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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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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殇> 我叫落渊。
生于南方一座秀丽的小镇。
这里有着阳光般的明媚及落叶的繁殇。三月时,还有大片大片红色的木棉花绽放在小镇的每一个角落。我喜欢这种开着红色花的植物,它的颜色极像了流动在身体里的血液,会让我莫名的兴奋着。
我住在殇之城。
这是令天下人都闻风丧胆的地方。
殇之城是一座杀手之城,住在这里的都是江湖最顶尖的杀手。
我,便是其中一个。
殇之城又是一座遗弃之城。
住在这里的杀手,都是曾经被遗弃的人。
有的是被父母抛弃的小孩,有的是被负心郎抛弃的女子,有的是被师傅抛弃的徒弟……
这些人无家可归,便流落至此,被训练成了最顶尖的杀手。
我是殇之城最幸运的一个孩子。我没有被谁抛弃过。我是离家出走,自己来到这里的。
那一年我十五岁。有着安然的眉目和姣好的容颜,会使刀和弹奏古琴。
刀法是一名流浪的刀客教我的。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亦不知道他的来历。
记得七岁那年,他来到我面前的那一天,天空下着微微细雨,时值三月,木棉开的正盛。我坐在观澜院里弹奏着古琴。那时的我已学琴两年,已弹得一手行云流水的琴。
观澜院是我长大的地方。
观澜院是小镇有名的青楼。十七年前我的母亲当时是观澜院里最出色的一名女子,因为母亲弹琴出色,而且她书画与棋艺都精通所以母亲在观澜院里只卖艺不卖身的。后来她遇到了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不顾一切的喜欢上了他。
我的父亲是个浪子,他居无定所。除了一身不凡的武艺外,他一无所有。
当时母亲的好姐妹劝说母亲不要留恋一个浪子,因为浪子永远都不能够给你一个家,他只是眷恋你的容貌与身体永远也不会对你动真情。
但我的母亲却不听劝说,母亲坚信只要她够爱他,动之于情,终有一天会感动我的父亲得到他的爱。母亲为了这份卑微的爱情,献上了她的一切包括她的身体。后来父亲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离开了小镇,没有再回来。
当父亲走了之后母亲发现自己有了我,母亲的好姐妹劝说母亲把腹中的胎儿打掉,母亲不依,她坚持的要把我生下来。
关于母亲的这些事情都是母亲的好姐妹,亦就是后来观澜院的嬷嬷告诉我的。
母亲在我出生不久后便死去了。我是由嬷嬷抚养长大的。
五岁的时候嬷嬷开始教我弹琴。嬷嬷说,落渊,以后你将会是观澜院里最出色的一个女子,你要好好的学琴。
我对她点了点头。可是心却暗了下去。我明白我的命运在我的手指扣在琴弦上时已被注定了。可是我不甘心这样的命运啊!为什么我生来就是要做青楼女子呢?只因为我的母亲是个青楼女子么?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我要离开,一定要离开这里。
后来我遇见了他,那位无名的刀客。
他对我说,孩子你想学习刀法么?
我望着他手上的刀,说,我为什么要学呢?
他说,你不想走出这个院子么?
我的心动了动,我明白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也许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能让我离开观澜院离开这座小镇的一次机会,只看我如何去把握。
我说,好,我学。
然后我看到了他的笑靥,如暖阳绽放在脸上。
每天,当夕阳坠落在西边山头时,那位刀客会准时而来。他对我说,孩子我来教你刀法,不需要你拜我为师。只需要你学成之后,去一座名叫殇之城的地方寻找一个叫岚裳的女人,把这把刀交予她便可。
我点点头。
刀客对我说,这个世界上的人,往往以为剑是兵器之道,殊不知,其实刀乃兵器之王。刀最精华的绝招是一刀致命,而不像剑那样,花样颇多,如行云流水漫天开花。如同是一门艺术般,而不是杀人的利器。
当刀客说完之后,我就对着夕阳开始抡动手里的刀,挥动数百下数千下,直到我的手再也挥不动了才罢休。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转眼间,刀客教我练习刀法已经五年了。
我从以前的笨拙到现在的行云流水,不用细看就能看到他们之间的刀光剑影。
刀客带我来到一棵木棉树下,他指着一片叶子说,孩子你来试试看能不能把那片叶子砍下来,刀客说,要砍一棵树是很容易的事情,但要砍一片叶子又不伤害到其它的叶子就需要技巧了。
我抡动手里的刀,刀锋发出清冽的嗡鸣时,我的刀尖已至轻巧地砍下了那片叶子。
刀客赞许的点点头说,孩子该教的我都已经教了你了。我身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你学习了。
他递过一本类似琴谱的本子,说,孩子这本是武功心法,练刀不练心法依然是没有用的,你的刀法使得再好,若没有心法相互相承不能算的上是刀法,只能说是一门刀的艺术。如果你把这套心法练成了,孩子你的刀法将来会是天下第一。说完他递过一把把刀,继续说,这把刀名叫星辰,你把心法练成后,就带着这把刀去殇之城找岚裳然后把刀交给她。
我说,一定不负前辈厚望。
刀客交代了我所有的事情之后就离开了。从此我便没有再见过他。
刀客走后我认真的研究着他留给我的心法,我花费了两年的时间将整本心法熟络于心,再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把心法溶入招式当中。
我铭记着刀客的话,当我把心法练成后,就去了殇之城。
我沿着太阳落山的地方一直走,我走了三个多月才走到殇之城。
我没有见到岚裳。
因为殇之城的人告诉我,岚裳已经死了。
我把星辰埋在了岚裳的墓地里,刀客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是,我接下来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天大地大,我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当我决定要离开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人。
他叫沈子墨。
是殇之城的少主,十七岁已经开始掌管殇之城的所有生意,只因城主尚在,亦未曾把城主之位传与沈子墨,所以沈子墨还是少城主。
他把我拦在殇之城的门口,说,留下来给我弹琴。
为什么?
因为你的琴很好。
就因为这句话我留了下来。走,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所以,便留下来了。
每当夕阳照在碧色的秋水湖面上时,我便独自坐在湖岸上,看那一片残阳坠落于西方天边,等待黑夜落满我的眼睛,让它盛满繁殇。
这时我会想起两个男人。一个是我的父亲,我没见过他,只在母亲留下来的遗物里见过他的画像,那是母亲画的,画像里的父亲有着傲人的面容,和一双很温柔的眼睛。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如果活着他会在哪里呢?他是否会记得在南方的一个小镇里有一个爱过他的女子,那个女子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有时我会在想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的母亲?也许他只是眷恋我母亲的容貌也许他是爱过我的母亲。
我想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去寻找他的。我会找到他,告诉他我是他的女儿。
另一个是殇之城的杀手。他叫渊。
和我有着相同名字的杀手。
他有着傲人的面容,和一双很温柔的眼睛。他极像一个人,我的父亲。尤为那双眼睛,有时我会恍惚以为他就是我的父亲。
我记得他的声音,柔软温和。还有他的笑容,温暖如春。
我很好奇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做了杀手?
我不常见到他,来殇之城两年多了,只在沈子墨的流云轩的门口见过他三次。每一次都是匆匆一瞥,耳边只有一句:是,一定完成任务。柔软温和。
我与沈子墨的关系看上去很暧昧。
表面上看去我和他像一对情人,因为沈子墨从来都不帮我接任务,来到殇之城这么久,我一个人也没有杀过。而且我经常出入在沈子墨的流云轩里。流云轩除了沈子墨外我是第一个能走进里面的人,连城主都没有权踏进一步。事实上不是他们所看到的。其实我与沈子墨的关系很明确,我们只是主仆关系。
沈子墨只是每个月让我去一趟流云轩,为他弹琴,之外的时光我是很有空的。于是我成了殇之城里最闲的一个杀手。
和渊第一次接触是在一次任务中。
那天沈子墨来找我,说,我给你接了一个任务。
我很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因为在殇之城里都是杀手,是杀手都会有任务。
我只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行动。
沈子墨说,后天,渊会帮你。
为什么?
沈子墨没有回答我,他只是说,这里的杀手从来都不会问为什么的。
我没有再问。
翌日,我找到渊告诉他,我需要一把武器,我使刀。
渊很快便帮我找来一把刀。
这把刀很漂亮,有点像星辰,可是它没有星辰那么温柔,刀刃充满了戾气。
这把刀叫曜。嗜血。在我之前,它还有一任主人,就是岚裳。
我不明白渊为什么要把岚裳的刀给我使用。
但我不用它,我就没有别的武器了。
我便带着曜,去完成我第一次的任务。
我和渊来到桃村。
杀一个叫朱八的人。
沈子墨给的资料,朱八是桃村的富豪,拥有一座钱庄和三家酒楼。
朱八仗着自己财大气粗,强抢了村里张老二的女儿回去做妾。
雇主就是张老二的女儿。
我和渊来到朱宅,当我准备动手时,渊却阻止了我,他让我在门口等着他。
我问为什么?
他和沈子墨说了句同样的话,殇之城的杀手从来都不会问为什么的。
我为之气结,却无可奈何。
因为,临走时,沈子墨对我说,一切听从渊的安排。
我只有听命。
回去的路上我又问了渊,为什么不让我杀朱八?
渊还是没有回答。
后来,渊才告诉我,你的手不应该用来杀人的,而是应该用来弹琴的。你的琴,弹的很好听。
我始终没有了解渊是个怎样的人,因为那次任务之后我又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他。
我依然每个月去一次流云轩为沈子墨弹琴,其余的时间,我都很闲。
每天数着殇之城里的树叶来打发我剩余的无聊时光。
我每去一次流云轩就会问沈子墨一次,那次为什么要我接这个任务却不让我杀朱八。
每一次都得不到答案。
在问了第十次以后,我狠狠地说,沈子墨你要是再不告诉我,以后我都不会来你这里弹琴了。
沈子墨,却笑嘻嘻地说,你舍得不来?
我瞪了沈子墨一眼说,为什么舍不得?下个月我就不来了。
我说到就做到。
第二个月,我真的没有去沈子墨那弹琴。
整整一个月,沈子墨没有来找我,我也没有去找他。
那一个月是我最难熬的一个月。
见不到沈子墨,我非常想念他。想念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想念他生气的样子,想念他皱着眉头的样子,想念他沉默的样子。
我爱上了他。
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所以,我才留下来的。
我会猜测,也许沈子墨也是喜欢我的。
不然他不会对我说很多很多的话,去沈子墨那里弹琴的时候,他就会对我说很多很多的话。
他的心事,他的喜怒哀乐。
这个男子,其实心地很善良的。
他掌管了殇之城的生意之后,殇之城里只杀三种人,一是贪官污吏,一是强盗贼子,一是不仁不义之人。
他把赚到的钱,都赠给了贫困的人。
正因如此,让我更爱他。
第三个月,一如既往的时间,我去了流云轩,却没有见到沈子墨。
沈子墨在他的书房里给我留了一封信。
信上写到:
落落,很抱歉,今天不能听你弹琴,我要出去一段时间。很快就会回来,回来后我去找你。
上个月没有见到你,很想念你。
回来后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答案。
可是,我没有再见到沈子墨。
那个答案,成了永远的秘密。
因为,第四个月,殇之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件大事成了我一生的最痛。
有时我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遇见那位刀客,我现在的命运会是怎样的?是否已经是名满南方的歌妓?
有时我又会在想如果那天沈子墨没有来找我,我的命运又会是怎样的?是一直在外漂泊着,还是已经死去了?
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如果有如果的话,我当初会选择不学习刀法的。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很明媚,有微风。风中有淡淡的花香。
一如往常,我去流云轩为沈子墨弹琴。
我很想不去的,因为沈子墨回来了,可是他却没有来找我。我很生气,可是我不能赌气,因为我对沈子墨的想念已经盖过了我心底的那点小脾气。
路上,我才发现,已是三月了。
我惊讶,在这座城里,闲得,连时间都忘记了。
南方的木棉一定开了。可是我很久都没有看到木棉了。
来到殇之城也是第四个年头了。
四这个不祥的数字。
我一直都很讨厌。那天我在想今年注定是难熬的一年。
事实上证明了我当时的念头。
渊要杀沈子墨。
我并不惊讶,我惊讶的是,没有料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而已。
第一次和渊接触之后,我便知道,始终有一天,他会对付沈子墨的。
杀朱八的那天,我看到了渊手上一道印记。
那是南疆任氏家族才有的印记。
八年前,沈子墨接掌殇之城前,去了一趟南疆。
杀一个叫碧落的女人。这个女人就是渊的母亲。
对我来说,生命中遇到的这些,是很俗套的一场剧情,就像观澜院里那些姐姐唱到的戏一样。
后来每一次我想起这些,我都会发笑。
疯狂地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可是,却早已没有了眼泪。
我来到流云轩的时候,流云轩已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
我没有看到沈子墨,也没有看到渊。
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去哪里了。
我抱着琴,席地而坐。
心,平静如水。手,抚着琴弦。让清脆的琴声从我的指尖流淌而出,幻化成一曲曲,人间天籁。
当初,嬷嬷是对的。我很适合弹琴,如果我还在观澜院的话,现在我一定是观澜院里最出色的女子。
可是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我弹了三曲之后,渊才从流云轩的后门慢慢地走进来。
他全身都是伤,衣服上染满了血。
我猜,那一定有沈子墨的血。
他死了?
我没有停下来,已经在弹奏第四曲了。
广陵散,沈子墨最喜欢的曲子。
是的。
你杀了他,可知后果?
知道。沈清河会杀了我。
冤冤相报何时了?
落渊我有告诉你,你的琴弹的很好么?渊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倚在栏杆上,看着天空说。
我怔了下,说,没有。
落渊,你不应该来这里的。渊突然走到我的面前,很痛苦的看着我。
我从没有看过他露出那样的表情,那种痛苦,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那,我该去哪里呢?我问他。
天大地大,哪里都可以去。
天大地大,我不知道该去哪。所以,我才留下来了。渊,你爱上我了,对么?我仰起头来看着他。
渊,依然很痛苦地看着我,却是笑的很幸福地对我说,是的。
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爱上了你,爱上了你的琴声。
渊啊。我抚摸着他好看的脸庞,叹息说,你可知道爱上沈子墨的女人有什么样的结果吗?
渊笑着说,知道,死。
那你还要爱上我?
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爱上你。
我摇摇头,又叹叹气。
渊啊,你这个傻瓜。你爱错人了。我不值得你爱。因为我是沈子墨的女人,他最深爱的女人。
渊很奇怪的看着我。
我只是对他很温情的笑,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我继续弹奏那曲未完成的广陵散。
直到夕阳快要落山我才抱琴离去。
离去的时候,渊已经沉沉地睡在地上了。他永远都不会再醒来了。
我杀了他。
没有人知道,我真正的杀人武器不是刀而是琴。
是沈子墨教我的。
沈子墨说,落落,你的手很好看,不适合用刀。我教你弹琴,杀人的琴。
于是,我便每个月去一次流云轩是学琴,也是弹琴。
学杀人的琴。
弹沈子墨最爱的曲子给他听。
以后,都没有人教我弹琴了,杀人的琴。
以后,我也不会再弹琴了,杀人的琴。
因为,沈子墨已经死了。
因为,我杀了渊。
很快殇之城又有了新的少城主。是沈子墨的弟弟。
这之后,殇之城什么样的任务都接。
我明白,不是人人都是沈子墨。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沈子墨。
我折断了沈子墨送给我的琴,离开了殇之城。
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去看沈子墨。一座墓碑,只会让我流泪,不会让我欢笑。
我不喜欢,沈子墨也不会喜欢的。
离开的时候,我带走了很多秘密。这些秘密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因为我会带着这些秘密离开这个世界。
我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你一定还会问,我这么爱沈子墨为什么没有随他而去,而是要活着。忍受着孤独和煎熬。
因为,我做了一件不可挽救的错事,我要用孤独和煎熬来赎罪。直到我老去,直到我死去。
渊,是我的哥哥。同父异母的哥哥。
我来到殇之城的第二年,沈子墨便帮我找到了我的父亲。
虽然我没有与他相认,心里却已经认了这个父亲。
我知道了他是爱我娘的,离开我娘是一种保护她的手段。因为,如果不离开我娘,他们就会杀死我娘。
他们究竟是谁,父亲却没有告诉我。
我也没有再追问。
父亲也爱着碧落,他的原配妻子。
父亲死的时候,托我找到碧落和哥哥,让我告诉他们,他对不起他们。如果有来生,他一定会好好爱他们,也一定会好好爱我娘。
那时,我在想为什么他可以同时爱两个女人呢?
这是我始终都想不明白的事情。
其实,好多事情,当初我是可以阻止的。可是我却什么都没有做。
这都是我造成的。
我应该受到惩罚的。
孤独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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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这里的杀手,都是曾经被遗弃的人。
有的是被父母抛弃的小孩,有的是被负心郎抛弃的女子,有的是被师傅抛弃的徒弟……
这些人无家可归,便流落至此,被训练成了最顶尖的杀手。
我是殇之城最幸运的一个孩子。我没有被谁抛弃过。我是离家出走,自己来到这里的。
那一年我十五岁。有着安然的眉目和姣好的容颜,会使刀和弹奏古琴。
刀法是一名流浪的刀客教我的。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亦不知道他的来历。
记得七岁那年,他来到我面前的那一天,天空下着微微细雨,时值三月,木棉开的正盛。我坐在观澜院里弹奏着古琴。那时的我已学琴两年,已弹得一手行云流水的琴。
观澜院是我长大的地方。
观澜院是小镇有名的青楼。十七年前我的母亲当时是观澜院里最出色的一名女子,因为母亲弹琴出色,而且她书画与棋艺都精通所以母亲在观澜院里只卖艺不卖身的。后来她遇到了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不顾一切的喜欢上了他。
我的父亲是个浪子,他居无定所。除了一身不凡的武艺外,他一无所有。
当时母亲的好姐妹劝说母亲不要留恋一个浪子,因为浪子永远都不能够给你一个家,他只是眷恋你的容貌与身体永远也不会对你动真情。
但我的母亲却不听劝说,母亲坚信只要她够爱他,动之于情,终有一天会感动我的父亲得到他的爱。母亲为了这份卑微的爱情,献上了她的一切包括她的身体。后来父亲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离开了小镇,没有再回来。
当父亲走了之后母亲发现自己有了我,母亲的好姐妹劝说母亲把腹中的胎儿打掉,母亲不依,她坚持的要把我生下来。
关于母亲的这些事情都是母亲的好姐妹,亦就是后来观澜院的嬷嬷告诉我的。
母亲在我出生不久后便死去了。我是由嬷嬷抚养长大的。
五岁的时候嬷嬷开始教我弹琴。嬷嬷说,落渊,以后你将会是观澜院里最出色的一个女子,你要好好的学琴。
我对她点了点头。可是心却暗了下去。我明白我的命运在我的手指扣在琴弦上时已被注定了。可是我不甘心这样的命运啊!为什么我生来就是要做青楼女子呢?只因为我的母亲是个青楼女子么?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我要离开,一定要离开这里。
后来我遇见了他,那位无名的刀客。
他对我说,孩子你想学习刀法么?
我望着他手上的刀,说,我为什么要学呢?
他说,你不想走出这个院子么?
我的心动了动,我明白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也许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能让我离开观澜院离开这座小镇的一次机会,只看我如何去把握。
我说,好,我学。
然后我看到了他的笑靥,如暖阳绽放在脸上。
每天,当夕阳坠落在西边山头时,那位刀客会准时而来。他对我说,孩子我来教你刀法,不需要你拜我为师。只需要你学成之后,去一座名叫殇之城的地方寻找一个叫岚裳的女人,把这把刀交予她便可。
我点点头。
刀客对我说,这个世界上的人,往往以为剑是兵器之道,殊不知,其实刀乃兵器之王。刀最精华的绝招是一刀致命,而不像剑那样,花样颇多,如行云流水漫天开花。如同是一门艺术般,而不是杀人的利器。
当刀客说完之后,我就对着夕阳开始抡动手里的刀,挥动数百下数千下,直到我的手再也挥不动了才罢休。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转眼间,刀客教我练习刀法已经五年了。
我从以前的笨拙到现在的行云流水,不用细看就能看到他们之间的刀光剑影。
刀客带我来到一棵木棉树下,他指着一片叶子说,孩子你来试试看能不能把那片叶子砍下来,刀客说,要砍一棵树是很容易的事情,但要砍一片叶子又不伤害到其它的叶子就需要技巧了。
我抡动手里的刀,刀锋发出清冽的嗡鸣时,我的刀尖已至轻巧地砍下了那片叶子。
刀客赞许的点点头说,孩子该教的我都已经教了你了。我身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你学习了。
他递过一本类似琴谱的本子,说,孩子这本是武功心法,练刀不练心法依然是没有用的,你的刀法使得再好,若没有心法相互相承不能算的上是刀法,只能说是一门刀的艺术。如果你把这套心法练成了,孩子你的刀法将来会是天下第一。说完他递过一把把刀,继续说,这把刀名叫星辰,你把心法练成后,就带着这把刀去殇之城找岚裳然后把刀交给她。
我说,一定不负前辈厚望。
刀客交代了我所有的事情之后就离开了。从此我便没有再见过他。
刀客走后我认真的研究着他留给我的心法,我花费了两年的时间将整本心法熟络于心,再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把心法溶入招式当中。
我铭记着刀客的话,当我把心法练成后,就去了殇之城。
我沿着太阳落山的地方一直走,我走了三个多月才走到殇之城。
我没有见到岚裳。
因为殇之城的人告诉我,岚裳已经死了。
我把星辰埋在了岚裳的墓地里,刀客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是,我接下来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天大地大,我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当我决定要离开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人。
他叫沈子墨。
是殇之城的少主,十七岁已经开始掌管殇之城的所有生意,只因城主尚在,亦未曾把城主之位传与沈子墨,所以沈子墨还是少城主。
他把我拦在殇之城的门口,说,留下来给我弹琴。
为什么?
因为你的琴很好。
就因为这句话我留了下来。走,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所以,便留下来了。
每当夕阳照在碧色的秋水湖面上时,我便独自坐在湖岸上,看那一片残阳坠落于西方天边,等待黑夜落满我的眼睛,让它盛满繁殇。
这时我会想起两个男人。一个是我的父亲,我没见过他,只在母亲留下来的遗物里见过他的画像,那是母亲画的,画像里的父亲有着傲人的面容,和一双很温柔的眼睛。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如果活着他会在哪里呢?他是否会记得在南方的一个小镇里有一个爱过他的女子,那个女子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有时我会在想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的母亲?也许他只是眷恋我母亲的容貌也许他是爱过我的母亲。
我想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去寻找他的。我会找到他,告诉他我是他的女儿。
另一个是殇之城的杀手。他叫渊。
和我有着相同名字的杀手。
他有着傲人的面容,和一双很温柔的眼睛。他极像一个人,我的父亲。尤为那双眼睛,有时我会恍惚以为他就是我的父亲。
我记得他的声音,柔软温和。还有他的笑容,温暖如春。
我很好奇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做了杀手?
我不常见到他,来殇之城两年多了,只在沈子墨的流云轩的门口见过他三次。每一次都是匆匆一瞥,耳边只有一句:是,一定完成任务。柔软温和。
我与沈子墨的关系看上去很暧昧。
表面上看去我和他像一对情人,因为沈子墨从来都不帮我接任务,来到殇之城这么久,我一个人也没有杀过。而且我经常出入在沈子墨的流云轩里。流云轩除了沈子墨外我是第一个能走进里面的人,连城主都没有权踏进一步。事实上不是他们所看到的。其实我与沈子墨的关系很明确,我们只是主仆关系。
沈子墨只是每个月让我去一趟流云轩,为他弹琴,之外的时光我是很有空的。于是我成了殇之城里最闲的一个杀手。
和渊第一次接触是在一次任务中。
那天沈子墨来找我,说,我给你接了一个任务。
我很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因为在殇之城里都是杀手,是杀手都会有任务。
我只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行动。
沈子墨说,后天,渊会帮你。
为什么?
沈子墨没有回答我,他只是说,这里的杀手从来都不会问为什么的。
我没有再问。
翌日,我找到渊告诉他,我需要一把武器,我使刀。
渊很快便帮我找来一把刀。
这把刀很漂亮,有点像星辰,可是它没有星辰那么温柔,刀刃充满了戾气。
这把刀叫曜。嗜血。在我之前,它还有一任主人,就是岚裳。
我不明白渊为什么要把岚裳的刀给我使用。
但我不用它,我就没有别的武器了。
我便带着曜,去完成我第一次的任务。
我和渊来到桃村。
杀一个叫朱八的人。
沈子墨给的资料,朱八是桃村的富豪,拥有一座钱庄和三家酒楼。
朱八仗着自己财大气粗,强抢了村里张老二的女儿回去做妾。
雇主就是张老二的女儿。
我和渊来到朱宅,当我准备动手时,渊却阻止了我,他让我在门口等着他。
我问为什么?
他和沈子墨说了句同样的话,殇之城的杀手从来都不会问为什么的。
我为之气结,却无可奈何。
因为,临走时,沈子墨对我说,一切听从渊的安排。
我只有听命。
回去的路上我又问了渊,为什么不让我杀朱八?
渊还是没有回答。
后来,渊才告诉我,你的手不应该用来杀人的,而是应该用来弹琴的。你的琴,弹的很好听。
我始终没有了解渊是个怎样的人,因为那次任务之后我又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他。
我依然每个月去一次流云轩为沈子墨弹琴,其余的时间,我都很闲。
每天数着殇之城里的树叶来打发我剩余的无聊时光。
我每去一次流云轩就会问沈子墨一次,那次为什么要我接这个任务却不让我杀朱八。
每一次都得不到答案。
在问了第十次以后,我狠狠地说,沈子墨你要是再不告诉我,以后我都不会来你这里弹琴了。
沈子墨,却笑嘻嘻地说,你舍得不来?
我瞪了沈子墨一眼说,为什么舍不得?下个月我就不来了。
我说到就做到。
第二个月,我真的没有去沈子墨那弹琴。
整整一个月,沈子墨没有来找我,我也没有去找他。
那一个月是我最难熬的一个月。
见不到沈子墨,我非常想念他。想念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想念他生气的样子,想念他皱着眉头的样子,想念他沉默的样子。
我爱上了他。
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所以,我才留下来的。
我会猜测,也许沈子墨也是喜欢我的。
不然他不会对我说很多很多的话,去沈子墨那里弹琴的时候,他就会对我说很多很多的话。
他的心事,他的喜怒哀乐。
这个男子,其实心地很善良的。
他掌管了殇之城的生意之后,殇之城里只杀三种人,一是贪官污吏,一是强盗贼子,一是不仁不义之人。
他把赚到的钱,都赠给了贫困的人。
正因如此,让我更爱他。
第三个月,一如既往的时间,我去了流云轩,却没有见到沈子墨。
沈子墨在他的书房里给我留了一封信。
信上写到:
落落,很抱歉,今天不能听你弹琴,我要出去一段时间。很快就会回来,回来后我去找你。
上个月没有见到你,很想念你。
回来后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答案。
可是,我没有再见到沈子墨。
那个答案,成了永远的秘密。
因为,第四个月,殇之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件大事成了我一生的最痛。
有时我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遇见那位刀客,我现在的命运会是怎样的?是否已经是名满南方的歌妓?
有时我又会在想如果那天沈子墨没有来找我,我的命运又会是怎样的?是一直在外漂泊着,还是已经死去了?
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如果有如果的话,我当初会选择不学习刀法的。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很明媚,有微风。风中有淡淡的花香。
一如往常,我去流云轩为沈子墨弹琴。
我很想不去的,因为沈子墨回来了,可是他却没有来找我。我很生气,可是我不能赌气,因为我对沈子墨的想念已经盖过了我心底的那点小脾气。
路上,我才发现,已是三月了。
我惊讶,在这座城里,闲得,连时间都忘记了。
南方的木棉一定开了。可是我很久都没有看到木棉了。
来到殇之城也是第四个年头了。
四这个不祥的数字。
我一直都很讨厌。那天我在想今年注定是难熬的一年。
事实上证明了我当时的念头。
渊要杀沈子墨。
我并不惊讶,我惊讶的是,没有料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而已。
第一次和渊接触之后,我便知道,始终有一天,他会对付沈子墨的。
杀朱八的那天,我看到了渊手上一道印记。
那是南疆任氏家族才有的印记。
八年前,沈子墨接掌殇之城前,去了一趟南疆。
杀一个叫碧落的女人。这个女人就是渊的母亲。
对我来说,生命中遇到的这些,是很俗套的一场剧情,就像观澜院里那些姐姐唱到的戏一样。
后来每一次我想起这些,我都会发笑。
疯狂地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可是,却早已没有了眼泪。
我来到流云轩的时候,流云轩已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
我没有看到沈子墨,也没有看到渊。
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去哪里了。
我抱着琴,席地而坐。
心,平静如水。手,抚着琴弦。让清脆的琴声从我的指尖流淌而出,幻化成一曲曲,人间天籁。
当初,嬷嬷是对的。我很适合弹琴,如果我还在观澜院的话,现在我一定是观澜院里最出色的女子。
可是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我弹了三曲之后,渊才从流云轩的后门慢慢地走进来。
他全身都是伤,衣服上染满了血。
我猜,那一定有沈子墨的血。
他死了?
我没有停下来,已经在弹奏第四曲了。
广陵散,沈子墨最喜欢的曲子。
是的。
你杀了他,可知后果?
知道。沈清河会杀了我。
冤冤相报何时了?
落渊我有告诉你,你的琴弹的很好么?渊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倚在栏杆上,看着天空说。
我怔了下,说,没有。
落渊,你不应该来这里的。渊突然走到我的面前,很痛苦的看着我。
我从没有看过他露出那样的表情,那种痛苦,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那,我该去哪里呢?我问他。
天大地大,哪里都可以去。
天大地大,我不知道该去哪。所以,我才留下来了。渊,你爱上我了,对么?我仰起头来看着他。
渊,依然很痛苦地看着我,却是笑的很幸福地对我说,是的。
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爱上了你,爱上了你的琴声。
渊啊。我抚摸着他好看的脸庞,叹息说,你可知道爱上沈子墨的女人有什么样的结果吗?
渊笑着说,知道,死。
那你还要爱上我?
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爱上你。
我摇摇头,又叹叹气。
渊啊,你这个傻瓜。你爱错人了。我不值得你爱。因为我是沈子墨的女人,他最深爱的女人。
渊很奇怪的看着我。
我只是对他很温情的笑,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我继续弹奏那曲未完成的广陵散。
直到夕阳快要落山我才抱琴离去。
离去的时候,渊已经沉沉地睡在地上了。他永远都不会再醒来了。
我杀了他。
没有人知道,我真正的杀人武器不是刀而是琴。
是沈子墨教我的。
沈子墨说,落落,你的手很好看,不适合用刀。我教你弹琴,杀人的琴。
于是,我便每个月去一次流云轩是学琴,也是弹琴。
学杀人的琴。
弹沈子墨最爱的曲子给他听。
以后,都没有人教我弹琴了,杀人的琴。
以后,我也不会再弹琴了,杀人的琴。
因为,沈子墨已经死了。
因为,我杀了渊。
很快殇之城又有了新的少城主。是沈子墨的弟弟。
这之后,殇之城什么样的任务都接。
我明白,不是人人都是沈子墨。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沈子墨。
我折断了沈子墨送给我的琴,离开了殇之城。
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去看沈子墨。一座墓碑,只会让我流泪,不会让我欢笑。
我不喜欢,沈子墨也不会喜欢的。
离开的时候,我带走了很多秘密。这些秘密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因为我会带着这些秘密离开这个世界。
我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你一定还会问,我这么爱沈子墨为什么没有随他而去,而是要活着。忍受着孤独和煎熬。
因为,我做了一件不可挽救的错事,我要用孤独和煎熬来赎罪。直到我老去,直到我死去。
渊,是我的哥哥。同父异母的哥哥。
我来到殇之城的第二年,沈子墨便帮我找到了我的父亲。
虽然我没有与他相认,心里却已经认了这个父亲。
我知道了他是爱我娘的,离开我娘是一种保护她的手段。因为,如果不离开我娘,他们就会杀死我娘。
他们究竟是谁,父亲却没有告诉我。
我也没有再追问。
父亲也爱着碧落,他的原配妻子。
父亲死的时候,托我找到碧落和哥哥,让我告诉他们,他对不起他们。如果有来生,他一定会好好爱他们,也一定会好好爱我娘。
那时,我在想为什么他可以同时爱两个女人呢?
这是我始终都想不明白的事情。
其实,好多事情,当初我是可以阻止的。可是我却什么都没有做。
这都是我造成的。
我应该受到惩罚的。
孤独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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