏轼诗词被系统整理,评注苏诗为一时之盛,以至五岁孩童都能将苏诗吟诵。
当然,苏轼的名气不单因其文采斐然,还在于他的政绩以及由此体现的人格魅力。
苏轼在密州时曾收养无家可归的小孩子;在徐州治理洪水时,他几十天不回家过夜,住在城墙上的棚子里,洪水退后,他修表奏请朝廷,请求拨款,加固城墙以防患于未然;他亲身视察监狱,关心囚犯的健康;也曾一年节省几百缗钱,用作低级军士因公出差的旅费。
所以,苏轼因讥讽新政被捕时,湖州百姓泪下如雨,轰动一时。
总之,苏轼青史留名,不仅因为他的才气,伟大的人格魅力也是加分项,而坎坷的官宦生涯和大起大落的命运更为他增添了一抹传奇色彩。
然而,名气虽好,难免成为羁绊。苏轼谪居黄州时,闲来无事四处游逛,曾被醉汉推搡甚至粗口大骂。苏轼似乎并不介意,反而“自喜渐不为人识”。可见,名气于苏轼也是一种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