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学·《水经》与郦道元的《水经注》
郦学·《水经》与郦道元的《水经注》
《水经注》是一部以水道系统为纲的古代历史地理名著。它是研究我国先秦至南北朝时期历史地理的必读之书,享誉古今中外。
《水经注》是郦道元为《水经》作注释的形式撰写的一部巨著。至于《水经》的作者是谁?何时写成?史籍没有记载。曾经有人说是东晋郭璞所作,又说是南北朝的桑钦。自阎有诗指出郭璞注《山海经》引用《水经注》之后,郭著《水经》之说遂废。自 《水经注》问世,不言《水经》作于桑钦,桑作《水经》之说亦熄。据清代学者考证,《水经》系三国时人所作,作者无考。杨守敬在《〈水经注疏〉要删》 中说:《水经》,“前人定为三国时人作,其说是矣。余更得数证焉。《沔水注》: ‘东过魏兴〔郡〕安阳县南。’魏兴为曹氏所立之郡,《注》 明言之。赵氏 (即赵一清)疑此条为后人所续增,不知此正魏人作《经》之明证。古淇水入河,至建安十九年曹操始遏淇水东入白沟,而《经》明云 ‘东过内黄县南为白沟’,此又魏人作《经》之切证。又刘璋分巴郡置巴东、巴西郡,而夷水、漾水《经》文只称巴郡;蜀先主置汉嘉郡、涪陵郡,而若水、延江水《经》文不称汉嘉、涪陵;他如吴省沙羡县,而《经》仍称江夏〔郡〕沙羡;吴置始安郡于始安,而《经》仍称零陵〔郡〕始安。盖以为敌国所改之制,故外之。此又魏人作《经》,不下逮晋代之证也。”
我国古代的地理志书,除了记载政区、城市、聚落外,很注意山川。但是山的范围大,古人所指的山究竟在哪个部位,后人很难确定。水道的河床窄,位置容易辨认,因此,古人言地理者都很重视水道,而编绘古地图者,则以水道为经纬。《水经》的作者就是在这种思想的基础上,为弥补以前文献中水道记载的不足而写的。但是,《水经》中记载的水道仍只有137条,内容也很简略,而且存在错误。郦道元就是为了补充和改正这些缺陷,而为《水经》作《注》的。
郦道元,字善长,北魏范阳郡涿县(今河北涿州市)人。大约生于北魏献文帝天安元年(466)或孝文帝延兴二年(472),死于孝明帝孝昌三年(527)。出身官宦世家。他自小好学,博览群书,特别喜欢读地理方面的书籍。他在阅读的过程中,深感古代文献中有关地理方面的记载疏略缺误,于是决定为 《水经》作《注》,以补其缺略与错误。他在《水经注》序中说:“《大禹记》著山海,周而不备;《地理志》其所录,简而不周;《尚书》、《本纪》与《职方》俱略,都赋所述,裁不宣意;《水经》虽粗缀津绪,又阙旁道。所谓‘各言其志’,而罕能备其宣导者矣。”他所作的《水经注》,除了利用文献记载外,有很多地区还进行了实地考察。对每条大、小河流,他都“脉其枝流之吐纳,诊其沿路之所躔,访渎搜渠,缉而缀之。《经》有缪误者,考以附正,文所不载,非《经》水常源者,不在记注之限”。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所补充的河流多达1255条,大至长江、黄河,小至溪津陂泽,都包罗在内。在内容上,他不仅划分为几大水系,区别主流和支流,而且详细记述了各条水道的源头和流向,并把流经地区的山岳、泽、陂,重要的城市、聚落、关隘等,都收集在内,从而使每条水道都可以辨清查寻。
在历史发展的长期过程中,不仅地方行政区划、城市名称经常变更,而且城市、关、津的位置在不断迁移,河流、湖泊、海岸线的面貌也在不停的变化。郦道元注意到了这些。他在《水经注》序里说:“绵古芒昧,华戎代袭,郭邑空倾,川流戕改,殊名异国,世乃不同。川渠隐显,书图自负(或作“贸”),或乱流而摄诡号,或直绝而生通称。枉渚交奇,洄湍决澓,躔络枝烦,条贯系夥。”因此,他把每条河流、泽、陂的历史变化情况和流经地区的故城、故关等遗址,以及有关的历史事迹,都作了详细的描述。对于有些他没有去调查过、不清楚的水道及其历史变化,他也根据别人的著述和传闻记载了下来,以 “备陈舆徒之说; 其所不知,盖阙如也”。
《水经注》共四十卷,近三十万字,《注》文二十倍于《水经》。郦道元在这部书里,涉猎的图书极为广泛,《注》文中引用的书籍,多至四百三十七种;他还记录了很多汉、魏时期的碑刻,以及许多民间的歌谣、谚语、方言和传说。其中有些书籍和碑刻,由于《水经注》才得以保存下来;他所收集的民间歌谣、谚语、方言、传说,也是如此。这些,都成了我们研究中国古代历史地理的宝贵资料。《水经注》不仅内容极其丰富多采,而且文笔生动绚丽。因此,它不但是一部空前的地理名著,而且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
据《魏书》卷八十九《郦道元传》记载,道元长而入仕,先后作过尚书主客郎、治书侍御史、东荆州刺史、河南尹、御史中尉、关右大使等官。他“秉法清勤”,“素有严猛之称”,故《魏书》把他列为“酷吏”。孝昌三年,雍州刺史萧宝夤谋反,灵太后根据其仇汝南王元悦的建议,以道元为关右大使查处之。宝夤大惧,遣其行台郎中郭子帙围之于阴盘驿亭(今陕西临潼县东)。亭在冈上,穿井十余丈不得水,道元水尽力屈,最后与其弟及二子并被害。他除了《水经注》之外,还著有《本志》十三篇、《七聘》及诸文,“皆行于世”。但流传至今的,只有《水经注》。
就《水经注》来说,既有精华,也有糟粕;既有正确的,也有错误的。凡是郦道元进行过实地调查的地区,《水经注》的记载都是正确的;而他不曾到过或调查的地区,很多记载是错误的。魏太和初,其父郦范为青州刺史(治所在今山东青州市),道元曾随往青州,对今山东地区的水道及其历史情况作过实地调查;后为东荆州刺史(治所在今河南泌阳县)、河南尹(治所在今河南洛阳市东北汉魏洛阳故城),他对今河南地区也作过实地调查;孝明帝时,改沃野镇(故城在今内蒙古乌梁素海北)、怀朔镇(故城在今内蒙古固阳县西南)、薄骨律镇(故城在今宁夏灵武县西南)、武川镇(故城在今内蒙古武川县西部)、抚冥镇(故城在今内蒙古四子王旗东南)、柔玄镇(故城在今河北尚义县西界)、怀荒镇(故城在今河北张北县)、御夷镇(故城在今河北沽源县东南)为州,诏道元与都督李崇“筹宜置立,裁减去留,储兵积粟,以为边备”。因此他对今宁夏、内蒙古及河北西北部也很了解。不久,他又持节,摄行台尚书,节度诸军击梁军,败之于涡阳 (今安徽蒙城县)。因而,他对今皖北、苏北都很了解。此外,由于记载多,他对今河北地区和关中、陇西地区,也了如指掌。可以说,《水经注》里的这些地区的水道记述,基本上都是正确的。
辽东、勿吉、室韦、契丹、库莫奚、柔然、凉州、敦煌、西域、吐谷浑,以及梁朝统治下的地区和朱崖洲(今海南岛)、夷洲(今台湾),郦道元都没有到过,他只能依靠别人的记载和传闻,甚至是荒诞不经的《禹本经》、《山海经》之类的书籍和神话,因此,《水经注》的这些地区,水道有很多错误,或者没有记载。例如《河水》篇,《水经》说黄河发源于昆仑墟的东南,去嵩高山(今河南嵩山)五万里;其高万一千里。这明显是错误的。但是,郦《注》并没有纠正,反而引高诱之说,谓“河出昆山,伏流地中万三千里,禹导而通之,出积石山”。又引《山海经》、《淮南子》以证实其高。虽然,把今新疆塔里木河当作黄河的上游,是汉武帝以来的错误,然而它比《史记·大宛列传》的错误记载更加错误。
又如《江水》篇,《水经》谓岷山,大江所出。这是传统的错误认识,郦《注》未予纠正,可以谅解。但是《水经》谓沔水与江水合流后,至居巢县(故城在今安徽巢湖东南部)分为二江:其一东北流,过毗陵县(今江苏常州市)北而入海,为北江;南以注县区泽(今江、浙间之太湖),又东,至会稽郡余姚县(今浙江余姚县)入海。这是很错误的,因为根本没有这样一条南江,《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得很清楚。可是郦《注》为了证实其说,把区具泽搬到了余姚县的西北,而与浙江、浦阳江同归于海。熊会贞在《〈水经注疏〉修改意见》里说:“《沔水注三》叙南江,因无此水道,编至此暂辍。可将桐水等先实叙,水之北流后说。如郦氏所叙,则是倒流入南江矣,误甚。”
清初,著名学者黄宗羲也曾指出过郦《注》中的许多错误。他说:如郦氏“以曹娥江为浦阳江,以姚江为大江之奇,分苕水出山阴(今浙江绍兴市),具居〔泽〕在余姚县,沔水至余姚〔县〕入海,皆错误之大者” (《〈今水经〉序》)。
又如《澧水注》:“澧水又东,与赤沙湖水会。……澧水又东南,注于沅水。”又东至长沙郡下隽县西北,“澧水流注于洞庭湖,俗谓之澧江口也”。“赤沙湖水”即今西洞庭湖。“洞庭湖”,指东洞庭湖。澧水既已入赤沙湖,怎么又会注于在武陵郡龙阳县(今湖南汉寿县)入赤沙湖的沅水呢?即注于沅水,怎么又会单独流入巴陵 (今湖南岳阳市) 之东的洞庭湖呢?
又《叶榆水注》:谓“叶榆水自邪龙县东,径秦臧县南,与濮水同注于滇池泽于连然、双柏县也”。“叶榆水”在今云南大理市洱海北,“濮水”即今云南礼社江,二水根本不相接;礼社江自古至今,从未注入滇池。
又《温水注》:“郁水南迳广州南海郡西,浪水出焉。又南,右纳西随三水。又南迳四会浦水。”“郁水”,今广西右江、邕江、郁江;“浪水”,今广东珠江;“西随水”,今越南北部之红河。“四会浦水”,在今越南中部承天省顺化附近。郁水和西随三水、四会浦水风马牛不相及,怎能会合?
杨守敬在 《〈水经注疏〉要删》 中指出: 郦《注》以“叶榆水截温水而下,浪水枝津逆东江而上,更始水下入酉阳,谷水东迳乌伤,颇乖地势。必其所据之图未精,遂致斯谬”。至于城、镇、关等居民点,“郦氏书中,左右互错,东西易位,亦不一而足”。
郦《注》中的错误还很多,今不一一列举。总之,我们不能过分夸大《水经注》的价值。著名的历史地理学家、一代宗师谭其骧在世时,有人向他建议重编《水经注图》,他摇摇头说:“《水经注》最精彩最有价值的是中原地区。至于其他地区,错误多,编绘出来,没有什么作用。”这也许是对《水经注》的正确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