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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艺术家真的不能做皇帝

Answer 1

他是绝代词人，留下千古名句：“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似乎苍天开了个玩笑，让他投胎帝王家，阴差阳错当上了运数已尽的南唐的君王。国破家亡之时，他可怜兮兮地说自己“几曾识干戈”？作为词人，这样说没错，可是作为君王，这样说真的有点 搞笑 。

他就是南唐后主李煜，一个做了皇帝的艺术家。

唐朝灭亡以后，中国进入五代十国的大分裂时期。其中，南唐是李昪在长江中下游地区建立的一个割据政权，疆土最大时包括现今江西和江苏、安徽、福建、湖南的一部分，人口约500万。第二代南唐君主李璟好读书，多才艺，但奢侈无度，政治腐败，导致国力下降。交泰元年(958)，后周南侵，南唐淮河水军全军覆没，不得不向后周称臣，每年还要缴纳高额贡奉。

李煜（937-978），原名李从嘉，李璟第六子，丰额骈齿，一目双瞳，传说是帝王之相。为避太子李弘冀猜忌，李煜自号“钟隐”、“莲峰居士”，以表明自己志在山水，无意争位。他天赋慧性、戒杀好生，在长时间的静默和退守中，与佛教结下了不解之缘。

李煜无意争储，造化却将他推上了南唐继承人的位置。显德六年（959），太子李弘冀病逝，李煜的几个哥哥早夭，他顺位递补，入主太子东宫。礼部侍郎钟谟上疏，说李煜酷信佛教、懦弱少德，请立李璟第七子李从善为太子。但李璟显然偏爱李煜，因为李煜跟他太像了，工诗文，善书画，完全遗传了他的艺术气息。他不仅不听从钟谟的建议，反而将钟谟一再贬谪，以表明他对李煜的支持。

建隆元年(960)，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篡夺后周政权，建立宋朝，随即展开了大规模的统一战争。南唐就像一只风雨飘摇的小船，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就在这 历史 的当口，李璟去世了，李煜匆忙接任南唐后主。李煜长期隐逸，沉迷佛法，缺乏政治素养，即位之初就判断错了基本形势，他认为宋朝“非贪土地也，怒人不宾而已”，也就是说只要敬着大宋，就相安无事了。他派出使者，向赵匡胤表示，他会承袭父亲的外交衣钵，不仅继续对大宋称臣，而且贡奉一分钱也不会少。赵匡胤发现李煜是个“乖宝宝”，暂时没有威胁，便答应李煜不会对南唐用兵。

鉴于南唐国削势弱，民惫军疲，李煜诏令减免税收，免除徭役，与民生息。休 养生 息的确是利民的好政策，但也要因时因势而异。李煜过于相信赵匡胤的承诺，觉得从此可以安枕无忧了，不知道政治家们翻脸比翻书还快。

宋乾德二年（964），周蔷病了，周家派妹妹周薇来探望姐姐。妹妹见到姐姐之前，在宫中的小榻上小憩。李煜无意中看见了周薇，美人躺卧的模样让他怦然心动，一不小心碰到珠帘，惊醒了周薇。妹妹和姐夫四目相对，“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爱情在一个不恰当的时间来到了。

周薇这年15岁，花季少女没法拒绝李煜的约会请求。“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她说，在一个鲜花娇艳、月色朦胧、轻雾迷濛的美好夜晚，我去会情郎。我轻轻地走过香阶，蹑手蹑脚，罗袜贴着地面，手里提着金缕的绣花鞋，害怕弄出一点儿响声。终于在画堂的南畔见到了心中渴慕已久的情哥哥，相偎相依，半晌仍身心抖颤。哎，出来一次真难啊，好好珍惜现在，让我们尽情相爱吧，任随你怎么温存，我都乐意。

有一次，他们在居室约会。周薇弹琴，纤细如玉的手指来回拨弄，目光却不时偷瞄李煜，眼神里满含情意。李煜再也把持不住，与周薇成就了男欢女爱。欢会结束后，李煜不愿分别，却又不能不分别，于是产生了纳周薇为妃的想法。但是，周蔷正卧病在榻，他怎么能突然纳妃，而且所纳之人还是她的妹妹？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病中的姐姐有所察觉，问妹妹：“你什么时候来的？”周薇说：“已经来了好多天了。”周蔷没有继续追问，她的心在流血，病情急转直下。十一月，周蔷香消玉殒，年仅29岁。李煜“悲哽几擗绝者四，将赴井，救之获免。”意思是要跳井自杀，不知道是因为伤心还是自责。

据传，周蔷死后，赵匡胤曾经提出跟李煜和亲。对于孱弱的南唐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李煜是有情郎，不肯为社稷放弃周薇，不肯娶一个素不相识的异国女子。开宝元年(968)，他以皇家最高规格迎娶了周薇。

作为一国之后，周薇由着自己的心性装扮后宫，她喜欢绿色，就把衾枕帷幄、裙带衣饰、钗环珠宝、清供玩物，一水儿换成绿色！后宫里所有妃嫔宫女都要着绿装，用绿器。为取悦周薇，李煜用嵌有金线的罗帐装饰墙壁，用玳瑁当钉子，用绿宝石镶嵌窗格。他还在宫外大量种植梅花，梅花树丛中建一座彩画小木亭，仅有两个座位，供他和周薇赏花对饮。

当然，李煜没有忘记佛法，跟周薇缠绵过后，他就去跟“小长老”谈论六根、四谛、因果报应。“小长老”撺掇李煜在林苑修建静德寺，又在钟山设报慈道场，每日供应近千名僧侣，吃穿用度极为奢侈，所需费用皆由朝廷所出。

内书舍人潘佑看不下去了，国力衰弱至此，你李煜却穷奢极欲，这不是作死的节奏吗？于是七次上疏，言词激烈，要求李煜任命户部侍郎李平为尚书令，全面掌握国家政权，以图力挽狂澜。吏部尚书徐铉与李平是死对头，马上说李平妖言惑众，煽动潘佑犯上。李煜分不清是非曲直，派人去抓了李平，又去抓潘佑。没想到这个潘佑性格刚烈，不等抓他的人来就自杀了。

开宝四年（971）十月，大宋灭了南汉，对南唐形成了三面包围之势。李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连“唐主”都不敢叫了，派弟弟李从善去大宋朝供，说皇帝您不用客气，直呼我的名字，叫我“从嘉”好了。赵匡胤几招就试出李煜兄弟有几斤几两，知道打败南唐只是个时间问题，此时他最担心的只有南唐猛将林仁肇了，于是略施小计，对李从善说，林仁肇已经准备投靠大宋，你看，我把他的画像都挂在宫里了！可悲的是李煜兄弟轻易就中了赵匡胤的反间计，杀了林仁肇。

有个商人向李煜密报，说宋军在荆南建造战舰，建议派人秘密烧掉这些船只。但是李煜害怕惹出祸端，不敢批复。眼见得大宋战舰一艘艘下水，对南唐形成水陆并进之势，李煜忧心如焚，却毫无对策，只知道跟臣下宴饮悲歌。

开宝七年（974），赵匡胤请李煜去大宋都城汴梁祭天。李煜知道有去无回，就托病不从，暗地里开始整军备战。这正好给了赵匡胤攻打南唐的借口，他迅即发兵十余万，联合吴越国军队，从东西北三面发起了进攻。李煜派徐铉去汴梁求和，徐铉对赵匡胤说：“李煜侍奉陛下，如同儿子侍奉老子，没有过失，你为什么打他呀？”赵匡胤反问道：“你认为父子可以分成两家吗？”古代父子是不能分家的，徐铉无言以对。李煜又给吴越国王写信，讲唇亡齿寒的道理，说我南唐亡了，隔开你与大宋的屏障就消失了，有你吴越什么好？吴越王可能没有读过《左传》，或者故意装作不懂，直接把李煜的信转送给了赵匡胤。

李煜退无可退，只好一边加固金陵城墙，一边在宫里堆积柴草，一旦都城失守，他将与宫殿玉石俱焚。南唐国民看到了李煜死战到底的决心，也看到了他们的国君未战先怯的自卑心理。

开宝八年（975）八月，宋军逼近金陵。李煜诏“小长老”作法退敌，“小长老”摇动手中的旗子，宋兵竟然向后退却了。李煜大喜，命兵士们诵《救苦观音菩萨经》，可是宋军却不再后退。李煜再诏“小长老”作法，“小长老”却称病不出了。李煜只好委任大将皇甫继勋统领兵马，前去御敌。皇甫继勋是个“草包”，一触即溃，为掩饰败绩，扣押各地告急文书不报。宋军已经打到金陵城南十里，李煜竟然毫不知情。直到宋军兵临城下，李煜亲自登城察看，但见宋军旌旗遍野，垒栅纵横，这才如梦初醒，下令将皇甫继勋处死。

李煜再命徐铉去向赵匡胤求情：“李煜因病没去汴京祭天，不是胆敢抗拒您的命令，而是乞求缓兵，保全一方平安啊。”徐铉巧舌如簧，赵匡胤辩不过他，就拔剑而起，怒斥道：“不用多说啦！我告诉你，这是赵姓的天下，我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话再明白不过，徐铉不敢再争辩什么了。

十一月二十七日，金陵城破，李煜要自杀殉国，左右呼喊号哭，老大不能死啊！你死了我们怎么办哪！李煜不死又能咋办？君臣们脱去上衣，走出宫门，向宋军投降而已。赵匡胤命令宋军将李煜及其子女押往汴梁，李煜临别之时，作《破阵子》一阙：“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作为一国皇帝，辞别祖庙的那一刻，竟然“垂泪对宫娥”，想想是多么弱鸡！祖孙三代四十年建立的基业，三千里富庶繁华的土地，为什么守不住？李煜可怜兮兮地说自己“几曾识干戈”？也就是不懂军事，不会打仗。但作为一个帝王，怎么可以“不识干戈”？

不识干戈就要承担国破家亡的责任和耻辱。李煜被赵匡胤封为“违命侯”，他接受了这个名号，也接受了这份羞辱。周薇被封为“郑国夫人”，孔子有语“郑声淫”，赵匡胤暗指周薇“淫乱”后宫，其侮辱的意思不言而喻。

十月，赵匡胤的弟弟赵光义即位，是为宋太宗。初登大宝，赵光义下诏废除了李煜“违命侯”的封号，改封陇西郡公。李煜黑暗中看到了一丝亮光，给赵光义上书，说自己生活贫困，“箪瓢屡空”，赵光义很爽快，“诏增给月奉，仍赐钱三百万。”李煜很傻很天真，以为皇恩浩荡，自己可以安然无恙地度过余生了。

其实，赵光义是个好色之徒，他重新册封李煜是有目的的。按照宋朝惯例，官员被册封之后，其家属要进宫参见皇后。赵光义早就看上了风流妙曼、绰约多姿的周薇，周薇元宵节入宫，他就假传皇后口谕，将她强行留在宫中，“行则并肩，寝则叠股。”直到正月末，才将她放回。周薇回到寓所，又哭又闹，责骂李煜不能庇护妻子。李煜不敢与赵光义抗争，又不敢看周薇哀怨的眼神，只好躲开周薇，在诗词中排遣满腔痛苦、悲愤、惶恐、愁绪。

太平兴国三年（978），徐铉奉赵光义之命去探视李煜。曾经的君臣见面，聊起故国往事，唏嘘不已。亡国之悲未消，夺妻之恨又起，心中那刻骨的痛楚堪与谁说？李煜写下一阙《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是李煜被掳汴梁的第三年，三度春花，三度秋月，岁月不断更替，人生多么美好，可他过的却是囚徒生活！回首故国，金陵华丽的宫殿应该还在吧，只是那些宫女们红颜已老，物是人非了。李煜把蕴蓄于胸中的悲愁悔恨倾泻出来，凝成最后的千古绝唱：“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煜没法像阿斗刘禅一样在浑浑噩噩中苟活下去，更不可能做到“乐不思蜀”。他不会隐藏自己的屈辱和忧愁，不会骗取赵家皇帝的同情，不懂得在荆棘刀丛里保全自己和妻子。他只有文人的天真和迂阔，只会作曲填词。

这年七夕，又到了他的生日，李煜在寓所里让歌妓表演他刚刚写的这首《虞美人》。觥筹交错，丝竹迭奏，赵光义听到后非常愤怒，阶下囚竟敢说“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还想复国吗？他赐给李煜一杯御酒，酒里掺了致命的牵机药。

在太监的监督下，李煜将毒酒喝了下去。酒助药性，药借酒力，药性很快发作。李煜四肢抽搐，嘴眼歪斜，头和脚死死地勾在一起，状似牵机。死亡的最后一刻，他最割舍不下的，还是当年那个“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的女子。李煜蜷缩在惊恐万状的周薇怀里，告别了悲恨交加的情绪，告别了对周薇的愧疚。

周薇守在李煜灵前，不理云鬓，不思茶饭，终日以泪洗面。赵光义仍要强召周薇侍寝，周薇拼死拒绝入宫。守丧结束后，她再无一丝牵挂，将自己交与三尺白绫，让美好的青春，以及所有的屈辱都留在了身后。

后人曾经说李煜“作个才子真绝代，可怜薄命作君王。”的确，李煜是绝代才子，他的才气禀赋异于常人。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没有从一国之君到阶下囚的巨大人生落差，李煜也成不了千古词人。任何成就的取得，都是有代价的。只是，如果 历史 能够重来，相信李煜不会愿意以国破身亡来换取他千古词人的成就。

毛泽东读过17遍《资治通鉴》，对历代兴亡更替的规律十分熟悉，也有深刻的认识。1964年3月24日，他在一次谈话中说， 历史 上当皇帝的人，有许多是知识分子，是没有出息的，隋炀帝就是一个会做文章诗词的人。陈后主、李后主都是能诗能赋的人。宋徽宗既能写诗，又能绘画。毛泽东说的李后主就是李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