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的成长经历
残雪是伴着书籍长大的。从很小的时候起,残雪喜欢趁家人不在之际将父亲关于西方哲学、马列主义的著作,中国古典文学史以及《资本论》等一本一本地摊到桌子上面细细打量。同时借一些通俗书来读。
残雪她父亲的书静静地躺在书架上,始终对她有种无言的诱惑,书籍的存在让她在下意识里感到,某些书籍里头有一个无比深邃的世界。如果一个人想进入那种地方去弄清某些事,他就得花费掉一生的时间。
在后来探索的日子里,她越来越感到,某些书籍是会变魔术的。在密密麻麻的文字的下面,有一个莫测的世界,这个世界可以称做语言的世界,也可以称做文学、艺术、哲学或人性的世界。最奇怪的就是对于阅读者来说,这是一个互动的世界,只有通过冥想的发力才能真正感觉到作品里面的世界与丰富层次。不但要反复读,反复冥想,甚至还要动笔,在写的当中去拓展被你感到的那个世界。这是最辛苦,也是最有收获的阅读。
楚巫文化作为一种集体无意识潜移默化地渗透到残雪的文学创作中。 残雪作为一个追求绝对精神自由的作家,始终以从外部世界窥探内心世界的眼光,进行无处不在的文化编码和传播。
残雪自1997年开始对卡夫卡、博尔赫斯、莎士比亚、歌德、但丁、鲁迅等中外著名文学大师经典作品的解读,大师们精神思想的深度对残雪发生重大影响,残雪的解读不仅仅是在证明她自己的特殊创作、阐述她自己的独特文学观,也是在积聚大爆发的能量,使她自己的艺术创造能更清晰地呈现灵魂王国的景象,并由个人的精神世界到达人类灵魂的更深广领域。
1985年—1986年,是残雪创作的第一阶段:
代表作品有《黄泥街》、《山上的小屋》,特点是人间烟火的味道较重,外部世界的干扰削弱了小说在灵魂内部的展开。
残雪的所有的小说都是精神自传,作为一位具有分裂人格的艺术工作者,这个现实永远是他要摆脱的,是他一刻也容不了的,可以说正是可怕的现实在刺激着他的想象力。这便是创造中的“入世”和“出世”的关系。但现实恰好是永远摆不脱的噩梦,它对人的纠缠也是永恒的。残雪早期的作品并非有的评论者认为的“超现实”的,而是扎根于现实的泥土里的,并非纯粹的“灵魂的风景”,而是来自对生活的记忆,即她所言的“正是可怕的现实在刺激着他的想象力。早期的作品处处充斥着对“可怕的现实”的描述,并且予以高密度集中、夸张的描写。
残雪的处女作《黄泥街》是反映文革影响最深的的作品,其中描绘的生活图景处处唤醒一代人想努力遗忘的那些令人惊悸的噩梦般记忆:黄泥街人生活在肮脏污秽的环境中,吃的是泥巴、蝇子、动物死尸,喝的是阴沟水,住的是朽烂的茅草屋,到处是恶臭和垃圾粪便;人们相互之间充满了恶毒和怨恨,家庭成员没有半点温情;他们的生命状态是丑陋的,一切存在只令人感到恶心,但他们的语言与他们的生活形成反差,比如,说出“路线问题是个大是大非问题”等“文革”话语,黄泥街人已经被环境异化为蛆虫或豺狼,却偏偏操心着意识形态问题,有着关心社会的主人翁感,巨大的荒诞使人不由得对那只拨弄黄泥街人命运的巨手心生恐惧,对黄泥街人心生悲悯。生活在60、70年代的城市角落里的下层平民多少都经历过这样类似的生活。
残雪早期作品的另一个内容是表现人性,“表达对人性的看法”,偏重展示人在各种关系——血缘关系、夫妻关系、情人关系、邻里关系、同事关系——的纠葛中本色表演,展露连他们自身都无法意识到的最本质的东西。
1987年—1990年,是残雪创作的第二阶段:
代表作有《种在走廊上的苹果树》、《苍老的浮云》以及当时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突围表演》,作品是从外向里挖掘,像旋风一样层层深入的旋到内部(灵魂最深处)去。
1991年—2001年,是残雪创作的第三阶段:
代表作有《痕》,作品专门集中在一种深层次的东西上,以艺术家本身的创作为题材,拷问艺术的本质,达到“纯文学”最理想的境界。
2002年之后,残雪创作的第四阶段:
跟以前又有不同,主要表现在风格的转换上,《松明老师》等是这个时候的代表作,风格变得明朗朴素,但所探求的东西仍然是一贯的。
残雪认为:“一名纯文学作者的真实突破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他的作品所达到的精神深度。”她认为自己“从事的是灵魂的探索”,她的作品“再现精神结构的原始图像”。纵观残雪的创作,的确可以发现精神深度逐渐加深的痕迹。早期的从“黄泥街” 到“五香街”,对人性的探索的加深是显而易见的。到了后期的创作整个进入了精神的世界,形成所谓“残雪之谜”。这“谜”包括:结构上的,人们称之为“残雪的迷宫”;内容上的,作家提供给读者的几乎全是她的“灵魂的风景”,“人心成了最大的谜中之谜”。
残雪后期作品的结构是自由的,它是精神流动的固态形状,犹如火山爆发时岩浆四处崩散后形成的状态,变幻莫测,无规律可寻。她的作品的所谓深层结构,即作家本人精神流动自然形成的结构,没有出口和入口,所以若想置身其中,必然会感受无法进入的苦恼和它的排斥力量。
残雪后期创作有许多精美的短篇。《归途》是一个有趣的短篇,文本中的“我”,可将读者带到一座迷宫中,不知道会在这座迷宫里遇到什么,被引发出好奇心。在“我”“误闯”小黑房后,有关以前房主人的故事每天都会被讲述,而且每天故事都会有改变,最后连“我”也加入了讲述,变得不那么急于找到“归途”了。
《断垣残壁里的风景》是一篇吸引人的短篇,小说里的人物在断垣残壁里面看见了自己喜爱的风景,“就是闭起眼睛也如此”:他说自己从墙的裂缝里看到了水藻,还听到水泡啵啵破裂声,“这种沼泽地是十分特殊的,柔软而富有弹性,人可以在上面来来往往,不会下陷。水藻就长在那边的水洼里,真是茂密啊。”很明显,他看到的不是现实景象,而是他“灵魂的风景”。
残雪后期的一些重要作品也同样引起了人们的重视,如以名字叫“痕”为主人公和以名字叫“述遗”为主人公的几个中短篇《海的诱惑》、《痕》、《下山》、《新生活》等。这几篇小说看起来都有故事情节,这似乎增加了小说的可读性,但这更像是残雪用来吸引读者阅读的一种诡计;无论主人公名称是什么,他们都具有相同的精神气质,思维模式相似;语言只是人物灵魂的外壳,其中人物之间的对话可分为:人物与自己灵魂的对话,这包括了和幻象之中出现的各种角色人物的对话,这是人物在黑暗灵魂之境中摸索前行时与分裂的各个自我对话,以及人物与外部世界的对话,如述遗和彭姨的对话,这是人物要拒斥然而又无法躲开的与外界的联系;小说中的人物总是与周围环境关系紧张,不能融入环境中,但他们又不敢贸然割断与环境的联系,如儿子阿敏或妻子伊姝是痕与环境的联系和达成妥协的中介,是做为他抵御虚无感而存在的。彭姨、儿子阿敏、妻子伊姝的作用如同《断垣残壁里的风景》中“老女人”的作用。他们还需要外界对他们进行确认,如痕需要有人来买他种的蔬菜、需要有人来评价他编草席的手艺和买走他编的草席,这使得人物得以确认自己进行灵魂探索或艺术探索的价值。这也是困扰着小说人物和作家的“入世”与“出世”的矛盾;总有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召唤着他们,使得他们的灵魂不能安宁,迫使他们不断地追寻什么,如痕受艺术的诱惑不断编出图案不同的草席,受到神秘之境的诱惑不断奔向海边、进入夜里的大海,渴望向海的心脏游去,这也与《断垣残壁里的风景》中人物的心灵历程相似。在述遗和痕看来,那死的深渊的意境和海的幽处的意境是灵魂王国的最纯美之境,也是残雪所说的“透明境界”。
“透明境界”——一道灵魂风景:残雪说:“‘我’到过了那种异境,‘我’看见了,有时看见的是一条鱼、一个香炉,有时看见的则是可以在其间长久跋涉的大山。小的异物透明而精致,放到耳边,便响起宇宙的回声。这样的异物可以无限止地变换,正如人在异境中可以无限止地分身。既令人眼花缭乱,又万变不离其宗。每天,‘我’有一段时间离开人间,下降到黑暗的王国去历险,‘我’在那里看见异物,妙不可言的异物。‘我’上升到地面之后,便匆匆对它们进行粗疏的描述。‘我’描述的工具是何等的拙劣。然而没有关系,明快的、回肠荡气的东西会从文字里的暗示里被释放出来——只要作品同精于此道的内行读者相遇。”“‘我’没能说出它们的美,但‘我’提供了暗示,读者通过这些暗示,有可能找到再现它们风采的途径。面对永恒之物,人所能做的只能是提供暗示,谁又能抓得住永恒呢?”残雪表述了现存的语言对表达不可思议的美的事物的苍白无力,有些地方人类的语言无法抵达,人类精神流动的瞬息万变也增加了描述它的困难,她只能给读者提供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