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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的自我 文 / 王雄成
1
女生靠在墙壁上，脑壳里像是突然灌进了冰水一般，整个背也跟着凉了起来。
终于还是确认了，尽管之前种种迹象已经给了自己很大的暗示。
她木木的看着前方，头脑一片空白。胸腔里翻涌的是让人不知所措的混浊空气，真是难受呢。手里依然紧紧攥着那张给自己带来噩梦的纸片，是用黑色塑料袋包着的。
“你怎么了？大清早的怎么靠在那里发愣？”母亲穿着宽大的睡衣走进客厅。
“没，没事。”女生急忙地往外走，“我去买早餐。”
门轻声地关上，耳边依然响起母亲疑惑的声音，“这丫头，出门也不把拖鞋换了。”尔后是微微地欣喜，“越来越像个大姑娘了呢。”
女生迅速地下楼，她一直走到了巷子的最里头。谨慎地看了很久，直到视线里没有人了才急切地将手里的东西扔到垃圾桶里。走出来一点又忐忑的折回，她弯腰把垃圾桶旁边的塑料袋扔了进去，将自己丢的东西盖住。
心里空空的，只有心脏放肆地跳动着，像是遥远的脚步声踏了过来，压着胸口好难受。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从兜里掏出手机，颤抖着拨了号码。
等待接通的时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整个人都要虚脱了，要跟他怎么说呢，他会怎么回答呢？头都要爆炸了。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The numble you……
甜美的声音让女生莫名的难过，她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好伤心。
这样的时候，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的身边？
2
昼夜更替，时间像是撒在伤口上没来得及融化的盐。只要一滴水，荡起心里的涟漪，疼痛就会席卷而来。
是中午休息的时候，女生把男生从教室里叫了出来。
她走得很快，男生都快有些跟不上了。
“你要带我去哪，别走这么快，小心摔着了。”男生宠溺的说着话。女生没有回头，一直走到学校实验室后面的草地上才停下，那里很少有人来。
男生跑到女生的前面，女生迅速转过身背对着他。
“你怎么了？”男生把女生的身子转过来。他看到了她哭得红肿的眼睛，不禁错愕的松开手，惊住了。“谁欺负你了？”
“我，我想跟你说件事。”女生的脸上有微微的红。
“你别哭了，有事就说吧，我会帮你的。”男生眼神坚定。
“我怀孕了。”她的声音迅速而细小，但却似乎在空气中刺出了一个洞来。清晰的爆破声传进了耳朵里，头也跟着嗡了一下，像是赶不走的讨厌蚊子。
“你确定吗？”男生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握了握拳头，额头上扫过一片凉意。
“嗯，昨天早上用试孕纸测试的，可是你的手机一直关机。”
男生的嘴角不自觉的扯了一下。
“是不是买了过期的试孕纸，你知道的，那个是化学药品，可能变质……”
“不是，要明年才过期。”女生说到这里心似乎都被刺痛了。
3
密封的罐头会过期，加了防腐剂的方便面会过期。
那么，我们的爱情会不会过期呢。
4
四周静得出奇，女生的哽咽声更加的明显了。
“你先别着急。”男生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头脑里依然一片混乱。他说，“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这真不是个好消息。”
“可是我等不了了，我妈知道我就死定了。”
“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男生喘了口粗气，突然点点头说，“我有办法了。”
女生看到男生跑开了，她站在原地，眼泪哗啦啦流了一脸。男生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瓶红墨水。
“把这个倒在卫生棉上面，你妈就不会发现了。”说话的时候耳根都红了。
5
光线一点点收拢，暮色铺天盖地而来。似乎突然间，世界轰然倒塌。两个人心乱如麻，原本牵着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
红灯停，绿灯行。世界却一直在继续。
岔路口上一个人回家往左，一个人回家往右。
沉默被女生打破。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她带着询问的语气，不晓得自己期望什么样的答案。
“啊——”男生明显听到了，却用一个语气词回避了过去。
“哦。”女生有些失望，她往右走去，走几步又回过头来，苦笑道，“那就明天再说吧。”心里早已有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
男生目送女生离去，他突然懊悔起来，只是当时霎那的冲动，才会有现在的后果。不自觉挺直了腰板，依然头脑发麻。
怎么办呢？他只是个高二的学生而已。
脑海里闪过一些古怪的念头。譬如孕妇的禁忌，胎盘的发育等等。呃，不应该想些这样的事情才是。路过电线杆的时候特别的留意了一下，看看有没有无痛人流的广告。
6
父亲坐在沙发上看一张报纸的教育版，看到男生从眼前走过去叫了一声。
“你看下这张报纸，今年的高考又有些改革。”父亲从茶几上拿过来一本书继续说，“这是去年高三的学生填志愿用的书，估计今年的差不多，你可以熟悉一下，有个目标就好努力了。”
男生从父亲手上接过报纸和书。
扫了一眼报纸，教育制度改革的下面是一则大标题新闻：大二女生坠楼身亡，医生称其已有两月身孕。
害怕看下去，但还是不自觉地往下看。
“今天下午我打电话问你们班主任了，他说你最近学习情况很不错，要继续保持。”父亲眯着眼睛笑。
男生没有听到父亲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他说，“这张报纸我拿进去仔细看下。”
父亲满意的点头，看着他走进卧室。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说：“等会就吃饭了，我买了一个大鱼头，补脑。”满是期待的目光，可是他却感觉是无数根利箭从背后刺过来。
一夜无眠，想得最多的是如果这件事被发现了会怎么样？可能会被学校勒令退学吧，可能会让父母痛不欲生吧，可能全世界的目光看他们都会是异样的吧。
在这样一种时候，考虑的更多的是自己。
他不能承担这些，绝对不能。
心里就这样冷了下来。
7
太阳升起，红色的阳光喷涌而出，印刻着一天一天成长的轨迹。新的生命每天都在孕育，带来欢乐，带来悲伤，带来每一次破茧的疼痛。
男生站在阳光下，眉头紧锁。
“我想我们还是找个医院吧，现在我们不可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哦。”明知道是这样一个答案，女生还是有些措手不及。她顿了顿，说，“很疼的吧？”
“我不晓得，我又没做过。”男生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嘴角扯出一道古怪的弧线。
是这样一种安静，让人窒息。阳光被树叶的隙缝割碎落了一地，眼睛也被晃得生疼。热风呼呼的从身边吹过，皮肤都要灼伤了呢。
男生拉了拉女生的手，轻声地说，“我已经找以前的朋友借了钱，你不用担心。”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一家小诊所走，像是两块互相排斥的磁铁，怎么也靠不近。绕了很多弯，穿过了很多小道，生怕别人看到了一般。胸腔里的拨浪鼓把耳朵都要震聋了。走路开始同手同脚了，一点也不听使唤。人都懵住了。
诊所店面很小，招牌却很大，广告也做得很裸露。
女生看得心惊胆战，走不动路了。男生没有听到脚步声了，回过头来，招了招手，女生还是不愿意动。男生小跑着过来，顺便看了一眼周围并没有什么人。
“你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么？”男生焦急道。
“我害怕，我不想进去了。”
男生用手拖女生，女生往后退。“我不要去。”
“你难道想把他生下来吗，你疯了吗？”男生有些气急败坏了。
“哦，我是疯了。”女生听到这句话反而镇定了，“他是我的孩子，我不能不要他。”
脸上是母性最原始的光辉么？抑或是太阳太毒辣了。世界佯装静止在这一刻。要不就这样算了吧，时间不要往前走了，让我们就这样站成雕像。不会再有后果，不会再有烦恼。
可是，能如愿吗？
8
咖啡是苦的，咖啡厅的气氛带着虚伪的芬芳。昏暗的光线总是让人看不清对方的脸，是愤怒还是可悲。
“你说要怎么办吧。”男生心虚地嘀咕道，“都说好了的又变卦。”
女生委屈得哭出了声，“我害怕。”
男生不再说什么，眼神迷离。他突然感觉到了岁月的沧桑，像是皱纹一般将身体捆绑，勒得生疼。
良久，女生突然抓住男生的手，“要不我们离开这里吧。”
男生愣住了，他瞪大了眼睛，像一条鱼。没有尾巴，没有方向。
“去哪？”
“随便去哪，只要离开这里就好。”
“可是，我们的爸妈都在这里，我们还要读书呢。”
“我这个样子还能读书吗？”女生泪眼婆娑，“你不喜欢我了么？”
男生迟疑了片刻，说，“喜欢。”
“那就带我走吧。”
他想逃避，可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9
男生把女生送上了火车，自己又下来买火车上吃的东西。女生隔着玻璃看到男生在推车前买水果，他还顺便打了一个电话。
他不会扔下自己跑了吧，像是百米运动员一般。女生古怪的想。不过男生很快就回来了，将水果洗净递到女生手里。
“来，多吃点水果，对身体好。”
女生的脸上泛起红晕，是真的对自己好呢，真的要一起过一辈子。之前的烦恼总算理清了一些，天塌下来也有男生顶着。
“刚才给谁打电话呢？”
男生微笑道，“一个朋友，让他帮忙筹点钱打到我银行卡上。”
火车启动的时候整个人都震了一下，女生伤感起来。铁轨的撞击声像是骨骼的断裂，真的要离开了，会不会是一场梦。
蓝天，白云，电线杆子，黑色的鸟还有勤劳的农民伯伯，你们是怎么来到我的梦里的呢？
女生想，幸好还有你是真实的存在。
10
火车停靠在一个不大的县城，他们下了车。
女生握紧男生的手，一切都是陌生的，除了你。
男生把女生安排在一家旅馆里，是那种廉价的条件，女生也不嫌弃，她知道他们开始的时候会很艰难。坚持下来就会好了。男生给女生买来有关怀孕的书，胎儿教育的书，还有一些孕妇应该吃的滋补品。男生看着女生的时候洋溢着满脸的幸福。
他真的是要当男子汉了呢，挑起这个担子来。
他要在县城里找一份工作来做。
一切都从坏变成了好，女生虽然也想念家里的父母，但是现在也是没有办法的。这应该算是最好的进展了吧。
蝉的欢叫让这个夏天疯狂起来。
女生有时候忽然会想，当时是从哪来的勇气呢？
11
男生拉着女生的手出门，他要带她去买衣服。下楼梯的时候男生拉紧女生的手说：“走路小心一点。”
女生的内心涌动着温暖。
没有什么可以害怕了的吧，就这样安静的呆在一起。旅馆潮湿的空气就像是温暖的海，徜徉着，水气吸附到嘴唇边变成甜蜜。
男生一直在外面找工作，好像没有适合的，愁眉苦脸的样子。女生走得快，到了楼梯口招手叫男生过来。
男生走到了跟前，女生转过身去。
脚好像不听使唤了，整个人从楼上滚到了楼下。
在疼痛中抬起头来，男生坐在楼梯的上面，似乎也是滑倒了呢。他匆匆的跑下去扶起女生，“你怎么样了？”
“没事。”女生看了看鞋底，说，“楼梯口怎么这么多油？”
男生说：“我也奇怪呢，可能是厨房的师傅不小心倒的吧。”
女生骂了一句：“真缺德。”
男生带着女生到医院做了一个小检查，幸好胎儿没事。两个人都长吁了一口气。
同时为一个新生命担心真是一种美妙的感觉，静静的，等待着他的来临。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好奇特，生命好像从脆弱变得坚强。
12
男生的脾气开始变得不好，焦躁不安。经常和旅馆旁边的一家小饭馆里的顾客吵架。只是他从不对女生发脾气。
女生安慰他，工作慢慢找就行了，我们以后节约点开支。
两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像是夫妻般，开始算计着未来。
那个傍晚，男生再一次跟几个年轻人吵架了，看上去他们像是流氓地痞。女生去拉男生，男生让女生走到一边去，别伤着了。一个人斗很多个，原本稚嫩的身子怎么是对手。女生急了，冲上去保护男生。拳脚不长眼睛，伤着了女生。
鲜血流了出来。
几个人呼拉一下全散了。只有女生拼命的抱着男生。男生捂着脸，突然哭了出来。
两个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男生一脸愁容，女生朝男生笑，“没事的。”
医生走进来，左看看，右看看，长吐一口气说：“孩子已经没了。”
五雷轰顶般，原本的笑容僵在脸上。辛辛苦苦这么久，现在什么都没了。空气中漂浮的药味似乎分裂了，浓得让人窒息。身体开始发凉，头也像是戴了紧箍咒一般。胸腔里的空气一点点往下沉。真想就这样死了。
男生艰难的走到女生的旁边，说，“算了吧，我们回家。”
13
还是原来的那趟火车。蓝天，白云，电线杆子，黑色的鸟还有勤劳的农民伯伯。
女生坐在窗口发呆，其实算起来，他们的这场私奔不过一个星期而已。就这样结束了呢，不过，也不算坏事吧。
男生握着女生的手，说：“对不起，我没能好好的照顾你。”
女生摇头说：“你不要这么说，否则我会难过的。”
没有其他的话语。火车上的乘务员一遍遍推销着他们的产品，打火机烧不烂的袜子，治疗高血压的手链，还有号称山路十八弯的智力玩具。说是在商店里都很贵重的物品呢，在这里回馈旅客，廉价出售。
这个世界好像都开始廉价起来了。
女生闭上眼睛，她讨厌这些卖命的吆喝。
火车到站，随着人潮往外走。然后，他们各自回家。
“明天见。”声音被嘈杂的空气淹没。
14
女生回到家，家里乱糟糟的。母亲憔悴的坐在沙发上，眼睛哭得红肿，头发也没有好好打理了。父亲收拾了一些随身用的物品准备出门。
“爸，妈，我回来了。”
一句话，让父母的眼泪汹涌而出。
“你去哪了，你到底去哪了，你不知道爸妈多担心你吗？一个电话也不打，手机也关机。你说话啊，你去哪了？”母亲抱着女儿痛哭。责备里更多的是担心。
父亲缓缓地说：“你再不回家我就要到外地找你去了。”
茫茫人海，到哪里去寻找你？
像是一次重生吧。虽然有过痛苦的煎熬，有过埋怨，有过心灰意冷。但现在总算一家团聚了。女生想，为什么自己当时会义无反顾的抛下这里的一切，是爱情么？
可是，我的爱情呢，你在哪里？
15
男生和女生坐在双杠上。远处几个学生在打篮球，活力十足的样子。女生碰了碰男生的手臂，说：“你爸妈有没有骂你？你怎么说的？”
“哦，骂了。”男生极不情愿回答这个问题，“没说什么，没事的。”
男生的目光依然放到远处跑动的几个学生身上。
女生突然轻声地叹了一口气。
“呃。”男生又说话了，“我爸妈说让我转个学校读书。”
“啊——”女生惊讶的张开嘴巴。
树叶在头顶上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握住双杠的手沁满了汗水，似乎整个人马上都要滑下去了。
“以后很难见面了吧。”
“可能是吧。”
16
女生去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看到男生的父亲在和班主任说话。
“他想换个环境，我们还是尊重他的选择。”父亲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这一周没来上课是去新学校熟悉环境了么？”
父亲摇摇头：“他突然打电话说他很疲惫，要去旅游了几天。也许是学校的压力太大了吧。”
“呵，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一直没来上课。”
“不会的，我们家孩子很听话，出门也会随时跟我们联系。”
是这样子的吧。女生想自己应该没有听错吧。
想转学是男生的意思呢，他是在躲避她，不想面对。而所谓的私奔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人家可是打电话通知家里的，只是去旅游几天。他在火车站就欺骗了她。不过是个权宜之计而已。只有自己是傻的，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要。呵，是被这样完好的欺骗了呢。
那些甜言蜜语，那些温馨的安慰，那些义无反顾的决定，都是假的吧。
17
心像是齿轮一样，一个口咬紧一个口，好疼的。那些过往涌上心头，到底从哪个地方开始是欺骗呢。当时她好像掉进了蜜罐一般，忘记了疼痛和危险。她想他真的是个男子汉了呢，是自己的保护伞。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啊。
只是她一直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假设。
那次从楼梯上摔下来她隐约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推了她一把。那些楼梯口的油也是他泼的吧。还有那些地痞流氓也是他请来的吧，好残忍的苦肉计呢。悄无声息的，一步一步的，那么精心算计。目的不就是让那个孩子死去么？这样，什么烦恼都不会有了。
女生开始笑话自己了，你好蠢啦。
那次打架事件里，女生护着男生，男生的眼里有泪，那是愧疚么？多么可笑呢。
18
红灯停，绿灯行。世界却一直在继续。
男生回家往左，女生回家往右。
女生看着男生离开。穿着校服，背着书包，骑着自行车，呵，无忧无虑的少年呐。什么都阻止不了你前进的步伐。
大街上人潮汹涌，没有人去关心那个路边的女孩为什么哭泣。飞跑的自行车突然掉了链子，咔嚓一声，好像是心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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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靠在墙壁上，脑壳里像是突然灌进了冰水一般，整个背也跟着凉了起来。
终于还是确认了，尽管之前种种迹象已经给了自己很大的暗示。
她木木的看着前方，头脑一片空白。胸腔里翻涌的是让人不知所措的混浊空气，真是难受呢。手里依然紧紧攥着那张给自己带来噩梦的纸片，是用黑色塑料袋包着的。
“你怎么了？大清早的怎么靠在那里发愣？”母亲穿着宽大的睡衣走进客厅。
“没，没事。”女生急忙地往外走，“我去买早餐。”
门轻声地关上，耳边依然响起母亲疑惑的声音，“这丫头，出门也不把拖鞋换了。”尔后是微微地欣喜，“越来越像个大姑娘了呢。”
女生迅速地下楼，她一直走到了巷子的最里头。谨慎地看了很久，直到视线里没有人了才急切地将手里的东西扔到垃圾桶里。走出来一点又忐忑的折回，她弯腰把垃圾桶旁边的塑料袋扔了进去，将自己丢的东西盖住。
心里空空的，只有心脏放肆地跳动着，像是遥远的脚步声踏了过来，压着胸口好难受。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从兜里掏出手机，颤抖着拨了号码。
等待接通的时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整个人都要虚脱了，要跟他怎么说呢，他会怎么回答呢？头都要爆炸了。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The numble you……
甜美的声音让女生莫名的难过，她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好伤心。
这样的时候，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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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夜更替，时间像是撒在伤口上没来得及融化的盐。只要一滴水，荡起心里的涟漪，疼痛就会席卷而来。
是中午休息的时候，女生把男生从教室里叫了出来。
她走得很快，男生都快有些跟不上了。
“你要带我去哪，别走这么快，小心摔着了。”男生宠溺的说着话。女生没有回头，一直走到学校实验室后面的草地上才停下，那里很少有人来。
男生跑到女生的前面，女生迅速转过身背对着他。
“你怎么了？”男生把女生的身子转过来。他看到了她哭得红肿的眼睛，不禁错愕的松开手，惊住了。“谁欺负你了？”
“我，我想跟你说件事。”女生的脸上有微微的红。
“你别哭了，有事就说吧，我会帮你的。”男生眼神坚定。
“我怀孕了。”她的声音迅速而细小，但却似乎在空气中刺出了一个洞来。清晰的爆破声传进了耳朵里，头也跟着嗡了一下，像是赶不走的讨厌蚊子。
“你确定吗？”男生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握了握拳头，额头上扫过一片凉意。
“嗯，昨天早上用试孕纸测试的，可是你的手机一直关机。”
男生的嘴角不自觉的扯了一下。
“是不是买了过期的试孕纸，你知道的，那个是化学药品，可能变质……”
“不是，要明年才过期。”女生说到这里心似乎都被刺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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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封的罐头会过期，加了防腐剂的方便面会过期。
那么，我们的爱情会不会过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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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静得出奇，女生的哽咽声更加的明显了。
“你先别着急。”男生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头脑里依然一片混乱。他说，“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这真不是个好消息。”
“可是我等不了了，我妈知道我就死定了。”
“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男生喘了口粗气，突然点点头说，“我有办法了。”
女生看到男生跑开了，她站在原地，眼泪哗啦啦流了一脸。男生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瓶红墨水。
“把这个倒在卫生棉上面，你妈就不会发现了。”说话的时候耳根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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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一点点收拢，暮色铺天盖地而来。似乎突然间，世界轰然倒塌。两个人心乱如麻，原本牵着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
红灯停，绿灯行。世界却一直在继续。
岔路口上一个人回家往左，一个人回家往右。
沉默被女生打破。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她带着询问的语气，不晓得自己期望什么样的答案。
“啊——”男生明显听到了，却用一个语气词回避了过去。
“哦。”女生有些失望，她往右走去，走几步又回过头来，苦笑道，“那就明天再说吧。”心里早已有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
男生目送女生离去，他突然懊悔起来，只是当时霎那的冲动，才会有现在的后果。不自觉挺直了腰板，依然头脑发麻。
怎么办呢？他只是个高二的学生而已。
脑海里闪过一些古怪的念头。譬如孕妇的禁忌，胎盘的发育等等。呃，不应该想些这样的事情才是。路过电线杆的时候特别的留意了一下，看看有没有无痛人流的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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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坐在沙发上看一张报纸的教育版，看到男生从眼前走过去叫了一声。
“你看下这张报纸，今年的高考又有些改革。”父亲从茶几上拿过来一本书继续说，“这是去年高三的学生填志愿用的书，估计今年的差不多，你可以熟悉一下，有个目标就好努力了。”
男生从父亲手上接过报纸和书。
扫了一眼报纸，教育制度改革的下面是一则大标题新闻：大二女生坠楼身亡，医生称其已有两月身孕。
害怕看下去，但还是不自觉地往下看。
“今天下午我打电话问你们班主任了，他说你最近学习情况很不错，要继续保持。”父亲眯着眼睛笑。
男生没有听到父亲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他说，“这张报纸我拿进去仔细看下。”
父亲满意的点头，看着他走进卧室。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说：“等会就吃饭了，我买了一个大鱼头，补脑。”满是期待的目光，可是他却感觉是无数根利箭从背后刺过来。
一夜无眠，想得最多的是如果这件事被发现了会怎么样？可能会被学校勒令退学吧，可能会让父母痛不欲生吧，可能全世界的目光看他们都会是异样的吧。
在这样一种时候，考虑的更多的是自己。
他不能承担这些，绝对不能。
心里就这样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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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起，红色的阳光喷涌而出，印刻着一天一天成长的轨迹。新的生命每天都在孕育，带来欢乐，带来悲伤，带来每一次破茧的疼痛。
男生站在阳光下，眉头紧锁。
“我想我们还是找个医院吧，现在我们不可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哦。”明知道是这样一个答案，女生还是有些措手不及。她顿了顿，说，“很疼的吧？”
“我不晓得，我又没做过。”男生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嘴角扯出一道古怪的弧线。
是这样一种安静，让人窒息。阳光被树叶的隙缝割碎落了一地，眼睛也被晃得生疼。热风呼呼的从身边吹过，皮肤都要灼伤了呢。
男生拉了拉女生的手，轻声地说，“我已经找以前的朋友借了钱，你不用担心。”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一家小诊所走，像是两块互相排斥的磁铁，怎么也靠不近。绕了很多弯，穿过了很多小道，生怕别人看到了一般。胸腔里的拨浪鼓把耳朵都要震聋了。走路开始同手同脚了，一点也不听使唤。人都懵住了。
诊所店面很小，招牌却很大，广告也做得很裸露。
女生看得心惊胆战，走不动路了。男生没有听到脚步声了，回过头来，招了招手，女生还是不愿意动。男生小跑着过来，顺便看了一眼周围并没有什么人。
“你怎么了，不是说好了么？”男生焦急道。
“我害怕，我不想进去了。”
男生用手拖女生，女生往后退。“我不要去。”
“你难道想把他生下来吗，你疯了吗？”男生有些气急败坏了。
“哦，我是疯了。”女生听到这句话反而镇定了，“他是我的孩子，我不能不要他。”
脸上是母性最原始的光辉么？抑或是太阳太毒辣了。世界佯装静止在这一刻。要不就这样算了吧，时间不要往前走了，让我们就这样站成雕像。不会再有后果，不会再有烦恼。
可是，能如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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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是苦的，咖啡厅的气氛带着虚伪的芬芳。昏暗的光线总是让人看不清对方的脸，是愤怒还是可悲。
“你说要怎么办吧。”男生心虚地嘀咕道，“都说好了的又变卦。”
女生委屈得哭出了声，“我害怕。”
男生不再说什么，眼神迷离。他突然感觉到了岁月的沧桑，像是皱纹一般将身体捆绑，勒得生疼。
良久，女生突然抓住男生的手，“要不我们离开这里吧。”
男生愣住了，他瞪大了眼睛，像一条鱼。没有尾巴，没有方向。
“去哪？”
“随便去哪，只要离开这里就好。”
“可是，我们的爸妈都在这里，我们还要读书呢。”
“我这个样子还能读书吗？”女生泪眼婆娑，“你不喜欢我了么？”
男生迟疑了片刻，说，“喜欢。”
“那就带我走吧。”
他想逃避，可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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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把女生送上了火车，自己又下来买火车上吃的东西。女生隔着玻璃看到男生在推车前买水果，他还顺便打了一个电话。
他不会扔下自己跑了吧，像是百米运动员一般。女生古怪的想。不过男生很快就回来了，将水果洗净递到女生手里。
“来，多吃点水果，对身体好。”
女生的脸上泛起红晕，是真的对自己好呢，真的要一起过一辈子。之前的烦恼总算理清了一些，天塌下来也有男生顶着。
“刚才给谁打电话呢？”
男生微笑道，“一个朋友，让他帮忙筹点钱打到我银行卡上。”
火车启动的时候整个人都震了一下，女生伤感起来。铁轨的撞击声像是骨骼的断裂，真的要离开了，会不会是一场梦。
蓝天，白云，电线杆子，黑色的鸟还有勤劳的农民伯伯，你们是怎么来到我的梦里的呢？
女生想，幸好还有你是真实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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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停靠在一个不大的县城，他们下了车。
女生握紧男生的手，一切都是陌生的，除了你。
男生把女生安排在一家旅馆里，是那种廉价的条件，女生也不嫌弃，她知道他们开始的时候会很艰难。坚持下来就会好了。男生给女生买来有关怀孕的书，胎儿教育的书，还有一些孕妇应该吃的滋补品。男生看着女生的时候洋溢着满脸的幸福。
他真的是要当男子汉了呢，挑起这个担子来。
他要在县城里找一份工作来做。
一切都从坏变成了好，女生虽然也想念家里的父母，但是现在也是没有办法的。这应该算是最好的进展了吧。
蝉的欢叫让这个夏天疯狂起来。
女生有时候忽然会想，当时是从哪来的勇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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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拉着女生的手出门，他要带她去买衣服。下楼梯的时候男生拉紧女生的手说：“走路小心一点。”
女生的内心涌动着温暖。
没有什么可以害怕了的吧，就这样安静的呆在一起。旅馆潮湿的空气就像是温暖的海，徜徉着，水气吸附到嘴唇边变成甜蜜。
男生一直在外面找工作，好像没有适合的，愁眉苦脸的样子。女生走得快，到了楼梯口招手叫男生过来。
男生走到了跟前，女生转过身去。
脚好像不听使唤了，整个人从楼上滚到了楼下。
在疼痛中抬起头来，男生坐在楼梯的上面，似乎也是滑倒了呢。他匆匆的跑下去扶起女生，“你怎么样了？”
“没事。”女生看了看鞋底，说，“楼梯口怎么这么多油？”
男生说：“我也奇怪呢，可能是厨房的师傅不小心倒的吧。”
女生骂了一句：“真缺德。”
男生带着女生到医院做了一个小检查，幸好胎儿没事。两个人都长吁了一口气。
同时为一个新生命担心真是一种美妙的感觉，静静的，等待着他的来临。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好奇特，生命好像从脆弱变得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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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的脾气开始变得不好，焦躁不安。经常和旅馆旁边的一家小饭馆里的顾客吵架。只是他从不对女生发脾气。
女生安慰他，工作慢慢找就行了，我们以后节约点开支。
两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像是夫妻般，开始算计着未来。
那个傍晚，男生再一次跟几个年轻人吵架了，看上去他们像是流氓地痞。女生去拉男生，男生让女生走到一边去，别伤着了。一个人斗很多个，原本稚嫩的身子怎么是对手。女生急了，冲上去保护男生。拳脚不长眼睛，伤着了女生。
鲜血流了出来。
几个人呼拉一下全散了。只有女生拼命的抱着男生。男生捂着脸，突然哭了出来。
两个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男生一脸愁容，女生朝男生笑，“没事的。”
医生走进来，左看看，右看看，长吐一口气说：“孩子已经没了。”
五雷轰顶般，原本的笑容僵在脸上。辛辛苦苦这么久，现在什么都没了。空气中漂浮的药味似乎分裂了，浓得让人窒息。身体开始发凉，头也像是戴了紧箍咒一般。胸腔里的空气一点点往下沉。真想就这样死了。
男生艰难的走到女生的旁边，说，“算了吧，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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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原来的那趟火车。蓝天，白云，电线杆子，黑色的鸟还有勤劳的农民伯伯。
女生坐在窗口发呆，其实算起来，他们的这场私奔不过一个星期而已。就这样结束了呢，不过，也不算坏事吧。
男生握着女生的手，说：“对不起，我没能好好的照顾你。”
女生摇头说：“你不要这么说，否则我会难过的。”
没有其他的话语。火车上的乘务员一遍遍推销着他们的产品，打火机烧不烂的袜子，治疗高血压的手链，还有号称山路十八弯的智力玩具。说是在商店里都很贵重的物品呢，在这里回馈旅客，廉价出售。
这个世界好像都开始廉价起来了。
女生闭上眼睛，她讨厌这些卖命的吆喝。
火车到站，随着人潮往外走。然后，他们各自回家。
“明天见。”声音被嘈杂的空气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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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回到家，家里乱糟糟的。母亲憔悴的坐在沙发上，眼睛哭得红肿，头发也没有好好打理了。父亲收拾了一些随身用的物品准备出门。
“爸，妈，我回来了。”
一句话，让父母的眼泪汹涌而出。
“你去哪了，你到底去哪了，你不知道爸妈多担心你吗？一个电话也不打，手机也关机。你说话啊，你去哪了？”母亲抱着女儿痛哭。责备里更多的是担心。
父亲缓缓地说：“你再不回家我就要到外地找你去了。”
茫茫人海，到哪里去寻找你？
像是一次重生吧。虽然有过痛苦的煎熬，有过埋怨，有过心灰意冷。但现在总算一家团聚了。女生想，为什么自己当时会义无反顾的抛下这里的一切，是爱情么？
可是，我的爱情呢，你在哪里？
15
男生和女生坐在双杠上。远处几个学生在打篮球，活力十足的样子。女生碰了碰男生的手臂，说：“你爸妈有没有骂你？你怎么说的？”
“哦，骂了。”男生极不情愿回答这个问题，“没说什么，没事的。”
男生的目光依然放到远处跑动的几个学生身上。
女生突然轻声地叹了一口气。
“呃。”男生又说话了，“我爸妈说让我转个学校读书。”
“啊——”女生惊讶的张开嘴巴。
树叶在头顶上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握住双杠的手沁满了汗水，似乎整个人马上都要滑下去了。
“以后很难见面了吧。”
“可能是吧。”
16
女生去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看到男生的父亲在和班主任说话。
“他想换个环境，我们还是尊重他的选择。”父亲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这一周没来上课是去新学校熟悉环境了么？”
父亲摇摇头：“他突然打电话说他很疲惫，要去旅游了几天。也许是学校的压力太大了吧。”
“呵，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一直没来上课。”
“不会的，我们家孩子很听话，出门也会随时跟我们联系。”
是这样子的吧。女生想自己应该没有听错吧。
想转学是男生的意思呢，他是在躲避她，不想面对。而所谓的私奔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人家可是打电话通知家里的，只是去旅游几天。他在火车站就欺骗了她。不过是个权宜之计而已。只有自己是傻的，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要。呵，是被这样完好的欺骗了呢。
那些甜言蜜语，那些温馨的安慰，那些义无反顾的决定，都是假的吧。
17
心像是齿轮一样，一个口咬紧一个口，好疼的。那些过往涌上心头，到底从哪个地方开始是欺骗呢。当时她好像掉进了蜜罐一般，忘记了疼痛和危险。她想他真的是个男子汉了呢，是自己的保护伞。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啊。
只是她一直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假设。
那次从楼梯上摔下来她隐约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推了她一把。那些楼梯口的油也是他泼的吧。还有那些地痞流氓也是他请来的吧，好残忍的苦肉计呢。悄无声息的，一步一步的，那么精心算计。目的不就是让那个孩子死去么？这样，什么烦恼都不会有了。
女生开始笑话自己了，你好蠢啦。
那次打架事件里，女生护着男生，男生的眼里有泪，那是愧疚么？多么可笑呢。
18
红灯停，绿灯行。世界却一直在继续。
男生回家往左，女生回家往右。
女生看着男生离开。穿着校服，背着书包，骑着自行车，呵，无忧无虑的少年呐。什么都阻止不了你前进的步伐。
大街上人潮汹涌，没有人去关心那个路边的女孩为什么哭泣。飞跑的自行车突然掉了链子，咔嚓一声，好像是心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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