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的青春（散文）
童小汐
小学时，外婆家有个小院子，院落中间有株山茶树，进出家门都会经过这树，外婆对它特别照顾，定时浇水、施肥和修剪，春来开满一树白山茶。白日里小红门经常敞开着，行人路过看见盛放的白茶花，每每伫足欣赏赞叹，或与外婆攀谈几句，我也觉得沾光不少。
院内其它植物都是自由生长，姿态当然不如山茶佳美。别种花树像似不修边幅的小村姑，备受外婆偏爱的山茶则有如装扮得体的大家闺秀。
而如今我十七岁的少女，满怀着对爱与美的憧憬，我希望自己能像这株白山茶，出落得清丽不俗，引人注目。
茶花凋谢时不是片片飘落，而是决绝地整朵坠地，花样年华的我，为她在枝头的芳华惊艳，更为她枯萎的容颜惊心。外婆总将落花埋入土中当做花肥，她说这样明春花朵才会开得更繁美。那时候的我陪着外婆一起掘土，彷佛了解了黛玉葬花的心情；原本只知花开花谢是自然，渐渐也懂得什么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去年夏天，君买了大仲马的《基督山恩仇记》和小仲马的《茶花女》给我，两本书都读不释手。茶花女玛格丽特的凄美爱情尤其让我感伤，幻想自己是美丽女主角，期盼遇着真心相待的白马王子，但自己把结局修改成大团圆喜剧，给茶花女一个美好归宿。
想起外婆家的白山茶，想起那株小院中独立的山茶树，想起伤心的玛格丽特，往昔的青春梦想和浪漫的诗心不禁油然生起。我仍然为茶花女惋惜，但已不再为她改写故事，就让一切遗憾随落英埋入土壤，化为春泥，滋养来年一树的缤纷吧。
广播里传来王菲唱的广东歌，虽然听不太懂歌词，但她动人的嗓音实在令人着迷。即使目的地已到，却怎么也不想下车，赖在车上把歌听完。
回到家后，在手机百度搜寻王菲的歌曲。找了很久才付费从网盘下载王菲的同名专辑《王菲》（1997）。专辑里的歌曲《你快乐所以我快乐》、《闷》和《人间》。整张专辑里，我最爱的是由马来西亚音乐人Alex San（辛伟力）作曲、林夕作词的《我也不想这样》。
“忽然间，毫无缘故，再多的爱也不满足。想你的眉目，想的迷糊，不知不觉让我中毒。”王菲呢喃似的歌声，传达对爱情反反覆覆、起起伏伏的情绪。当时的我已察觉自己内在对感情潜藏的不安全感。这可能跟君有时候突然离开而不在我身边的原因有关，我始终有种无依无靠的害怕。
如今这种情绪变得更加强烈。经常这样的，明明没有什么严重的事，却忽然陷入无边的谷底，怀疑他是否爱自己。这种毫无来由的需索，造成彼此吵架、冷战的源头。“我也不想这么样反反覆覆，反正最后每个人都孤独，你的甜蜜变成我的痛苦，离开你有没有帮助？”在极度不安时，我习惯以逃避作为结束。
原以为只要我努力学习，拿出最好的成绩以后，一切都会好转。毕竟，我也该长大了。某天，我一边整理书本和文具一边念叨着君，我也只是随口说：“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如果不知情的人，肯定以为我只是念歌词，但是君却不以为然，一向都轻声细语的他突然大声反驳：“能不能不要整天胡思乱想！心思用在学习上吧！”说完走进书房关起门来。我感到愤怒和不满，回自己的房间，大声痛哭，像个委屈的孩子。
最后君走进房里，安慰我说：“我弹琴给你听吧，你不是最喜欢听我弹琴吗？”在他的安抚下，那些倔强、不安和狂暴的怒意，渐渐被抚平。
“唉先生，对不起哦。”我对他说。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君问我。
“因为，让你看到这样的小汐喔，对不起。”
“下次不要这样了。”他说。我点点头，从狂暴的狮子变成温驯的小猫，蜷曲在他的身边。
那天夜里，我想到也许我和君注定是一场悲剧，于是嘤嘤地哭了起来。君听见了，怕我又出什么事，慌忙进来看我，就像要张开羽翼保护孩子的他，在夜里牵住我的小手，我的小手指简直是他的缩小版，却如此放松如此安定，在暗夜里像颗星星照亮满室的黑暗。
有些人不喜欢康庄大道，爱走在悬崖上，并非贪恋那片风景，而是想尝试那种岌岌可危的感觉。
我就是这样，总让君忍不住为我捏把冷汗，心是自由惯了的飞鸟，不受牵制，任性妄为，即使是爸妈和君的谆谆善诱，依然充耳不闻，在年轻气盛的岁月里，这样的一意孤行注定是要受伤。
刚上小六，一次期中考试，看看语文卷子，只觉得出题老师是拿自己的低智商来羞辱我的智商。
只看选择题，想笑都笑不出来，只是心里隐隐作痛。七七事变是?选项有：1、芦沟桥事变2、芦沟路事变；3、我变我变我变变变。“三国演义”中，刘备请诸葛亮,传为美谈的是？选项有：1、三顾茅庐；2、三顾茅屋；3、三顾茅厕；4、姗姗来迟。谁发现了新大陆?选项有：1、哥伦布 ；2、弟伦布；3、姐伦布；4、妹伦布。什么人在摩擦了神灯后,神灯巨人跑了出来?选项有：1、 阿拉甲 ； 2、阿拉乙；3、阿拉丙 ；4、阿拉丁。更可笑的是，竟然还有一题，解释一下“馍馍”的意思，选项有：1、容嬷嬷；2、用豆面蒸熟的食品；3、用玉米面蒸熟的食品；4、用白面蒸熟的食品……。
这就是中国的应试教育，标准答案容不得一丁点差错，使性子是毫无用处的，只能让你离高等学府的大门越来越远。想来这种愚人的题目似乎一下子让我看到了我的未来——当时我想，即使考上大学，获得的也仅仅是一份看上去很体面的工作，然而就像后来君常常告诫我所说的，人活着不但要体面，还要有尊严。那时候没有想到那么深远，到时候有些被愚弄的感觉，所以我也懒得答“题”，干脆交了白卷。
后来老师作势要打我，她溜之大吉翻墙到校外玩耍，被老班视为眼中钉，因为我在课堂上公然指正教学有错，老班恼羞成怒拿粉笔丢我，我轻巧闪过，老班便气冲冲跑下台以藤条加身，竹签不偏不倚插入手掌心，痛得我哇哇直哭，但嘴上仍顽抗着坚不道歉，说“是老师错了！”再后来老班把妈妈找来，为我冠上不受教、顶撞师长等诸多罪名。
这个不受教的小女生忍痛把竹签拔出之后，以全校第二名成绩考上初中第一志愿，让老班跌破眼镜。也许只是因一时气愤激发出大脑皮质火力全开，并非真有实力，在那群皆是佼佼者的班级中，很快就被打为原形，除了语文成绩，其他都是满江红，被兼任数学老师的老班列为害群之马。
妈妈逼我上数学补习班，我仍然被老班经常骂孺子不可教也，趁老师转身写黑板，我把墙上挂钟快转趁机作乱。可想而知，后来数学老师如何当众羞辱我，并每天数学课被赶出教室罚站。之后就是严重的抑郁症，我被迫辍学，之后又遇到了君，也算是无心插柳吧。
生命总在拨云见日之后才见其山水清明，成熟不是靠智慧，而是靠痛苦累积。
三年后，那个在你身边跟前跟后的小女孩已然长大，小小鸟儿要振翅高飞，进入不可测的青春期；吱吱喳喳的解语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有着强烈自主性与似是而非的主观意志的美少女。聪明的你尽量避免使用权威，因为权威只会造成阳奉阴违的反效果，反而于事无补，就算死缠烂打也要想办法跟我当朋友。因此每每碰及学业恋爱等敏感问题，只好委屈自己扮猪装笨，而亲不如师、师又不如友，谍对谍的良苦用心，无非是期望旁敲侧击之下能适时予以协助。明知有问题，能防患未然是福气，就怕是措手不及的无可挽回，但问题是又得顾其面子不能点破明说，深怕爱深责切弄巧成拙，个中心情转折，如何能不让我们戒慎恐惧以对，喟叹你也难为！
唯一去过赛里木湖的一次是去年暑假的尾巴。
君驾车载着我摸黑赶路，且行且玩地开了四天时间，一路飞扬着悠悠的青春，望着渐行渐远的沙漠公路的地平线直到消失在视线之外。飞扬的笑语中夹杂着莫名的兴奋和心慌，一如骊歌即将唱和的、迷蒙的未来。
到了三台海子，这就是位于新疆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和伊犁州境内的著名的赛里木湖，登了岸，置了行囊，迫不及待地朝沙滩奔行而去，除了捡拾贝壳卵石，堆叠日后的回忆，看见一根许是小动物的股骨，雪白而光滑竟如获至宝，打算带回家摆放好几个春秋，要在十七岁的此刻，该是避之犹恐不及的吧！总不乏无知可以挥霍的潇洒年少。
踏着浪，前仆后继消逝的是滚滚泡沫还是细细砂砾，试着寻回当年的心跳节奏，应该尽是充溢快乐颂的音符！追逐着彼此的脚印和呼吸，长长的未来，预留了共同成长扶持的位置。有，或没有承诺，在浩瀚无垠里都做不得数。
夏的午后是诡变的。彷佛只一瞬，果子沟的天空忽然就乌云蔽日，斗大的雨点真似万马千军，逃也逃不开，倚仗年轻的盔甲护持，仰天迎面接收，霹雳啪啦的刺痛都是一个爽快。倏忽的雨骤风狂过后，蓝天白云灌满瞳眸，一百帕的纯色，至今意象不减，之后再没见过如此绝对，该是遗失了原来的调色板吧，以至于再也调和不来初衷的净美，即使无比璀璨。
君会莫名其妙地叹息：“青春早夭，雨露依旧。”而我感叹的是三年来，我和君的笑声和泪语，一贯在岁月的流转中，割据着彼此的地位和分量。
雨和泪该是平行时空的孪生吧。滴几滴就停，还没开始已然结束的雨点，像情人撒娇的嘤嘤啜泣，腮鬓的珠痕只是为了与你味蕾邂逅的糖霜。这种湿润无损于一路走来的天候，恰似掌心牢牢贴合的，无惧海枯石烂的宣言。
西北雨更像一阵风，也许有迹可循，却仍教人猝不及防。果子沟，乌云瞬息吞噬晴空，猫狗齐下宛如瀑布倾泻，还来不及找到遮蔽就宣告停战，彷如被恋爱融化的男男女女，在冲突爆发里积累激烈的情愫，事过境迁也许紧紧相拥抱头痛哭，浇熄愤怒冲突误解，蒸馏出更浓醇的情爱。
日子总有风狂雨骤雷电交加天地为之变色的极端，像是遭逢巨变气急败坏，满腹悲愤委屈痛苦煎熬想要一举吐尽，尽管狂潮翻腾，幸好多有预警考验甘苦与共中相互扶持的体贴安抚，要不幸成就了致灾豪大雨，纵使元气大伤，也得挺直腰杆重整家园，还自己一片海阔天空。
日子总是要继续。
霪雨霏霏的光阴，不致形成灾害却有诸多不便，环境湿滑容易诱使意外发生，我不杀伯仁也无法减除心里的歉疚。
就像人世一遭，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一旦跳脱不出，总为无情伤多情，要是不思如何拔出困窘，自在看待离合悲欢，耽溺负面心绪太久终是损己不利人。要真冲不开阴暗绵密丝帘，不如学会和平共处，欣赏朦胧景致，静迎拨云见日到来。懂得享受生命里不同的景致，心绪才能轻盈来去自如，人才能宽快。
待一朝痛别至爱，此生再难相见，心如万针钻刺千般不甘百般难舍，觉得宇宙就此崩碎，今起再无依怙眷恋，世界因此亏缺，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痛彻骨髓，鬼哭神号差堪比拟；流不出泪水的呜咽，像遁入昏天暗地霹雳裂空却滴雨不落的异世界，明明，地球恒常运转，终究，心头的伤口，鲜血流淌，不息。
再大的风雨总要过去，就像再深的伤口总得愈合，雨水涓流过了迎来的新生命，一如痛过哭过之后，从头开始的日出日落，为了朗朗清亮的明天，还要抹去眼角的泪滴。
没有泪水迷蒙，前途才能看得清透。
生命就是这样，再好的天气也不容许一成不变，想像不会下雨的大地，万物该何以滋养。就像不曾尝过泪珠咸涩的滋味，又怎么懂得生命竟是因为不圆满而更加静好。
年岁渐长，珍重的是感恩时垂落的泪珠，润泽心里最虚默的一块，就像久旱迎来甘霖，喂食龟裂的心田，让常年风霜扫拂几近冰封的皱摺重新开明，再见暌违已久的善美，而有了重新面对枯老的崭新勇气和信心。
那个碧空如洗的日子，早隐身在无数岁月摧残的废墟中，时空之外的自己却每每因着它特别神清气爽，彷佛要跟着腾空而起，融入那年饱满的色泽和青春。
生命总要冲撞过后才能惊艳，激荡出的火花即使不必燎原，至少照耀一方暗黑世界。
之所以碧空，正因为如洗。
蓦地想起，那天的晴朗还有一弯，艳艳的，彩虹。
花与叶
你的前世必定是只蝴蝶，因为爱花，所以今生，成了叶。在有阳光的日子，在有风雨的夜晚，白天黑夜、风霜雨露、春去秋来、只愿一生一世，守护着花。落入春泥更护花的，也是你吧！
风和水
初春午后，风和水缠绵。风轻抚着水柔嫩细致的肌肤，为水扎着长长飘逸的辫子。温柔的说：“让我为我俩扎一辈子的誓言，求一生的长久，好吗？”水笑了，腼腆的笑了，辫子理藏着酒窝，醉溢了出来酘酘。
日与月
热情是他，害羞也是他，对月牙儿有着严重的单相思。微红的脸是他，窥见她婉约容貌的真性情。从不敢走进她的身边，害羞，牵住了他的脚。也许，就这样，从混沌初开到地老天荒，只是，默默的，将一身的光与热都奉献给她。
风与帘
风爱上帘子。他温柔的撩拨她的发；轻巧的抚摸她的颊；柔情的环抱她的腰。遇上她，他的脾气变得更柔和了。帘子爱上了风。她的发，曼妙飞扬；她的脸含羞嫣红：她的腰，风情款款。在他面前，她变得更妩媚动人了。于是，他们共舞，在每一次的相聚，在阳光的闪耀舞曲下，跳出浪漫乐章。
卓玛阿姨送给我一盆漂亮的花，千交代万交代浇水只准浇在根部，绝不准淋到叶子，淋到之后叶子就烂了，害得我好不小心翼翼。
细细看，许多植物的叶子在设计上有着共同的巧妙，油亮亮的叶面，尖尖的叶梢，雨水淋下来可以很快就滑落。
最精采的设计当推菩提树，叶尖拉得长长的，再小的水珠也会顺着溜下去，大自然的设计真是杰出无比。如果以这样的设计理念来看荷叶，它不但不及格，而且真真是逊毙了。
荷叶是难得一见的大型叶子，本身就已够重了，偏还向圆心内凹，凹成一个大大的碗状小半圆形，人家恨不得快快摆脱雨珠、水珠、露珠，荷叶看来像是恨不得将之留在怀里，愈久愈好。
我不知道荷叶究竟爱不爱水珠？如是真爱，偏又长了极细极细的绒毛，水珠严格来讲是沾不上它的；但如果不爱，干嘛又有这样的设计方向？难道它只是想将水珠留久些，拥有而非占有？
清晨或是雨后走过荷花田，颗颗的水珠晶莹剔透，风吹摇滚，益见轻盈细致。
其实又何须研究如此设计目的何在？如同对艺术的追求，往往并无目的，唯一的目的 只求得一个“美”字。难以想像荷叶被设计成不能承载水珠的形状，那必将使得荷叶、荷花“美”的元素大大为之减损。
见着荷叶上的水珠，彷佛听见了叶子呢呢喃喃告诉水珠：“我喜欢你，你是我最美丽的负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